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揚生性灑脫,失了武功雖覺缺憾,卻不至於就此消沉下去。他笑笑,說道:“打算?還是打算想着不叫薛盛英折在這太行山裡。不過眼下看來是難了。”
辰年瞧他一眼,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你家在雲西,離這裡十萬八千里呢。朝廷裡都不管的事情,你何必要這樣操心?”
封君揚答道:“朝廷不是不想管,而是有心無力。楊成想佔冀州,不過是想學其先人,以太行爲屏障,據青冀兩州以窺整個江北。等他真的養成氣候,與我雲西結盟的泰興就會受其威脅,更別說……”
更別說他雲西也有心問鼎中原,奪取天下,那就更不能眼看着楊成坐大。封君揚沒有把話說完就停了下來,只淡笑不語。
索性辰年注意力並未放在他這句話上,而是問道:“楊成想學其先人?”
封君揚就耐心與她解釋道:“楊成祖上並不姓楊,而是姓麥。其祖輩是成祖時候率軍抗擊北漠,名震江北的麥帥。在戰時曾有一個楊姓的軍人替麥帥而死,麥帥爲了報其恩義,就將自己的長子過繼到了那楊姓軍人的名下,這纔有了楊成的祖輩楊豫。”
辰年心中忽地一動,問道:“那你可聽說過一個叫做張士強的人?”
封君揚想想,笑道:“《盛元紀事》裡像是提過這個人,還是江北七壯士之一,其實也是那麥帥身邊的人,後來成祖即位後封賞功臣,麥帥拒絕入朝解甲歸田,這張士強便也沒受什麼封賞,不知落在何處。”
辰年猶豫了一下,與他說道:“這張士強十有**就是張大當家的祖輩。”
她就將那日張奎宿叫葉小七送這張士強的軍牌給穆展越,叫他憑此出飛龍陘關口的事情與封君揚簡單地說了說,說道:“大當家還叫我義父問楊成一句話,說是問他是否還記得祖輩們的同袍之誼。”
封君揚沉默良久,低聲說道:“這樣看來薛直與張奎宿早就有聯繫,關係匪淺,殺薛直奪冀州就是他兩人謀劃好了的。”
辰年卻是不解道:“既然這樣,我義父拿了張奎宿的信物,爲何那楊成還是不肯放我義父出關,反而要擊殺他?他們既是同夥,怎會連信物都不認?”
封君揚聞言笑笑,答道:“楊成與張奎宿合謀殺薛直奪冀州之事本該是極隱秘之事,莫說是在成事之前萬萬不能泄露了消息,即便是成事後衆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爲了名聲,楊成怕是也不肯認下此事的。因此,他最怕叫人知曉他與你們清風寨有關係,更不會受人權柄。可張奎宿山匪出身,太過看重一個‘義’字,竟讓你義父拿着信物去叫楊成放人,你說楊成能不能認這個信物?”
辰年感情上雖然百不情願,可理智卻叫她不得不承認封君揚說得不錯。一想拿整個清風寨去冒險的竟是衆人最爲敬重的大當家,辰年心裡就百般不是滋味。她怔怔地問道:“難道就要把大夥都瞞在鼓裡,用大夥的命去做誘餌嗎?寨子裡還有許多家眷老幼,上上下下幾千人的命,就這樣不值錢嗎?那個‘義’字呢?”
封君揚靜靜看她片刻,說道:“幾千人的性命,於志在天下的人的眼裡,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辰年的眼圈忽地紅了,她扣緊了牙關,強忍着不叫淚珠從眼中滾落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忽地站起身來,發狠地說道:“我去給薛盛英送信,不叫楊成和張奎宿他們兩個奸計得逞!”
封君揚緩緩搖頭,說道:“你可知我爲何不直接去尋薛盛英,而是先來這清風寨?因爲必然還會有人在路上劫殺我們,憑我們兩個現在情形,根本無法活着見到薛盛英。”
辰年瞪大了眼,奇道:“你不是說刺殺你的人不是楊成派來的嗎?”
封君揚微微斂眉,答道:“這也是我一時想不透的地方。除了楊成,像是另有一股勢力欲置我於死地,而那些人,卻又不想殺你,又或是不想殺芸生。正因爲這個,那兩個刺客纔沒有在崖壁上施放袖箭。也許,昨日傷我的那蒙面人就是和他們是同一夥人。”
辰年被他繞得頭暈,問道:“到底是誰還要殺你?”
封君揚面上帶了些許苦笑,“許就是雲西的人,可能是我的兄弟,也可能是我的叔伯。人心都隔着肚皮,誰又知道呢!”
辰年聽得驚住,無法想象他自家裡的人竟也會這般心狠手辣。
封君揚倒是笑了,說道:“哪,你看,一旦涉及到權利爭鬥,即便是父子兄弟都會自相殘殺,所以張奎宿爲了權勢用清風寨做餌也就不算什麼了。”
辰年瞧他這般想得開,倒不用自己去勸,便就說道:“那我們兩個怎麼辦?什麼都不能做了嗎?”
封君揚點點頭,輕笑道:“咱們兩個首要做的就是保住小命,你不是也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我想了又想,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竟就是這清風寨,尤其是現在張奎宿又專門派了高手在外面保護咱們。只要你義父活着,他們就有所顧忌,不敢將你怎樣。而我的性命現在全要指望着你,希望你能護得住我。”
辰年鄭重應道:“你放心,但有我謝辰年性命在,我就會護你周全。”
封君揚本有一多半是調笑,見她答應得這樣鄭重其事,卻不覺有些動容。他默默看了她兩眼,又笑着問道:“對了,你和你義父怎麼會落在這清風寨裡?我還從未見過你義父那樣的殺手,竟然就獨自一人在光天白日之下把薛直給殺了。這要在戰場上,必然是一員勇不可當的猛將。”
辰年眼中不禁露出自豪之色,問封君揚道:“怎麼?你也覺得我義父勇猛無敵?”見封君揚笑着微微點頭,她就又笑道:“我義父雖然沒入清風寨的夥,也從不管寨子裡的事務,可誰也不敢小瞧他,都稱呼他一聲四爺。”
“四爺?你義父行四?”封君揚饒有趣味地問道。
辰年道:“不是,寨子裡不是有三位當家嘛,除了他們三個,寨子裡第四個要緊人物就要數我義父了。”
“哦,”封君揚瞧她一臉得色,不由輕笑,又故意出言問她道:“那你這位小四爺呢?怎麼論的?”
辰年呵呵乾笑了兩聲,答道:“這都是葉小七他們混叫着玩的。爲着行走方便,我在外常穿男裝,大夥不過都是看我義父面子,這纔跟着葉小七叫了起來。”
封君揚瞧出她岔開話題不願提及自己出身,便也不再問,兩人又閒聊了幾句清風寨裡事情,就聽得邱三在院外用既響亮又不失熱情的聲音喊道:“大當家,您過來了?”
屋內的封君揚與辰年兩個對視一眼,齊齊沉默下來。辰年想要扶着封君揚重新躺下,他卻微微擺手,示意自己就這樣倚坐着就好。就這樣一耽擱,張奎宿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堂屋外,辰年只得站起身來去迎他。
張奎宿進得屋來,見封君揚竟醒着,不覺怔了一怔。
封君揚向他略略點頭,稱呼道:“大當家。”
“醒了?”張奎宿上前去切封君揚的脈象,凝神片刻後笑道:“鄭統領脈息雖弱卻已平緩,生命已無大礙。”
封君揚氣力像是還有些不足,緩緩說道:“還要多謝大當家仗義相救,鄭某感激不盡。”
辰年從一旁搬了圓凳過來,張奎宿坐下了,正色說道:“要論感謝,應是咱們清風寨要謝鄭統領,若不是爲了咱們,你也不會身受此難,是咱們對不起你。”
封君揚淡淡一笑,卻未再說什麼。
張奎宿又說道:“我來是有事要與鄭統領商量一下,鄭統領覺得咱們可以勸退薛盛英?”
他這話大大出乎辰年的意料。她心中既認定了張奎宿是楊成的同謀,就猜着他定會想法設法把薛盛英的冀州軍拖在太行山裡以便楊成暗中行事,怎麼也想不到他還會提起“勸退薛盛英”這事。
辰年不由看向封君揚,就瞧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說道:“大當家,鄭某眼下這情形,怕是無法替大當家行此事了。”
張奎宿忙說道:“自然是不用鄭統領去。咱們寨子裡派人去,只是還要鄭統領交代一下見了薛盛英後如何應對纔好。”
封君揚略一沉吟,答道:“也好。既然這樣,鄭某就將世子爺交代的話轉述給大當家聽。”
張奎宿說道:“鄭統領快請講,在下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