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三十來歲，臉瘦長，頜下留一綹黑鬚。
他看了看顧春芽，見她是個小姑娘，心裡頗爲驚訝，這明春食坊自開鋪以來，短短時間，聲名鵲起，來過的食客沒有不說好的，點心，麪條，餅子都別具一格。
他們家太太聽說了，也曾差人來買過一回，這次派他來，卻是邀請顧春芽去府裡。
“我們家太太要宴請客人，想請掌櫃的去做一些別緻的點心，不知掌櫃可有空？就在後日。”
這是食坊第一次有人想請她去家裡做吃食
顧春芽雖然並不喜歡這種方式，不過她也不會跟錢過不去，便笑道，“可以，請問府上在哪裡？後日何時？”
“白玉街的石府，後日午時。”那人拿出銀票，“這是定金。”
定金一下子就給了三兩，那麼這單生意起碼能掙到十兩銀子，就算停業一天也是多賺了。
顧春芽詢問要求。
“不拘做什麼，只要是點心，掌櫃拿手的就行。”那人又添加一句，“再做幾盤炒魚面，煎餛飩。”
原來還要做麪條餛飩，難怪要去他們府上，出手又那麼大方，應是對吃食頗爲講究，想來廚房設備也是齊全的，顧春芽點點頭，“我一定會準時來的。”
那人轉身走了。
顧明瑞這時道，“白玉街的石府，那不是二公子的妹妹提到的那家？”
華玉娘？
顧春芽想了想，也發現了，“真的是，那石太太吃蛋糕吃壞了肚子，最後流芳哥生意都沒能談成，居然就是這個石家！”
“那你還去嗎？”
“當然去了，石太太也不是故意害流芳哥的，定是有人在裡頭做了手腳，不過石太太應該也不知道上回吃的蛋糕是誰做的，不然只怕不會請我去。”
顧明瑞道，“二公子被趕出家門，這件事的影響肯定也很大。”
“是的，若有機會，我會同石太太解釋一番。”顧春芽打定了主意。
“那你這兩天準備準備，鋪子裡我同大表弟還是能撐一下的。”顧明瑞笑道，“大表弟比我能幹，我現在做了賬房倒是順理成章，將來你要依仗他還多一點。”
“怎麼會，哥哥理財，也是很重要的，若是哥哥仍喜歡做點心，那咱們就去請一位賬房來。”
顧明瑞忙道，“還是自己人來做最好，我不管做哪樣，只要是家裡需要的，都沒有關係。你快些想想去石府做什麼罷。”
顧春芽笑着走了。
到了後日，她帶了黃油等物，提早了好一些時間去石府。
府上早就吩咐好，那些下人要聽從她的差遣，顧春芽拿了張單子出來，叫他們去集市買需要的東西。
石府的廚房很大，乾淨整齊，石爐十分精緻，又大又好用。
等過些時間，他們大概也要再添置一個石爐了，不然用不過來。
外頭洗菜的兩個丫環輕聲低語。
“剛纔我看到那個林小姐了，真是走路都漂亮，跟那柳條似的，難怪太太會看上她，想要娶回來當兒媳婦呢。”
“你知道什麼，以爲是樣貌好？林小姐可是縣令的女兒呢。”
“什麼？”那丫環驚呼一聲，“那怎麼會來這裡？”
另外一個丫環壓低了聲音。
顧春芽只聽到好像有“庶女”兩個字。
小小知縣竟然都納妾，這兒的男人真是豔福不淺啊！
眼見那些人把東西都買來了，顧春芽挽起袖子做起了點心。
他們也沒有偷眼相看，可見早前就被叮囑過了。
這石太太也是懂事體。
她今兒一共做了六樣點心，紅薯糯米餈，蟹殼黃，山藥糕，棉花蛋糕，肉鬆蛋卷，重油乳酪。
別的，就只按照之前那人說的，做了雲夢炒魚面，還有串煎餛飩。
基本全是她一個人獨立完成，工作量還是很大的，天又開始熱了，做完之後，後背都已經溼透。
可她還不能走。
丫環叫她吃些東西，喝點兒茶，稍等。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好不容易那邊終於有人來回話了。
“我們太太說很好吃，想見一見顧姑娘呢。”
顧春芽擡手揉一揉額頭。
不是官宦人家，派頭都那麼大！
她隨那丫環往石府的上房方向走去。
宴席也不是擺在屋裡的，在一座水榭裡頭，兩個身影對面而坐，她們頭上戴的首飾閃出的光亮第一時間映入了眼簾。
“太太，顧姑娘來了。”丫環上前稟報。
顧春芽行了一禮。
她是不知道爲何一個商戶人家會有這樣的派頭，其實石太太的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只是並非長女，又家道中落才被迫嫁給做玉石生意的石融。可也因爲這樣的家世，她在家中才有不一般的地位，石融樣樣聽她，尊重無比。
石太太打量顧春芽一眼，見她年歲頗小，卻有這樣一雙巧手，難怪有人傳她的師父乃是御廚。
“你做得點心很好吃，想我在隴城都沒有吃過這樣的，果真味道獨特，我聽說有些是用酥油做出來的？”
“是的，還有奶豆腐。”
石太太笑道，“沒想到那些遊牧族的東西也能這麼可口！”
“其實太太很早前也嘗過一回。”顧春芽道，“那日華家的二公子前來府上，便是在我這裡訂做的蛋糕，我當日精心準備，倒不知爲何，竟會讓太太吃壞了肚子。”
石太太一愣，“哦，難怪我覺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當初只是吃了幾口便覺得不太舒服……”
“太太，我做蛋糕好久了，從未被人說過不好，太太那次我覺得事有蹊蹺，如今華二公子已經被家裡趕出家門。”她點到爲止。
石太太擡頭細細看她。
她面上一片坦然。
石太太不禁暗想，當初自己勃然大怒，覺得華二公子沒有誠意，想投她所好，竟然還買了壞的吃食，這才叫石融同華家老爺斷絕了合作生意的可能。
沒想到因爲這樁事情，竟然害得他被趕出家門。
她微微皺了皺眉。
一直不說話的林小姐忽然道，“就連百食都有讓人吃壞肚子的時候，你爲何要狡辯？二公子明明就是被你害的！”
居然把矛頭指向她？
顧春芽訝然。
“玉娘當初求你來石府，你並不來，這回又知道討巧！”林小姐再次指責。
既然提到了玉娘，可見是與華玉娘認識的，顧春芽恍然大悟，林小姐，林小姐，原來就是原先那位住在白玉街的林小姐！
石太太原本是爲討好林小姐才請了她來吃點心，沒想到這林小姐剛纔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卻對這個顧姑娘一展鋒芒。
這叫石太太很是吃驚。
顧春芽冷笑一聲，“林小姐是同二公子，華玉娘相好的，也認識石太太，怎的明知道二公子不是那種人，卻也不爲他說句話？至於我，我原本同他兄妹倆也並不熟識，現在與二公子既是朋友了，又得知石太太便是那件事中的太太，我豈會不說明緣由？說我討巧，你難道不是無情無義？”
林小姐被她說的臉色鐵青，暗自惱恨自己沒有忍住。
那日她擺宴請幾位小姐來遊玩，便是在顧春芽那裡訂做的點心，其中一位小姐想問問怎麼做那些點心，結果顧春芽不止沒有給她面子，還說了好幾句難聽的話，甚至咒她嫁不出去，她自然也就嫉恨上了。
眼見顧春芽這回叫石太太極爲滿意，還裝模作樣替華流芳說話，她實在看不慣纔開了口。
石太太轉頭看一眼林小姐。
這林小姐是蘇縣縣令的小女兒，乃是侍妾所生，要在平時，想與縣令做親家，那是很難的，可林小姐一來是庶女，二來因與嫡母不對盤，才被縣令放到這裡來養，他們石家現在要娶了她，便簡單的很。
只是，今日看來，這林小姐像是表裡不一，她那兒子雖然是商戶人家出來的，可品性好的不能再好，她還犯不着給他娶個這樣的妻子。
難怪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早前也聽說林小姐似乎是犯了錯，私相授受才被嫡母抓到把柄，讓她父親驅逐到這裡來，莫非都是真的？
也許她並不是表面看起來那般高潔清冷。
石太太叫管事拿了餘下的錢給顧春芽，淡淡道，“華二公子的事，我會再想想。”
顧春芽便告辭一聲走了。
林小姐有些憤憤，因爲石太太並沒有責怪顧春芽出言不遜，她用力捏着手裡的杯子，恨不得扔了出去。
石太太的目光掃了她一下，低下頭喝茶。
林小姐更是不樂，站起身道，“石太太，我身體有些不舒服。”
就因爲沒有偏向她，這就惱了？
石太太笑了笑，“那你先回去罷，好好休息，改日再過來玩。”一邊叫了兩個丫環送她出門。
林小姐身邊的碧桃急道，“小姐，石公子可是很不錯的，小姐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難道真要等夫人把小姐到時候隨便嫁了？”
“他？”林小姐不屑的撇了撇嘴，“我還看不上他，要不是石太太千般討好於我，我還不來呢，吃她一頓，算是賞臉了。”
“小姐！”碧桃壓低聲音道，“小姐莫非還想嫁給傅公子？他相看了那麼多姑娘，明知道小姐有心，都不曾想過娶小姐，寧願找鎮上的，小姐你這是何苦？”
“你給我閉嘴！”林小姐惱怒道，“誰說我要嫁他？我恨不得殺了他！”
碧桃一愣，也忙跟了上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