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卻依舊是微笑看他,道:“說啊,阿策,你肯起這樣的誓,我就信你。”
封君揚薄脣微微顫抖,幾次開合卻都不能發出那樣的毒誓來,最後,他澀然而笑,道:“你若信我就信,何必非這樣往我心窩裡捅刀子。”
辰年垂目,伸出手蓋上他的左胸,靜靜地感受着衣衫下那強勁有力的心跳,喃喃問道:“也會感到疼,可這裡真的有心嗎。”
瞧她這般,封君揚心中只覺惶恐,將她的手緊緊地壓在他的心口,輕聲道:“辰年,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
辰年面容異常平靜,輕輕點頭,“我知道,你愛我,你一直都很愛我,可是從不妨礙你欺瞞我,愚弄我,利用我。”她擡起眼來看他,一雙眸子失卻了往日裡的光彩,沒了愛恨,沒了喜怒,只餘下無盡的、望不到底的悲傷和絕望,
封君揚從未見過這般的她,一時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雙手緊握住她的手,口中低喚道:“辰年,辰年,你別這樣嚇我。”
辰年向着他彎脣,卻是輕聲道:“封君揚,我不後悔,便是這般了,我依舊不後悔。”
她低下頭去掰他的手指,可他現在怎敢鬆開這手,封君揚緊緊地握住辰年的手,低聲央求道:“我之前做錯了,辰年,我以後再不會欺瞞你了,我不要你換身份,我就娶謝辰年,好不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下一次只要需要,你依舊會這般。”她停下來,看着他問道:“封君揚,事到如今,你怎麼還可以說娶謝辰年,你怎麼還可以拿這個名字來哄我,謝辰年是誰,她是賀臻的女兒,不管她認不認,她都與芸生一樣,身上都流着賀家的血,她甚至比芸生更好用……”
“辰年。”封君揚低聲喝斷她的話,他強行穩住心神,拉了她的手回身疾步往府內走,邊走邊沉聲吩咐順平道:“去給鄭綸傳信,賀臻不會偷襲宜平,賀家戰船東來許是有別的緣故,先攔下那些戰船,看看是誰在上面,其餘之事,叫他自己酌情處理。”
順平雖是擔心他們兩個,卻也只得應聲離去,臨走前給旁邊衆人做了個眼色,示意大家都退下,
辰年忽地想笑,他並不曾去江邊,卻是已把事情猜了個大概,果真是個能人,她笑着看向封君揚,道:“是賀澤,賀澤瞞着賀臻帶船前來,想着引鄭綸出來,好偷襲他大營,結果被賀臻察覺,攔下了那些騎兵,又乘船追了出來。”
封君揚聞言停步,回身看她,問道:“你昨夜裡去了江邊。”
辰年不答,反而問他道:“你與賀臻達成了什麼協議。”
封君揚不敢再欺瞞她,答道:“我娶你爲妻,賀家水軍退回泰興。”
“只這些。”辰年挑眉,輕笑着搖頭,“不對,封君揚,賀臻斷不會爲了這個就退軍,他也得從你這裡得到些什麼才成。”
封君揚靜靜看她,片刻後才困難開口:“我所有孩子需得爲你所出,次子歸於賀家,封異姓王,世襲罔替。”
“賀家就此歸降你,與你共抗鮮氏,可對。”辰年微笑,可笑着笑着,眼淚卻落了下來,“封君揚,你果真是該奪天下的,妻子,兒女,皆都是你算計的棋子,這般卑鄙無恥之人,怎能不去坐天下。”
封君揚伸手去擦她臉頰上的淚水,雖是痛惜,卻仍是沉聲說道:“上兵伐謀,若是能兵不血刃,有何不可,辰年,你當時爲什麼要嫁於鄭綸,不就是希望宜平能少死些人,你該能懂我。”
“懂你,我怎麼會不懂你。”辰年笑着拂開他的手,“封君揚,我就是因爲太懂你,才知道你們這約定是多麼的虛僞無恥,你天下在握之時,怎能容得下賀家這個異姓王獨霸江北,而他賀臻,又怎肯屈居人下,只做一方諸侯。”
封君揚緊緊抿脣,說不出話來,
辰年笑道:“你與賀臻,懷的都是一般心思,不過是扯着“情”字做遮羞布,蓋着你們底下見不得人的算計與心思,你們相互算計,權衡利益,結盟或者背盟,當中的籌碼是我,或是芸生,毫無區別。”
這話利得仿若針尖,針針見血,叫封君揚說不出半句反駁之話,算計與謀劃,是他自小便就學習的,到現在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成爲他的本能,可他卻又是真的愛她,從心底愛她,
封君揚看着辰年,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會傷害你,辰年,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欺瞞就不是傷害嗎。”辰年回望着他,平靜說道:“封君揚,你自覺寵我愛我,卻從沒有將我放到與你對等的地位來看過我,我只不過是一件最得你喜歡的東西,高興時寵着愛着,需要時哄着騙着,萬不得以時,還可以像賀臻對我母親那般,舍掉棄掉。”
封君揚心中一痛,不覺皺眉,問她道:“你就這般看我?”
辰年不想與他爭論,只問他道:“封君揚,你可還記得那日在花藤下我和你說過的話。”
封君揚記性極好,怎會不記得她說過的話,她說:你若逼我,我就一走了之,實在走不了,我還有一死了之,他不覺閉目,試圖做最後的挽救,“辰年,你的身世瞞不住,便是我不說,賀臻也會查出。”
“那不一樣。”辰年淺淺一笑,擡眼看他,輕聲道:“封君揚,你太貪心,你要我對你全心全意,而你連一個最簡單的坦誠都無法給我。”
封君揚面上雖還鎮定,可那眼睛卻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辰年,你又要走,你又要逃開我了。”
“不然怎樣,我嫁給你,和你同牀共枕,給你生兒育女,然後卻一直防備着你,算計着你,揣摩你每一句話,觀察你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辰年反問他,“封君揚,你想要的是這些嗎,如果你說是,我就留下來,回到賀家以賀家嫡女的身份嫁你,叫你得償如願。”
封君揚無法回答,辰年不覺失笑,慢慢地搖頭,“你看,你可以算計我,利用我,卻不想我這般對你,可天下哪裡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封君揚攔在她的身前,盯着她,說道:“辰年,以後再不欺瞞你,你再信我一次。”
辰年嘲弄地笑笑,伸手推開了他,往院外走,
“辰年。”封君揚在後喚她,艱澀說道:“我也會累,這一次你若再走了,我怕自己再沒力氣去尋回你。”
辰年停下步子回身靜靜看他半晌,道:“封君揚,我不走,我現在只是不想看見你,這一世,我做過的事情絕不後悔,可若有來世,我只希望與你永不相逢。”
她說完這話,便就轉身離開,出得城守府門外,陸驍剛剛追到,辰年見了略略一怔,勉強收整心情,走上前去,笑道:“你怎的跟來了?”
陸驍不答,只打量她的面容,問道:“你問過他了?”
辰年想對他笑,那脣角實在太過沉重,叫她用盡了力氣也彎不起來,她只得放棄,答道:“問過了,的確是他做的。”
陸驍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沉默了片刻,道:“你隨我一同走吧。”
辰年笑笑,搖頭,“封君揚不會這般輕易放過我,更何況上京情況也一樣紛擾複雜,我去了只會叫你爲難,我不去。”
陸驍沉聲道:“我不怕。”
“可我卻倦了。”辰年道,她此刻心中其實十分茫然,甚至已是了無生意,可卻不願陸驍爲她擔心,便就說道:“我想先下江南,去找師父和道長他們。”
他兩人正說着,封君揚卻從府裡追了出來,他剛纔雖對辰年說了狠話,可哪裡又能真的放手,獨自在院中立了片刻,便就又追了出來,不想一出門卻見陸驍與辰年在一起,封君揚一時誤會,只當辰年是要與陸驍走,心中又恨陸驍挑撥辰年,頓時對他起了殺意,
辰年一看封君揚的神色,又見不知從哪裡涌出來許多高手,將陸驍各處的退路皆都封死,忙就閃身攔到陸驍身前,向封君揚怒聲說道:“封君揚,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你少遷怒他人。”
封君揚卻是淡淡一笑,道:“辰年,難道陸驍都沒有告訴你,他將是鮮氏大軍南下的先鋒將,我殺他不過是防備於未然,怎算是遷怒?”
辰年不禁回頭看陸驍,“真的?”
陸驍坦然點頭,“王若派軍南下,我定是要在軍中爲將。”
辰年低頭苦澀笑笑,低聲道:“真好,皆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她又擡頭去看封君揚,面色已是恢復了堅毅之色,只沉聲道:“我不管他是不是先鋒將,他既是爲我來這宜平,我就要他平安回去,你若殺他,那就去戰場上去殺,若想再此,絕無可能。”
見辰年這般維護陸驍,封君揚心中怒意更勝,冷冷地看他兩個幾眼,吩咐道:“留下陸驍,不論生死。”
此令一出,那些高手立時就往陸驍處撲了過來,辰年知曉封君揚身邊高手衆多,只憑她與陸驍兩個根本逃脫不得,更別說他們此刻還在宜平城內,她揮刀替陸驍擋住一刀,看了眼那負手立在臺階上的封君揚,略一遲疑,便就向着他那裡疾掠過去,
她身形太快,衆人又皆都沒有防備她,竟叫她直衝到封君揚近前,待再反應過來,她的長刀已是抵在封君揚身前,厲聲喝道:“住手,否則我殺了封君揚。”
衆人聞言,一時皆都停下手來,愣愣地看向辰年,不敢輕舉妄動,封君揚卻是低頭看她,勾起脣角,淺淺而笑,輕聲問道:“辰年,爲了陸驍,你要拿我的性命作要挾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