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研究指出,給蔬菜聽古典音樂,可以增加植物抵抗病蟲害的能力;給乳牛聽古典音樂,則會增加牛隻的乳汁分泌,創造更多的生產力;給人聽古典音樂,智力測驗成績會提高--
倘若耳朵所接收到的,能夠對接受者產生如此驚人的影響力,那不斷的用負面文字對一個人進行疲勞轟炸的結果,那人會沮喪、會委屈,日復一日,最後將會忍無可忍、抓狂暴走。
此刻的冬妍芬正是處於這種情況下。
瀕臨潰堤的負面情緒,讓她奔向頂樓空中花園的步伐顯得凌亂雜沓。
可令人莞爾的是,即便是在這種時候,她仍不改其骨子裡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天性,捨棄便利的電梯,繼續勞動她的雙腿爬樓梯。
“冬妍芬,你是笨蛋嗎?連整理文件都做不好,你是怎麼被錄取的?”
“冬妍芬,你是笨蛋嗎?煮出這種苦得跟中藥一樣難喝的咖啡,是想要苦死誰呀?”
“冬妍芬,你是笨蛋嗎?我叫你買便當,你買ㄆㄨㄣ給我做什麼?”
“冬妍芬,你是笨蛋嗎……”
耳邊不斷重複響起的尖銳斥責,讓原本就激動的腳步更顯急促。
一把推開頂樓沉重的安全門,飆破三十六度的蒸騰熱氣迎面撲來,冬妍芬依舊毫不遲疑的跨出,昂然站立在烈陽之下,雙手握拳,扯開嗓門哽咽吶喊--
“我是冬妍芬,我不是笨蛋!我、不、是、笨、蛋!”
空氣彷佛凝結了……一秒鐘,下一秒,世界依然持續轉動毫無異狀,她撕心扯肺的吶喊幾乎還沒形成什麼存在,就一古腦兒的淹沒在車水馬龍的喧囂裡。
但,好過多了,在用力吼出來後,她的心情真的好多了……她掌心搭着胸口,再沒有先前那種快要承受不住、幾乎往生的窒息感。
冬妍芬是一個月前剛進入雷氏集團的職場菜鳥,記得接到錄取通知的時候,她興奮不已,以爲就此前途一片光明,孰料,等待她的竟是黑暗職場。
她的直屬上司陳小香是個極難纏的人物,活像是高中校園的苛刻女教官,即便是部門經理都不敢輕易招惹。
她自知沒有過人的能力,資歷也是淺得不能再淺,能做的就是努力認真的執行上司交付的每一個任務,哪怕是泡茶、買便當這種跑腿事情,她一樣要求自己務必全力以赴、使命必達。
可不管她怎麼努力,始終還是無法讓陳小香滿意。上班一個月,她沒有一天不被罵得灰頭土臉的,壓力大到夜夜失眠。“冬妍芬,你是笨蛋嗎?”這句話儼然成了陳小香開罵的固定發語詞,也是冬妍芬揮之不去的惡夢。
“唔……”光想到小香姊,她的胃就忍不住一陣緊縮,隱隱作疼,冷汗飆竄。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忽地,耳邊傳來一陣異聲--
“誰?”敏感的她火速朝聲音的方向別過頭去。
冬妍芬瞠大烏黑圓亮的眼睛看了看四周,除了花園角落那叢自在搖曳枝葉的熱帶植物外,根本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擺明是她自己嚇自己。
“樓下辦公室裡有涼爽舒服的冷氣吹,沒人會傻得跑來這裡曬太陽。”她搖搖頭,苦澀的取笑自己多疑敏感。
至於枝葉的擺動……除了風吹還能是什麼?
冬妍芬下意識的擡手就要往自己腦袋拍,突然,幾分鐘前在辦公室被陳小香用筷子敲頭的畫面跳了出來,她眼神黯淡晦澀的頓住動作,內心沮喪萬分……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想過要退縮,她好不容易纔考進雷氏集團,如果連這麼一點點辛苦都忍不住,豈不真成了小香姊口中沒用的草莓族?
“冬妍芬,沒啥好怕的!哪隻菜鳥不捱罵,不要沮喪!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這是你的磨練之路,感過就好了,沒錯,一定會變好的!”
徹底發泄過後,骨子裡堅忍不拔的靈魂再度甦醒,冬妍芬抒發完挫折沮喪後,勇敢迴歸現實,宛若女戰士般的轉身離開頂樓空中花園,繼續她菜鳥的職場修行。
昂首闊步的她,渾然不知枝葉搖曳的熱帶芭蕉叢後,有人正默默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盛夏的中午,暑氣正盛,陽光將滿園花草折騰得奄奄一息,唯有熱帶芭蕉還堪你有生氣。
枝葉搖曳的熱帶芭蕉叢後,男人長腿交疊,單手支額,優雅而不失瀟灑,他是雷氏集團品牌行銷開發事業部的新任總監,康曉東。
他五官立體,面貌儒雅,性情溫文,含笑凝睇的黑眸時而淡定時而犀利,更多的時候是溫柔隨和、善良可親,對比高不可攀、“假性死會”的集團總裁雷斯蔚,他這樣的平民貴公子,反而更受廣大女性職員喜愛,早已成爲大家心目中最理想的丈夫人選。
此刻他正抿着笑,透過枝葉的縫隙,靜靜的看着那雙烏黑圓亮的眼睛,看着眼睛的主人遲鈍得什麼都沒發現,露出嘲笑自己多疑的傻氣表情,最後不得不收回目光,一個人咕咕噥噥了幾句鼓舞的話後,轉身離開。
從頭到尾,她的出現和離去,都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他認得這張臉,冬妍芬是他部門裡的新人,年紀和妹妹康曉陽相仿。
她身上有一種別人所沒有的親切感,每次看到她,他的心情總會不自覺放鬆。
他常常看到她在部門裡像顆陀螺似的轉着,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你不上有多聰慧機伶,但令人意外的是,這小菜鳥出奇的勤快又能吃苦。
畢竟現今草莓世代的女孩,二十出頭的花樣年華,多得是金尊玉貴嬌氣凌人的大小姐,不過這個冬妍芬是個例外,非但一點嬌氣也沒有,還有着一副任由旁人對她搓圓捏扁的麻糬性格,堅韌得彷佛阿信再現。
方纔聽見她說出“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這麼正經八百的話時,他差點當場笑出聲來,躲在芭蕉叢後忍得好辛苦。好不容易現在她人走了,他總算可以放肆開懷的笑。
越想越覺得趣味至極,嘴邊的弧度不由自主的又上揚了幾分。
“別在那邊笑得一臉傻樣,還不快看看人是不是走了。”
說話的正是女性職員眼中高不可攀,有女朋友卻遲遲沒有結婚,被你之爲假性死會的總裁雷斯蔚。他除了是康曉東的大老闆兼老同學外,同時也是他未來的準妹婿。
康曉東沒搭理他,一逕的笑,雷斯蔚沒轍,只好自己半橫着身子探手撥開茂密的熱帶芭蕉葉,謹慎的左右張望,確定剛纔那個瞎嚷着自己不是笨蛋的傻妞真的走了,這才鬆了口氣。
看他把自己搞得活像是在執行什麼機密任務的特務人員,康曉東忍不住打趣的說:“鬼鬼祟祟又神經兮兮的,你跟我現在是在偷情嗎?”
他眉頭微微一皺,“跟你偷情?最好我有那麼不挑!我這麼謹慎是因爲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還有,我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嗎?我專情起來可是連我自己都會害怕的。”居然敢把偷情這種字眼扣在他頭上,真沒禮貌。
康曉東從來就不把總裁大人的不爽放在眼裡,繼續加碼調侃,“對對對,你是專情的代表,內政部真該頒座貞潔牌坊給你,就……擺這裡吧!反正頂樓天氣熱,這兒沒人來,不用擔心會妨礙景觀,也比較不佔空間。”末了,不忘拍拍某人肩膀以表讚許。
聽聽這是什麼令人生氣的話!雷斯蔚肩膀一頂頂開他那令人嫌棄的手,目光森森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是個笑裡藏刀的陰險之徒?”
他未回答,倏地坐直身子,神情認真的左右張望。
心一突,“怎麼了,不會又有人來了吧?”再度進入警戒狀態。
含笑的黑眸閃過促狹,“不是,我在找刀。”在雷斯蔚的錯愕表情下,康曉東很欠揍的繼續綻放他的無害笑容。
切!雷斯蔚氣得猛翻白眼。要不是看在他是寶貝女友的親親大哥,又是自己事業得力助手的分上,還真想一把掐死他算了。
那臭臉徹底取悅了他,讓他笑得好樂。
片刻,康曉東終於收斂笑意,做了個請的手勢。“好了,現在真的沒人了,不介意的話,你可以開始說說那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半個月前被指派空降到品牌行銷開發事業部,背後動機免不了跟派系鬥爭有關,他料想,今天雷斯蔚這麼慎重的找他談話,應該是想問他這半個月來的觀察,順便商討接下來該怎麼處理。
康曉東的提醒,讓雷斯蔚火速想起那件被他擱在心口上的重要事情。只是這地方……OK嗎?
這座標榜上可以仰望無垠天際,下可以俯瞰車水馬龍,躺平還可以無障礙享受全日照的空中花園,就位在餐飲界龍頭雷氏集團總部的頂樓。
幾個月前,這裡還是員工們口中難得一見的戶外天堂,但入夏之後,隨着紫外線數字居高不下,室外溫度屢創新高,別說人吃不消,就連花花草草也招架不住烈日曝曬,整日奄奄一息,昔日花團錦簇、一位難求的空中花園,便成了人煙罕至的廢墟。
“真的要在這裡?這裡像火爐欸!”被曬得皮膚髮痛的雷斯蔚,很擔心他話還沒說完,人就當場自燃了。
“是你自己說要找個避免有辦公室那種正經八百的氛圍,又要慎防隔牆有耳的地方,我想來想去,再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了。”還可以順便讓他們這兩個都市礦石曬曬太陽,行光合作用。
算了,談正事要緊,早一秒鐘說完,他就可以早一秒鐘放下心中的大石,悠悠哉哉的回辦公室吹冷氣。
不過……該怎麼開口,還真是難倒他了。
雷斯蔚先是摸摸下巴,又抓抓頭髮,躊躇再躊躇,好不容易終於鼓起了勇氣,“咳咳,是這樣的……姑且不提我們是同窗故友,依我和曉陽感情穩定發展的情況看來,大家變成一家人是早晚的事情。”
這段刻意鋪陳讓康曉東暗笑在心裡。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高高在上的雷大少爺臉上露出如此困窘的表情,口氣不像是要談公事,倒像是……他沉吟須臾,腦中閃過一個可能--
該不會是爲了和曉陽的婚事,想先來探探他這個準大舅子的口風吧?
哈,平日讓這位雷總裁使喚來、使喚去,全是看在五斗米的分上,這次總算可以不看他臉色聽他使喚了吧?畢竟,曉陽你不嫁人都無所謂,他雖不是家財萬貫,也不至於連妹妹都養不起。只怕某人會急得跳腳吧。
偏偏他該死的期待這事情發生!
“所以呢?”他端起咖啡,優雅的湊往嘴邊啜了一口。
雷斯蔚緊張的猛吞口水,幾次深呼吸後,鼓起勇氣的脫口而出問:“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戀?”
“噗!”
康曉東嘴裡的咖啡全噴了出來,形成一道濁色水箭,下一秒,刀刻般的眉眼以一種極爲震驚的狀態瞪向雷斯蔚。
“你、你說什麼”
不能怪他這麼失態,這跟他設想的情節根本完全不一樣。
“曉東,我們是自己人,是男人就坦白一點。”呃,不對,也許他扮演的不是男人那個角色……啊!不管了啦!雷斯蔚示好的掏出手帕,遞給他收拾殘局,儘可能委婉的說:“其實現代的社會很開放的,就算是同性戀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