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淡紫的晚霞薰染了整片天際
阿妍邁往御花園的步履有着沉重與無奈,當來到碧清池畔時,亭中楚淵端坐的背影,竟讓她無法繼續前進。
她怔望着楚淵被風拂起的雪白髮絲,當年聽聞她的死訊,是要多麼得傷心欲絕,纔會一夜白了頭?那麼多年,她依舊在他的心上,卻得知她竟已成了別人的女人。
他一直想要阿妍心中愛人的位置,可他知道,他從未到達過那裡,他怎能不恨?
阿妍是矛盾的,她憤恨楚淵的偏執,卻又發自內心地心疼他。想到這,她的手心緊緊地攥了起來,讓指甲深深地嵌進肉中,提醒自己要提起底氣,莫要因爲那份體諒而變得懦弱。
“其實娘娘可以不必過去的。”一起隨行的菱芸低聲勸着。
“有些事你不明白,如今我與他立場不同,但有些事還是要面談過,日後才能踏實地處理。”
凌芸的雙眸微斂,有着不明白,卻已沉默不再繼續勸她回去。
阿妍吩咐菱芸在池畔候一下,再深深地嗅了嗅周圍空氣,覺得狀態已經緩解了一些,便向前而去。
她穿過青石雕廊的速度很慢,只因她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唯有讓人看不出所想,才能隱藏脆弱的自己。面對楚淵不能自亂陣腳,他的那句:“他若不殺我,我必會殺了他。”一直烙印在阿妍的心上。
與楚淵的對峙興許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所以並非現在三言兩語能讓他明白的。
她心中不斷告誡着自己一定要沉穩,將該奉勸的話語說完便好。
就算她的步伐再緩慢,片刻後還是來到了亭中。楚淵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來,眼簾微闔,刻意沒有去看阿妍。
她一邊邁上碧清亭的石階,一邊從袖中取出紗巾,爲自己覆上。
“這裡觀看日落確實很美!”她佯裝隨意地說出一句。
楚淵頓了一下,淡淡地應道:“本王前來探望太妃娘娘,想起以前曾與父皇常常在此觀看日落,太妃娘娘便准許本王來此緬懷緬懷。”
他話裡的冰冷與陌生在她預料之中,他在怨她,不過她不在意。
阿妍徑自落座於楚淵對面:“熙太妃在皇上未回朝前,打理着後宮,但如今皇上便在正合宮內,王爺這樣徑自停留在後宮,好像有些不妥。”
“瑤妃娘娘說的是,既然皇上與娘娘伉儷情深,還請娘娘待本王請示皇上可好?”楚淵嗓音淡淡,一邊說着一邊也坐了下來。
“皇上先前不知曉我是來御花園見你的。”
“本王以爲,只要本王踏出王府,皇上應該要很清楚本王行蹤纔是。”
“皇上忙着打理朝政,王爺多慮了。”她儘量提起楚翊,讓楚淵不要懷疑楚翊回宮後的“低調”。
楚淵雙脣扯出一抹笑意:“果真一回到他身邊,你便又將心給了他。”說着他微微搖了搖頭,徑自繼續說道:“你的心一直在他那裡,是我強求了。”
“既然康王將話說到這裡,那我也打開天窗好了。你鬥不過楚翊的,兩個月的時間,能讓你的根基如何穩固?他是皇上,是尊先皇遺命而繼承大統,順天命得民心,你何苦這般糾纏,爲何不回你的康沅做你的逍遙王?”
楚淵也聚起眸光,一刻不離地凝視着她。阿妍將目光掠向他,沒有躲避他帶着幾分審視的目光,而是很自然的對視起來,她的眸光盈盈,帶着幾分淡然與疏離。
“他曾經到過天牢,說你嫁我不是因爲愛我,而是憐憫我曾被馬蹄踢傷下、體。因爲料定我無法與你圓房,所以纔會與我成親的,是這樣嗎?”楚淵嗓音有着質問。
阿妍將臉側過,目光遙望遠處殘陽:“這些都過去了,我們真的沒有夫妻緣分,就此放手吧!別跟我賭氣,不是你的強求不得,是你的終是你的。”
楚淵雙眉微蹙,掠向她的目光有着凌厲:“收手?談何容易,若不前進便只有死路一條,都到了這份上了,沒有退路可言!怎麼,你擔心皇上皇位不保?所以來這劈荊斬棘?爲得君心而爭取立功的勸本王收手?”
阿妍輕輕笑了笑,而後才淡淡開口:“康王要這樣想,本宮也沒有法子。君心?本宮自認與皇上已破鏡重圓,本宮是勸康王爲自己留一條路,那天本宮求皇上別取康王性命,想不到康王卻咄咄相逼,何苦這樣自作孽呢?”
“有些話,不是在客棧裡便說清楚了嗎?瑤妃就不必再廢脣舌了。”
阿妍頜了頜首:“難道康王約本宮來此就是欣賞落日?怕是你我這樣浪漫賞景會落人口舌。”
“本王倒是不怕他人非議,瑤妃娘娘既然有顧慮,又何必來此見本王。”楚淵的話語有着淡淡的輕蔑與不屑。
“楚淵,我今日來,是因爲對你有愧。當日是我說成親,而我現在又回到皇上身邊,自認對你有幾分歉疚,所以來這向你說對不起的。”
“本王只想知道,倘若本王是正常的男人,你當初會說出讓本王娶你的話嗎?”
阿妍起身,走到亭邊,她面向碧綠池水,讓迎面而來的風掠走心中再次漾起的悲哀:“你當我那時與皇上離婚,本想改嫁,最終還是選擇復婚好了。”
她側轉過頭,望見楚淵面色覆上了一層暗淡:“離婚與和離基本上是一個意思。”
“你用不着跟本王解釋,本王能夠明白你說的是什麼。”
“楚淵,你只在乎過你自己的痛,你想過我的痛嗎?”阿妍這句話一說,楚淵突然怔愣了起來。
她繼續說道:“你老覺得我負了你,你不甘心,你不服氣,你怨我你惱我,仿似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你。你可曾想過,這些年來我是怎麼過的?當年我經歷了什麼?纔會拒絕你在老槐下提出的要求?就算我沒有遇見過任何事,我勸你回新房的良苦用心,你就不能再去想想嗎?反過來說,我的事別當一回事好了,你的要求有爲我想過嗎?如果按照你所說,你的母后能饒過我嗎?那些年,我進皇宮苟且偷生難道是爲了別人嗎?”她說着說着,雙眸還是抑制不住得涌上一層水氣。
楚淵擱在案上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看得出他已被她鏗鏘有力地質問亂了心神。
阿妍吸了口氣,再次說道:“你的負氣墜馬,後果便是你的母后要讓我屍骨無存,你想過我是怎樣逃過那劫的嗎?你只看見我成了楚翊的女人,如果這些年來,沒有他的話,我指不定早已是一縷飄蕩多年的幽魂了。”
“當年那火明明是他爲了除去母后的細作而放,你也是其中一名,不是母后要加害於你。”
“呵呵……多麼天真的楚淵,你母后這樣說的嗎?是皇上要除去細作?那何以我現在還站在這裡?明明是你的母后在我屋子裡面埋下火藥,倘若不是我命大,早已連完整骸骨都沒有了。”阿妍閉起雙眸,讓自己平靜一些後,再緩緩吐出:“如果沒有皇上,我活不到今天,如果沒有你,我與皇上亦是不會相互傷害多年。你不會明白,你也不會想知道,因爲你是個自私的人。”
楚淵雙脣扯出一抹僞裝的弧度:“我永遠說不過你……”
阿妍不等他將反駁的話語說出,繼續揚聲說道:“你當然說不過我,因爲心疼你的苦楚,我原諒你爲我種下慘無人道的百日殤,可你呢?就真覺得我受那百日蝕骨之痛是應該的嗎?楚淵,其實我不欠你什麼。你不願我與別人在一起,所以痛心疾首?老天不是看你不願意,就一定要留住你不願失去的東西。可你就是看不穿放不下,所以日日煎熬,心中憤恨,就要與楚翊你死我活?你一人因爲執念而痛苦,就要我們兩個人也沒清淨日子過。”
“因爲只有這樣,你纔不會忘記我的存在,我才能出現在你的生活中。”楚淵嗓音低沉,有些像喃喃自語。
“所以說你只是自私的人,你只在意自己的感受,認爲沒有順你意的人便是罪無可恕。楚淵,你讓我心很痛。”她握拳朝自己的胸膛輕輕叩着:“這個痛是因爲對你的失望,也慶幸我沒有嫁給你。”
說着,她便往亭外走去。
“皇上失蹤,忽然回朝,昨日不願接風,今日沒有早朝。皇上怕是有事而不能見人吧?”楚淵的嗓音清冷,似乎方纔阿妍利刃般的話語並沒有影響他多少。
阿妍側身回望他,心中感嘆他依舊執迷不悟:“原來這纔是康王今日相邀的目的。”她明白楚淵急切想要了解楚翊的情況,因爲那是他日後舉棋定奪的方向。
“只因皇上這次着實反常,本王自然要關心皇上龍體是否安康。怎會突然與瑤妃前去江南遊玩?差點讓人以爲不要江山了,這太匪夷所思。”
阿妍嫣然一笑:“這有什麼?當日本宮回宮後沒了孩子,鬱鬱寡歡,皇上是極盡討好本宮,說以後一切都聽本宮的,本宮不信,於是說要考驗考驗他。”見到楚淵擡眉,滿滿疑惑,她繼續說道:“於是本宮便要皇上將康王送回王府,再讓他撇開江山,與本宮一道出去遊玩,如若他視江山更重,那本宮自然不會給皇上好臉色了。”
她此刻顯出極盡狐媚妖嬈的一面,再用手理了理頭上的髮釵:“皇上願爲我做到這些,可康王卻是在我身邊時還與舊情人暗通書信,相比之下,你說我會如何選擇?”
阿妍針對性地提起沈傾玥,令楚淵變了臉色:“她不是我的舊情人,當日只是利用她而已。”
“誰信啊?本宮再次建議康王,還是抱着愛子愛妻回康沅享天年爲好。”
楚淵面容更加蒼白了些許:“那天是她扮作宮女出宮,前來王府尋我,她……她給我施了藥,故意裝成你的模樣……”
“王爺何必跟我解釋呢?當日在準備着與我的親事,就算你被迫與她有了關係,卻要人家爲你弒君?你不覺得你太卑鄙了嗎?”
“那不會是我的孩子,我不會認的。”
阿妍嫣然一笑:“但也絕對不是皇上的,皇上的血脈會有蕊貴妃的母族象徵,所以王爺莫要將那孩子硬說是皇子,皇上有辦法識穿的。如今依舊讓她平安在後宮,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本宮想讓王爺自己好生想想。”
此時,仟翼匆匆邁上青石雕廊,朝碧清亭而來。
楚淵也望見了仟翼的身影,便也不再說一句話。
“奴才見過康王殿下、瑤妃娘娘,康王殿下、瑤妃娘娘萬安。”仟翼叩首行禮道。
“仟總管是有什麼事嗎?”
“皇上知曉娘娘在此停留多時,特遣奴才將娘娘請回,且囑奴才提醒康王殿下,天色漸晚,康王殿下該出宮了。”仟翼說出事先與她約好的說辭,適時結束她們的談話。
“勞仟總管了,那就回吧!”說着,她側轉過身子,繼續說道:“皇上向來喜歡以不變應萬變,康王好自爲之!”
說完,仟翼虛扶着阿妍,緩緩地朝碧清池畔停着的御輦而去。
而楚淵的嗓音再次從後方拂來:“撇開江山去江南遊玩,不會是你的提議,你不是那樣的人。”
阿妍頓住腳步,對着楚淵回眸一笑:“人是會變的,以後你便知曉本宮會還是不會。”
說着,她又繼續與仟翼邁開了步伐,不再回頭看他一眼。
與楚淵的爭鋒相對不是她的本意,卻又無可奈何。阿妍默默拭去眼眶內的淚水,緩緩步下御輦。
晉凜早在前方恭候多時,急急上前一步:“瑤妃娘娘,皇上還在發脾氣呢!”
阿妍蹙了蹙眉:“皇上還在廂房裡嗎?”
晉凜點點頭,阿妍邁履朝寢殿旁的廂房而去。
廂房內一片狼藉,所有的古董瓷器全都成了碎片,整個書架與多寶格交疊着橫躺於地。
榻上的帳幔與被褥亦是全在地上,連窗欄牀幃都幾近毀去。
阿妍走到還在繼續在地上將書撕成碎片的楚翊身旁,蹲下身子輕聲說道:“皇上。”
楚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手中的碎片朝她的臉上丟了過去:“你不是不要我了嗎?回來做什麼?”
“你……”阿妍將身上紙片掃去,站起身準備出去,轉而一想,楚翊現在只是孩子性子,方纔的自己令他不安了。
於是她壓着性子再次蹲下身子:“皇上別鬧了,我陪皇上走走好嗎?”
“滾……”楚翊揚手將她推開,阿妍一個沒注意身子向後倒去。菱芸見狀,立刻向前跨了一步要扶住她。
奈何阿妍的手還是撐扶在地面,那裡的瓷器碎片將她的手掌劃出一道血痕。
楚翊這才大驚失色:“娘子……”他迅速捧起她受傷的手掌,雙眼泛起了心疼之色。
“皇上別生氣了好嗎?”
仟翼走近,要將地上的楚翊扶起,楚翊氣惱地將他撇開:“娘子流血了。”他的雙眸沒有離開她手上的殷紅。
“沒事,皇上扶我去寢殿可好?那裡應該收拾好了,我們過去吧!”她擡手要讓楚翊扶她起來。
楚翊趕忙將半坐在地上的她扶起:“娘子,對不起,我……我。”
“皇上,別這樣,是我讓皇上不高興了,扶我過去再包紮一下便好,你別鬧了,我的心會更亂的。”
楚翊點點頭,不再說話,乖巧地扶着阿妍朝寢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