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微風輕輕掠過肩輿的帳幔,似乎在拂拭着阿妍的憂愁。
阿妍透過正前方一瀉而下的紫色珠簾,隱隱看見那些許霧氣籠罩得有些不真實的承歡殿。
轎輦停了下來,阿妍緩緩步下,先是適應一下如涼水的空氣,才赤足踏上閃着溫潤光芒的白玉地面。
今夜她按照規矩不着褻衣,僅覆了件湖藍外披,領口微敞着,半掩半開得露出如玉香肩,一頭鬆挽的墨發隨意垂落於身後,顯得飄逸而別有風韻。
她走進承歡殿內四面望去,裡面十分幽靜,殿旁的素色紗帳,被清風綃動着,如掀起微波的湖泊。
那一畔的白牙牀邊懸着的羅帳上遍繡着灑珠繁花,正中的衾被疊得齊整,一畔燭火搖曳,在朦朧光暈籠下,隱閃着將要發生的曖昧氤氳。
阿妍靜靜的立於中央,凝聽他們將殿門關閉的聲響,而後雙脣漸漸翹了起來,因爲正如她所料,楚翊還沒過來。
她緩緩行至榻前,將被衾與玉枕撥亂,攤成有人躺過的模樣。再取出先前暗藏於袖中的玉簪,往自己的大腿內側刺了下去,一陣劇痛忍不住使她輕哼出聲。
阿妍咬了咬脣,忽略已汗溼的衣襟,又向一旁劃開。終於殷紅的鮮血流出,將湖藍錦緞染上了一塊暗紅血漬。
而那順着大腿流下的鮮紅浸染了腳踝與腳底,使得她每走一步,都拖拽出紅色血印。阿妍這才收起玉簪,任由眼眶閃着霧氣,再面容無措得打開殿門。
前方太監有些徵愣得望着她,怎麼這樣驚慌得跑了出來?殿內有鬼不成?
剛剛趕來的晉公公趕忙行了過去,“顧小主,您這是?皇上一會兒就過來了,您再耐心些。”
阿妍心中不屑,看見你不就知道楚翊就快來了嗎?感情還以爲自己等了不耐煩了?這進去纔多大功夫?有那麼迫不及待飢渴思漢子?
“晉公公,我好像癸水……癸水來了。”她的雙眸蘊滿焦灼,苦惱得向他道出緣由。
“顧小主這……這怎沒點信號?說來就來呢?”晉公公望見她走過的地方所染上的血漬,對這突臨的事情困惑不已,倘若聖上來了,一看不能伺候,敗了興致可怎麼辦?難得皇上按着祖制臨幸妃嬪,可這……
“本來入宮後身子骨就一直病着,就好似不是自己的,誰知現在連這準信都沒了,何時……何時才能侍候皇上?”她唏噓着哽咽說着,話裡有着傷感也有着無奈。
“上回落水,這回……許是顧小主與皇上緣分還未到,小主莫要着急,奴才這就派人送您回芙蓉閣,您可要好生調養纔是。”
“謝謝晉公公,那本主……”她咬了咬下脣,做出很不甘心的樣子說了下去,“本主先回去了。”
“你們兩個送顧小主回去,小心些!”晉公公朝阿妍行了一禮,便吩咐起來。
阿妍跨上轎攆,簾幕輕輕垂下,隨着轎起,她飄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下一些。雖然那道傷痕依舊淌着鮮血,但能緩一步面對楚翊,纔是現在最應該做的。
晉公公目測着轎攆緩緩消失在夜幕中,側身準備回去稟報仟總管,看看該換哪位小主侍候。卻掠見兩個頎長的身型正從一側的迴廊踱步而來,走在前邊的正是皇上。那雪白錦袍上栩栩如生的金絲繡龍在廊檐宮燈的映照下,微閃着璀璨光芒。
他不敢蹉跎,趕忙迎上前去,躬身行禮,“奴才見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楚翊停下步履,眸光落在敞開的殿門,淡淡得詢問了一句,“有什麼事嗎?”
晉凜不敢怠慢,微垂着眼眸應道:“今日本是顧小主侍寢,可誰知她方纔於殿中等候陛下,卻月信突至。奴才便命人將她送回芙蓉閣,本想稟報皇上,是否要換其它小主侍奉?”
楚翊眉宇輕擰了一下,嗓音也凝了幾分清冷:“不用了,朕今日累了,就在承歡殿歇一會兒。”
他說完便徑自邁步走進殿中,仟總管如先前一樣無語跟隨着皇上,也進了承歡殿。
晉公公心裡納悶,這皇上歷來認牀,只在正合殿內的寢宮龍榻入睡,今兒獨自在從未來過的承歡殿歇息,還有顧小主方纔那癸水可是滴在地上了,多晦氣啊?
而另一邊行入殿中的楚翊,將目光緩緩掠向殿中那一道道的印漬,再探向前方白牙牀,上面被褥凌亂,好似方纔真有人在那小歇等候着?
他行了過去,撩起垂下的簾帳,抓起那方靠近玉枕的被褥,放在鼻翼下輕輕得嗅了嗅,而後神色清淡得瞥向一旁一直沉默的仟翼,說了一句:“衾被擁香不應是這個味。”便也不再說話,僅是輕輕一笑,轉身邁了出去。
仟翼依舊頜首站立在楚翊的身後,沒有說一句話。
正在殿外思量的晉公公,等候着進去侍奉的仟總管出來,不想卻見他與皇上一前一後得又走了出來,於是趕忙叩拜行禮,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於迂迴處,才緩緩站了起來。
他心裡嘀咕,就說嘛,皇上認牀,怎麼可能在陌生地方的牀榻能歇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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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梭,轉眼已是十日。
阿妍那道疤痕已結疤,前些日子有些小癢癢,現在是真的全好了。近日她依舊湯藥不斷,其中女子補氣補血調經的更是少不了。
她心下也是忐忑不安,楚翊的舉動過於異常,次日竟還賞賜了許多珠寶與調養身子的上好藥材。而那送來的仟總管見到她更是一幅極其平常仿若陌生人一般。
可越是平靜越讓她有些揣測了,難道楚翊當真在玩貓耍老鼠的遊戲?
阿妍被這種透着不尋常的事態牽着,有些喘不過氣來。猶如受驚的小兔,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心驚一下。只因混在這後宮,明知死亡隨時都可能降臨,這種不安讓她有些崩潰。
她將手中的書籍隨手甩向一邊,看什麼看?怎麼看都亂如麻,故作鎮定亦是如同在油鍋上煎熬,她決定不再逃避,還是勇敢面對纔是真理。
阿妍想到這,心中那縷煩憂不再凌亂,這幾日的不思飲食,這會兒終於有了胃口這會兒想要吃碗陽春麪,秋菊做的還是比較地道的。
因爲先前一直不喜歡有人一旁杵着,這會兒是要出去喚人才行。她邁開繡履,才走出廂房,便看見一個華麗的步輦停在芙蓉閣前。
那步輦車門垂掛着珠簾,前後兩端分別飾着金龍的頭與尾,阿妍心下一驚,楚翊鑾駕竟殺到這了?這回是跑不掉了是吧?
阿妍不敢多加判研,趕忙邁出幾步施禮迎接,芙蓉閣幾個下人察覺到御駕,全都出來跪在她的身後。
楚翊緩緩邁着步伐來到她的身前站定,眉宇之間顯得悠然恣意。
他站在阿妍跟前沉默不語讓她不免心下亂顫,他曾說過那個和她很像卻又殺了的人,而現在自己已是女兒裝,他又會如何?
阿妍壓抑住那份不安,做出從容淡定得應對模樣:“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楚翊眉目清淡,一掃身畔依舊跪着的其他人,說了一句:“起吧!”便徑自朝芙蓉閣內而去。
阿妍望了望一旁的仟翼,可他竟然面無表情,看不出心中所想,也沒有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溫潤可親。
她只得心下嘀咕,諾諾得隨着楚翊高大身型進了廂房。
楚翊徑自往芙蓉閣廳堂的主榻上一靠,兩隻腳架上了榻前的椅子上,那愜意隨性的模樣,仿似已婚多年的相公進了夫人房內。
阿妍心中腹誹着,卻不敢表現出來,依舊乖巧靜怡得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紫煙與秋菊他們沒有進來,所以廂房內只有他們兩人。
“顧選侍身爲後宮嬪妃,見到朕難道不應欣喜若狂?怎麼如此清冷應對,連杯茶水都沒給朕安置?”
而這邊站着的阿妍原本還有些無措,不過也在這一瞬間突然想明白與理順了一些事情,這還要歸功於楚翊竟會如此“厚愛”得親自駕臨芙蓉閣。
她心中冷哼着:“裝?你還裝?”
但阿妍的面上還是很平靜得回答到:“那臣妾這就請人去備茶水,皇上莫要嫌棄纔是。”她即刻便轉身準備出去張羅。
“算了,就坐這。”楚翊說完,便把架腿的小凳子往前輕踹了一下,示意她坐下。
阿妍心中咬牙切齒,這算什麼?不過還是撇了撇嘴,緩緩行了過去。
她屈身坐在了楚翊身前的小凳,還未坐定,便見楚翊從袖中取出一柄摺扇往她身上一拋,阿妍趕忙伸手接住。
“朕熱了,給朕扇風。”楚翊說完,脣角微微一揚,闔下了眼簾。他的一隻手撐扶着額際,做出小憩狀,見遲遲還未有動靜,便說道:“還不開始?”
他的嗓音有着一絲慵懶與淡淡的溫凝,阿妍只得站立於一旁輕輕爲他扇了起來。
廂房內,再無其他聲響,除了擡手轉動手腕的阿妍,還有便是一旁嫋嫋有着薄煙的香爐。
良久過去,阿妍自覺手痠得受不了了,兩手交替亦是實在懶得繼續,偷偷掃了一眼那方閉眼寧靜的楚翊,應該是睡過去了,這男人着實莫名其妙,出牌沒有章法。
阿妍緩緩停下搖手的動作,隔空扇了他幾個巴掌,再吐了吐舌頭,這擺明着就是整她。不就是最高統治者嗎?還不是要處心積慮玩弄着權術才能站穩腳跟,在這裡牛氣有什麼用?小人……
“怎麼停了?繼續扇!”依舊閉眼的人噙了抹淺笑,緩緩逸出幾個字後,便又恢復了方纔的沉默。
如若不是阿妍清楚得看見了他蠕動的雙脣,鐵定會以爲自己是幻聽。
她心中有着不情願,但也沒有其他辦法,想着是等他先攤牌,還是自己把天窗打開?
如果沒有判斷錯的話,很多事情應當是她現在分析的那樣才合理。
倚在榻上的楚翊緩緩睜開眼簾,眸光落在有些微微徵愣的阿妍身上。
阿妍心中敲打着,也感覺到他的注視,揚眉對了上去,不得不說他此刻微翹起雙脣雖然俊逸非凡,但還是讓她感覺一種清冷的感覺,一個才二十三歲的男人,卻沒有那份應有的陽光氣息。
楚翊的目光緩緩挑向門外,眸中漾起一份慵懶與輕魅:“朕該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
“你似乎想明白一些了?”
阿妍收斂起目光,微垂下頜說道:“皇上如此寵待臣妾,臣妾自是斗膽有了一些揣測。”
他深邃的眼神似乎繼續打量了一下,然後說了一句,“其實女人還是別太聰穎爲好。”語落,他邁開鞋履朝外走去。
阿妍無語隨在身後,很規矩的送走了楚翊,而後喚上秋菊,讓她跟隨回到先前的廂房,不許其他人打擾。
秋菊站在阿妍身前顯得有些侷促,雙眸閃着不安。
阿妍淡淡得對她說道:“我本當你是姐妹,卻不想你竟是他的人,枉費我感念你曾經幫過我,沒想到你卻是受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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