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話,韓老先生的要求確實有些強人所難。這種事情,就好像是要給斷臂的維納斯添加手臂一樣不靠譜。
當然,稍微比維納斯裝手臂好點的就是,古代的木雕神像也有幾分規律。畢竟是給神靈塑像,那麼絕對不可能亂來,也要遵循民間約定俗成的慣例。
以觀音、佛陀爲例,什麼佛,什麼觀音,是什麼樣的法像,那是有嚴格規定的,最多是在細節上有些變化,但是大體上的造型還是萬變不離其蹤。
明白了這個道理,王觀和皮求是也有些清楚,半山和尚叫他們過來的原因,無非是想通過殘缺不全的木像,推斷出它的本來面目。
在這一瞬間,王觀想起了一個笑話。生物課上教授給一個鳥腿讓學生辨認是什麼鳥兒,學生直接摔筆走到門外,撩起褲角讓教授叫出自己的名字……現在半山和尚讓他們做的,就是實現這個笑話。
對此,皮求是也有幾分苦笑:“大師,您這是存心刁難我們來的吧。”
“皮施主言重了。”半山和尚聲音還是那麼溫和:“這事雖然有些麻煩,但是應該不至於讓兩位爲難吧。”
與此同時,王觀若有所思,慢慢的品味過來。這事真的是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其中的關鍵,恐怕不是推斷出木像的來歷,而是說出能讓韓老先生信服的見解。
畢竟木像殘得只剩下部分,那麼隨便挑一個觀音或佛陀的法像來雕刻都成,問題在於韓老先生認不認同而已。
如果韓老先生認同,就算重新雕刻的法像並不是原來的一樣,那麼他也會當成原來的。如果韓老先生不認同,就算雕刻的法像是原來的那個,估計他也會覺得大家在欺騙自己。
這種情況就好比國內的某些領導,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行或不行,盡在韓老先生的一念之間。
很可惜,韓老先生儘管信佛,卻不代表他愚昧無知,相反他還是個十分精明的人。既然這麼重視這個殘像,那麼他肯定請許多專家來鑑定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見解,然而一般人絕對忽悠不了他,自然也沒有辦法讓他信服。
就在這樣猶豫不決之中,韓老先生想到了遠在新加坡的半山和尚。
在半山和尚師父沒有圓寂之前,韓老先生先生去新加坡和他學佛修禪,接觸久了自然也清楚半山和尚的水平。
帶着幾分希望,韓老先生立即邀請半山和尚過來,不過結果卻讓他失望了。面對這一個殘像,半山和尚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順勢推薦了皮求是與王觀……儘管不知道兩人的水平怎麼樣,但是韓老先生還是賣半山和尚一個面子,同意讓他們過來看一看這件殘像。
不過韓老先生也沒抱多少希望,所以聽到皮求是不自信的話,倒也渾不在意,反而覺得這人比較乾脆。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不像某些專家,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偏偏亂扯一大堆狗屁不通的話。
“未戰而先屈,這可不是皮大哥你的作風。”
適時,王觀考慮了片刻,輕微笑道:“先看看吧,說不定有什麼線索。”
“線索太少了,可能性太多,叫人怎麼判斷……”
皮求是走了過去,一邊打量,一邊搖頭嘆道:“蓮花臺,那是佛門最經典的法器,各種佛陀菩薩,包括羅漢,都有可能站在蓮臺上。你自己算一算,佛門有名的佛陀菩薩羅漢有多少尊?簡直就是數不用數,再加上佛陀、菩薩的法像又十分繁多,那是極爲龐大的數字。”
至於是多大的數字,大家根本不用去算,因爲絕對算不出來,就算是半山和尚這種佛學高深的僧人,恐怕也沒有一個準數。
“咦!”
嘴裡埋怨,皮求是還是很認真的端詳殘像木雕,然後伸手微微觸摸,就在這一瞬間,他臉上頓時浮現幾分驚疑之色。
“怎麼了?”
感覺皮求是有什麼發現,王觀也連忙湊了過來。
“這材料……”皮求是在木雕殘像上摸了摸,有些遲疑道:“好像不一般啊。”
“材料?”
王觀一怔,也隨之細看起來,只見木雕的表面漆了一層金漆,而且應該是很有年頭了,所以出現了漆裂的現象,使得表面斑駁不堪。至於木雕殘斷的地方,則是十分的毛糙有刺,讓人看不出材料的紋理。
不過當王觀與皮求是一樣,伸手觸摸木雕的時候,就察覺到材質的異常。
“篤篤!”
王觀伸手敲打了下,立即發現材料質地十分堅密,根本沒有什麼回聲。稍微多用幾分力,反而把自己的手指骨節震痛了。
“好沉。”
與此同時,皮求是也半抱蓮臺,想要掂量一下殘像的分量,沒有想到卻只是讓殘像晃盪一下而已,根本擡不起來。
在皮求是稱重的時候,王觀也沒有閒着,在木雕殘缺的地方截取了一點木刺,然後藉着亮光研究片刻,頓時驚奇道:“感覺好像是金絲楠。”
“年輕人的眼力不錯嘛。”
適時,韓老先生臉上多了幾分笑容:“很多人只顧推測東西的造型,根本沒有留意東西的材料是什麼。”
“好大的手筆。”
一瞬間,皮求是驚歎道:“從蓮花底座和殘存部分的情況來看,這個木雕像的體積與真人相當,材料全部都是金絲楠木。不說現在了,就是在古代,也是非常大的手筆。”
“所以我才十分好奇,想要知道在沒有殘損之前,雕像到底是什麼模樣。”韓老先生輕聲道:“肯定十分端莊肅穆……”
好料配好工,這是古今如一的情況。能夠拿出這樣珍貴木料雕刻成像,那麼必然要請最高明的匠師,一點一點的雕刻,達到完美無缺的地步,纔不會浪費這樣的材料。
當然,這一切只是推測,但是架不住韓老先生這樣想,當他買到了殘像之後,又得知殘像材料的珍貴,他就有這樣的念頭了。有的時候,人總是莫名其妙針對某事較勁,說得文雅點兒叫執著,不好聽的叫鑽牛角尖。
非常明顯,在不知不覺之中,韓老先生就犯了這個毛病。不過到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知道他鑽牛角尖了,不要說外人,就是家人也不太敢勸阻,反而順着他的意思來。畢竟在韓家人看來,無非是一點小事罷了,只要韓老先生高興就好,何必逆他的意。
或許就是這種縱容,纔會讓韓老先生始終念念不忘追根溯源。
“雕像什麼模樣還真不好說,不過我知道這是粵省潮州木雕的手法。”
這個時候,皮求是琢磨道:“圓雕的人物像,又漆描上金粉,風格十分明顯,屬於潮州金漆流派的手藝。”
“而且這個流派雕刻的人物像有自己的特點,人物的身段比例以5:1爲標準,所以我可以肯定雕像完好無損的時候,應該有這麼高。”皮求是在空中比劃了一下,然後攤手道:“至於原來雕刻的是何方神聖,我就不太清楚了。”
韓老先生輕輕的點頭,卻也沒有什麼驚喜之色。畢竟他聘請來的專家,不可能個個都是酒囊飯袋,肯定也有個別很高明的行家,自然能夠得出皮求是一樣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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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皮求是也歉意道:“半山大師,恕我能力有限,幫不上忙了。”
“阿彌陀佛,皮施主盡力就好,凡事也不能強求。”半山和尚笑道,也沒有多少失望的表情,估計也料想到這個結果了。
“慚愧。”皮求是搖了搖頭,又回頭詢問道:“兄弟,你有什麼高見?”
“我對木雕沒有什麼瞭解,哪裡有什麼高見。”王觀微笑道:“想說的大哥你都說完了,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王先生……”
就在這時,韓朗輕步走進了客廳,神色倒是十分正常,不過言辭之中卻暗藏了幾分尖刺:“你是沒有可說的,還是知道答案了卻不屑於說出來。”
“阿朗。”
聽到這話,韓老先生眉頭一皺,有些奇怪道:“你們認識?”
“曾經打過交道。”韓朗避重就輕道:“爺爺,你可能不知道,王先生是個十分高明的鑑賞家,肯定看出什麼來了,現在只是在藏拙而已。”
“是嗎?”
連皮求是都能夠看出韓朗不待見王觀,更何況人老成精的韓老先生,他也十分了解自己的孫子,很少見到韓朗言辭夾槍帶棒的時候,顯然兩人不僅是打過交道而已。
韓老先生心中若有所思,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展顏笑道:“這樣說的話,是不是我們的誠意不夠,所以王先生不願意指點?”
“我看多半是。”韓朗淡笑道:“爺爺你請人過來鑑定東西,哪次不是客客氣氣,好茶好酒的招呼,等人走的時候,還要奉上一個大紅包。所以說沒有高見,能力不足的都是藉口,關鍵則是‘誠意’!”
誠意兩字,那是重音,讓人充分明白韓朗的弦外之音。
與此同時,廳中的氣氛也變得有幾分古怪,皮求是看看韓朗,又看看王觀,正打算站出來解圍打個圓場,卻見王觀忽然笑道:“不知道韓先生有多少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