429 貪墨案
晉陽唐家。
唐六坐在唐觀的書房裡,將今兒的事細細地說了一遍。
唐觀踱着方步,心裡默唸着:江舜誠的女兒……
這個女子,當真奇怪得很,明明未曾相識,卻似深曉他似的。
唐觀拿着自己的小楷,比對着牆上的草書,“是完全不同的字體,她怎麼又瞧出來了?”
唐六重複了素妍當時的話。
唐觀心頭微怔,風格,她居然能從完全不同的字體上尋找到一樣的風格,這樣的女子定然精通書法丹青,唯有如此,纔有敏銳的觀察力。
唐六道:“聽江四公子、張大公子說,安西郡主在皇城就是出名的才女,幼年拜入第一鴻儒朱武先生門下,後來又跟隨世外高人學藝,附庸山人、白峰居士、謝文傑、玉若笙這些世外才子都與她是忘年之交。江宅有個月影居,是她擬的名字,我瞧過牌匾上的字,是難得一見的好字,頗有朱先生的風格,卻又多了女子的溫婉從容。”
唐觀看着書架上擺放的《謝文傑詩詞集》,能寫出那樣的詩詞之人,數百年纔出上一兩個,與她是忘年交。“你見過她兩面,以你之見,她是怎樣的女子?”
唐六低垂首,眼前掠過她的容貌,雲淡風輕的笑,秋水般的眸光,溫婉優雅的談吐,端莊大方的舉止。“但凡見過就很難忘掉,不僅聰慧富有才華,還有自己的見解。文忠候對她的話也頗是上心。聽江四公子說。在皇城時,文忠候器重她勝過了任何一個兒子。”
唐觀揚了揚頭,“小六,你說要是我在下一次比試中得了第一名。若是不要銀子,只要見她一面,文忠候會不會同意?”
“這……”唐六不知道,“九叔拿定主意不出仕,厭惡官場黑暗,寧做硯脂樓主那樣的人。”
唐觀這些日子完全被素妍勾起了好奇心,這個女子帶給他太多的意外。“不出仕與見她是兩回事。”
“九叔,安西郡主似頗瞧不起九叔的文章。”
唐觀不怒反而有些讚賞,因他是晉地名士,巴結討好之人比比皆是。能一語中的者卻少之又少。“我九歲起就是晉陽城的神童。十一歲過童試。十三歲過了會試,之後十多年再未參加科考。近六年少了應酬,潛心學問。不問世事。她說的是實話,我的文章辭藻華美,內涵空洞。”若是能與這樣的女子暢談,一定會受益匪淺。
唐六微微斂額,自小他就知道唐觀是自己要學習的典範,而他亦是唐觀看着長大,從記事起就沒少跟在唐觀身邊讀書識字。唐六還是第一次聽人提及唐觀的缺陷,在他的印象裡,唐觀無論詩詞歌賦無一不通,琴棋書畫亦多有涉獵。
她的每一句話。都讓他聞後回味無窮,生平第一次期待着與她的相遇相識。
他堅信,她會是那個懂他、曉他、理解他的女子。
唐觀問:“安西郡主是個怎樣的女子?”
唐六答:“去過江府數次,她身邊有左肩王世子派去的護衛,日夜不歇地守在她的左右。她從未出江宅一步,卻喜歡與人打聽晉陽城裡的人和事。”人家是深閨小姐,唐六並不瞭解,就算知曉一二也是從旁人的嘴裡聽來的,“但她的打聽又不是尋常後宅女子那種絮叨,每每聽人說時,多了一份睿智。”
這樣的女子怎會尋常,她不會做無畏的事,定有深義。
唐觀雙手負後,聽唐六說了太多關於江素妍的事,尤其她對他的印象,雖未曾相識卻早已熟知。他哪怕明曉男女有別,也要與她見上一面。
她就是他苦苦尋覓的知音人,不需交談,不需凝望,她似看懂了他。
唐觀不由自己的露出幾許失望。
唐六道:“四月十八江傳溫成親,他們要回鄉吃喜酒。”
唐觀不假思索,“我陪你一起去。”
唐六微詫,不無遺憾地道:“九叔,她……已經與琰世子訂親了。”
爲了見她,居然也要跟着吃喜酒。這幾年來,唐觀是不屑應酬,潛心學問,只讀聖賢書。別人讀書爲了求取功名,他讀書只爲了做學問,做朱武那樣的才子。
唐觀微微笑道:“只與她暢談書法丹青。”沒有別的想法,只想結識這一知音人。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他是晉地人公認的君子,表裡如一,又怎會有非份之想,他想與她暢談字畫。
夜,一片靜謐。
唐六離去,唐觀坐在窗下,手裡捧着本《三江詩詞集》,所謂三江,指的是江舜誠祖孫三代的詩詞佳作,江舜誠、江書鵬、江傳嗣……都留下的詩詞佳作,字裡行間,有着不一樣的風格。江舜誠的詩詞氣勢壯闊、躊躇滿志,格調高昂;江書鵬的詩詞,清新婉約、情真意切,含蓄深沉;江傳嗣兄弟的詩詞風流蘊藉,簡單樸實……
難怪江家重新崛起,江舜誠的這幾個兒孫個個不俗,就連詩詞都讓人拍案叫絕,有後嗣子孫如此,又怎會不躋身入北齊世族行列之中。
西嶺江氏近十餘年來人才輩出,尤其是這輩中,江傳家頗有才華,還有幾個江氏子弟,亦是可造之才。
江素妍,江舜誠最疼愛的女兒,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唐觀也曾與晉陽的商賈打聽過,聽說她在皇城就頗受百姓敬重,拍賣畫作建“義濟醫館”,上書請辭封地、不爲金錢所累……這樣的女子,讓他心生敬重。
他一定要見見她。
他想,唯有見過,才能得償所願,未有遺憾。
文忠候府。
江書鴻又召集了家人彙集在睦元堂的花廳上,門口服侍的都是心腹下人。
三太太何氏滿心歡喜,“這下好了,吳王做了儲君,一定會重用夫君的。”直樂得合不上嘴,江書鵬是朱武的學生,吳王也是朱武最早門下的學生,算是同門師兄弟,吳王也很喜歡江書鵬的字,若是吳王登基少不得關照江書鵬。
江傳嗣亦覺這是好事,江家面上不與任何皇子、皇孫交好,可這吳王卻是與江家有些交情的,或者說是江家唯一有交情的皇孫。
柳飛飛身懷有孕,如今已顯現出來,江書麟領着吏部文書,帶人趕赴邊城,她越發覺得日子難熬。
九公主站在一邊,一身婦人裝扮。
江書鴻冷聲道:“三弟怎麼看這事?”
江書鵬捧着茶,“辦好自己的差使,安分守己的度日。”這語調像極了江舜誠,淡淡的、淺淺的,一副成竹成胸,雲淡不驚的模樣。
江書鴻點頭,望向傳字輩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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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傳遠昂首闊胸,“我爹去了那麼久也該回來了吧?早前怕惹出禍端,這回靜王府的人都下詔獄了。”
九公主這纔回過神來,“翁爹不是治病去了,他去哪兒了?”
江傳達伸手扯了一下,止住了江傳遠的話。
江傳遠垂首不再言語。
九公主心頭一沉,大聲道:“我和你是不是一家人,你怎麼能瞞我?翁爹到底去哪兒了?”
江書鴻吐了口氣,“到了現在,也不瞞大家了。書鯤二月初就接到皇上秘旨,前往晉地,徹查靜王在晉囤兵一案,不僅是他還有鎮國公楊元帥。”
這麼秘密的事,竟遣了江書鯤和楊秉忠的去做,兩個武將,查造反案,可見皇帝信任這二人,方纔委以重任。
靜王宇文理是皇貴妃的兒子,九公主與大公主打小不和,但凡是皇貴妃帶大的幾個,她似乎都不大喜歡。
江書鴻道:“皇上給三皇子訂了罪,二弟在晉地也就安全了。”
江書鵬不妨潑了盆冷水,“不要忘了還有晉陽候宇文軻。”
衆人一凝,宇文軻比靜王世子還年長几歲,行事頗是沉穩、機敏,是除靜王世子之外最得靜王歡心的兒子。
江傳嗣道:“祖父、祖母和小姑姑都還在晉地呢。”
九公主道:“稍有不慎就會生出戰事。十五萬雄兵,操練了那麼多年,聽聽就讓人心驚。”
慕容氏笑着,好言寬慰道:“小姑子的本事我們在西北時可是見識過,她一定有更好的法子。”
柳飛飛附和道,“會有辦法的。”
衆人正說着,只聽大管家在外面斥問:“跌跌撞撞的做什麼?”
只見小廝後面跟着一個下人打扮的男子,“大管家,他……他是隨五老爺去江南的小廝石頭,五爺在江南出事了!”
小廝石頭,是江老五乳母所生的次子,算是江書麒的乳弟。
大管家來不及細問,領了石頭進花廳。
石頭見衆人都在,撲通一聲重跪於地,口裡哀嚎道:“大老爺、三老爺,你們可要救救五老爺呀?”
江書鴻厲喝:“怎麼回事?”
石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三月二十五,有刑部派來的官差闖入江南五老爺府中,說五老爺貪墨、賄賂官員,魚肉百姓,將他給抓起來了!就連五太太也沒有逃過,他們說她是欽犯、罪臣聞其貴之女,將他們一家五口都下了大獄……
嗚嗚,大老爺,你可得救救五老爺呀!
奴才派人打聽了一番,聽說刑部是因聞大人的案子一路查下來的,和聞大人有關聯的不少大臣都被嚴查。江南一帶有不少的官員被刑部和羽林軍侍衛抓進了大牢。”
江傳嗣脫口罵了句“蠢貨”。
江書鴻瞪着他,他立時垂首,但臉上依舊掛着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