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露重。
巫灩望着一眼看不見邊際的楓林,神色凝重。過了片刻,她抖了抖微溼的衣襬,轉身緩步離開。
穿過第二道院門的時候,正好看見巫寒迎面走來。
兩人四目相對,她微微蹙起眉頭。
見狀,巫寒的面色也有些不好,“那血跡仍是出現了。”
巫灩淡淡地“嗯”了聲,“我已經知道了。”她一早起來,便先去了前院大廳。
巫寒默然了一瞬間,“你可曾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巫灩搖頭,“從前日日來此後一直到現在,我在雲英莊內都感覺不到任何不乾淨的氣息。後山這片楓林雖然陰氣很重,但也不像是藏污納垢之所。而且我布在這裡還有大堂中的結界都完好無損,就算有什麼東西能夠穿梭結界來去自如,我也不可能完全感應不到。”
聽到最後一句話,巫寒頓時露出驚詫之色,“你……你在結界中下了血咒?!”
“不是血咒,只是連心蠱。”巫灩不想解釋太多,舉步和他擦身而過。
巫寒還想再問些什麼。但見她面容冷淡,便識趣閉嘴,只安靜跟隨她的步伐。
雲英莊建在天成山腳下,佔地龐大。
全莊一共東西南北四院,前後五進。規制堪比當朝二品。前院大堂內更是懸掛了太祖皇帝親筆御書的匾額:天下一劍。
當年太祖平定俞州時遭遇敵軍埋伏落難,幸得女劍客穆雲英出手相救。穆雲英不僅憑着一併長劍獨挑敵軍將領,此後還一路幫助太祖收復湘北二州。
據說當年太祖本是有意與穆雲英結秦晉之好的,奈何穆雲英習慣了仗劍江湖的快意,不想捲入後宮紛爭。便留書一封,自此銷聲匿跡。
後來天下初定,太祖聽聞穆雲英定居俞州,便以她的名字敕建山莊。並親手書寫匾額:天下第一劍。
雲英山莊的劍法自然不可能是天下無敵。但因爲和皇室的淵源,卻在江湖中有着不可撼動的地位。
可“盛極必衰,強極則辱”的道理亙古不變。大衍朝建國至今歷經四代皇帝,已有百年,穆家先祖的蔭庇逐漸失色。而且雲英莊近年來的確人才凋零,只靠穆老莊主一人支撐。所以如今已是外強中乾,風雨飄搖。
然而雪上加霜的事,從去年中秋時起,莊內便開始接連不斷地出現怪事。
比如雷雨夜晚,必定有金戈交錯聲響。比如每天早上,打掃前院大廳的下人,必定會在地上發現一串憑空出現的血跡。再比如,室內明明門窗緊閉,碳火燒得溫暖如春,卻突然有冷風掃過耳後頸側,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發展到後來,竟有人在睡夢中被割傷而不自覺。最嚴重的一次,是執法堂的一名弟子在睡夢中丟了舌頭。鮮血染透了被頭軟枕,他人因爲失血過多昏死過去,還是跟隨他的小廝發現情況不對,破門而入救了他一命。
莊內人心惶惶。
穆老莊主起初以爲是仇家尋釁作祟,一翻調查無果後,也曾遍請高人做法。卻都未見任何效果。
眼看着三月將至,四年一次的武林英雄會召開在即,他不得已之下以鎮莊之寶的冰玉珠作爲謝禮,請求巫家人出手相助。
巫氏族長巫姜收到求助後,傳信命正在外出的巫灩和巫寒前去解決此事。
也不知是否巧合,自從巫灩來到雲英莊後,便不再有弟子夢中受傷。但其它怪事卻並未消失。而她盤桓將近三日,也是毫無頭緒。
“哦,對了!”巫寒跟在巫灩身後走出一段距離後,忽然想起什麼,“族長一早傳來消息,說是近日會到雲英莊。”
走在前面的人步子一頓,訝異回眸,“是爲了這裡的事麼?”
巫寒答道:“我也不知道。族長並未交代此行目的。”
她斂眸思忖一瞬,沒有多說什麼,只輕聲道:“今日再將莊內仔細查探一遍。明日我們上山。”
…………
殷笑最近很是憂傷。
因爲她總覺自從溺水醒來之後,秦穆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就好像是那一頭飢餓已久的狼,在看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燒肉。
起初她以爲是自己在墓室中攻擊拓跋明睿的事,引起了他的猜疑和警覺。便早早編好了一套自認爲天衣無縫的說辭。可秦穆非卻從未主動詢問過,根本不甚關心。後來她又覺得是因爲自己知道了他身中邪法,內力只剩三層的秘密,所以他在思考怎麼殺人滅口。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暉王殿下仍舊沒有任何動作。
最後殷笑實在是憋不住了,舔着臉跑去青鋒面前刺探口風。誰知對方露出個和秦穆同樣陰險的笑容,只留下了一句話,“我不知道,你直接去問王爺!”
殷笑當然不可能去問秦穆。只得每天活的越發小心翼翼。
吃喝之前,必定先試探自己飲食中是否有毒。外出時,身上的每根寒毛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空氣中是否有殺氣。能不出現在秦穆面前,就儘量躲着他,實在躲不掉了就儘量順着他。
好在秦穆最近日理好幾十萬機,忙的不可開交,完全沒空搭理她。倒也相安無事。
只是有一點讓殷笑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去的,就是無論她前一天晚上睡在何處,第二天醒來時都是在秦穆的牀榻上。而且嘴脣還有點腫痛,像是被什麼動物舔舐的太用力。
她百思不得其解,一次小聲兒嘟囔時被他無意聽見。結果秦穆立刻又露出那種飢餓的眼神。足足注視了她一盞茶的功夫。
殷笑最後落荒而逃。於是沒有看見他脣畔緩緩牽起的弧度,還有眸中閃過的那絲愉悅。
秦穆的內力的確是恢復了三成,因爲那晚在湖中的“一吻”。
他身中邪法內力盡失,想盡各種辦法都無濟於事時,也曾求助於巫氏。巫氏族長巫姜並未直接施以援手,而是用族中秘法佔卜,得出一個奇怪的提示。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女人,能夠幫助他恢復內力的,是個女人。至於這女人是誰,在什麼地方,該如何助他一臂之力,統統都沒有啓示。
但事到如今,秦穆卻幾乎可以確定:殷笑便是那提示中能夠助他恢復內力的女人。
至於這恢復的方法……
秦穆的理解是:世間萬物相生相剋,也許殷笑就是那剋制北夷邪法之人。兩人嘴對嘴時,正好能夠氣息交融,日久天長,他的身上的邪術便可逐漸消除,內力也能慢慢恢復。
於是每天等殷笑入睡後,他都會喂上她一粒安神丸,然後隨心所欲地……嘴對嘴!
…………
青州這幾日天氣驟暖。
山上積雪消融,小股的水流匯聚成溪,一路蜿蜒而下,有的滲入地底,有的匯入河流。
如姒在附近輾轉奔波了整整三日,最後終於在半山腰的一處小木屋中找到了拓跋明睿。
那木屋是獵戶所建,以便狩獵不能當日返回時落腳之用。屋內備了一身換洗的衣服,還有一大袋硬的硌牙的乾糧。
北夷人本就身形健壯,拓跋明睿生的骨骼修長,高大的身材委屈在獵戶留下的衣服中,再配上他那副深刻英俊的五官,看上去實在有些滑稽。
如姒竟一時未敢上前相認,隨即掩住櫻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一雙明眸中光亮流轉,說不出嫵媚勾魂。
只可惜拓跋明睿此刻並沒有心情消受美人一笑。他皺了皺眉,見如姒久笑不止,終於不耐,“本王現在這副樣子很好笑?”
如姒見他惱怒,立刻收斂了笑聲,“我的爺,我傾慕您還來不及,哪裡敢笑您?”說着,她走上前去解下了手上的包袱,熟練的伺候他換上帶來的衣服,然後又拿出工具在他臉上鼓搗了片刻。
等到一切妥當之後,拓跋明睿整個人都煥然一新。
一身中等料子的藏藍色長袍加外氅,面上所有不同於大衍人的特徵也被抹掉,只剩下一張平平無奇的臉龐,過目即忘。
如姒退後兩步端詳了一陣,見沒有破綻後,纔開口問道:“公子可拿到了雪菩提?”
“拿到了。”拓跋明睿說着縱身一跳,從樑上拿下一個用布包好的棍狀東西,不無可惜地嘆口氣,“可惜果實沒有成熟。”
“無礙。”如姒嬌媚淺笑,“雪菩提植株一樣是療傷聖藥,雖然效果差了些。但也足夠醫治好將軍的傷勢。”
聽她提起拓跋明烈,拓跋明睿哼笑一聲,眼中明顯不屑之色一覽無遺。
如姒聰明地轉移話題,“大衍朝北疆邊境已進入備戰狀態,城中各處近日也已戒、嚴。秦穆應該已有所提防。公子可曾和他交手了麼?他的武功……”
“還剩三成。”拓跋明睿打斷她,隨即將那晚發生的事簡要概述了一遍。
如姒面容平靜,待聽到殷笑攻擊他的那一段時,卻突然驚訝出聲,“驚雷印?!那應該是巫氏秘法中的高級咒術驚雷印,公子可知那女人究竟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