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秦穆這尊瘟神在一旁,殷笑的效率頓時提升了許多。
那樵夫因爲驚嚇過度,口中內容顛三倒四,也沒有說清楚他看見人憑空消失的地方,究竟具體在哪裡。然而殷笑仔細看過地圖之後,已經基本斷定那地方應該就是何大壯憑空消失的山坡。
萬家村在松子嶺以南,樵夫居住的柳河灣村是在松子嶺以東偏北。松子嶺地形雖不算險峻,但樹林卻很茂密。何大壯消失的那座山坡離管道和村落都不太遠,而且周圍高大的植物稀少,地勢空曠平坦。也就是說,如果她沒推斷錯的話,無論是萬家村和柳河灣村的人要出入深山,或者是來往行人客商想橫穿松子嶺抄近路的,那地方都是處必經之地。
殷笑咬脣蹙眉,仔仔細細地回想起白天山坡上的情景,半晌卻仍舊沒回憶起有哪處特別的。
“唉……”她頹喪地嘆口氣,按照秦穆走時的吩咐將地圖捲上,又整理好桌案熄了燈,方纔從那扇小門回去臥室。
這一天的奔波十分疲累。殷笑幾乎是身體剛一沾到屏風下面的小牀塌,便立刻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時間也不知走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有人在耳邊說話。
那聲音來自兩個男人,一個陌生,一個熟悉。
“此處地氣極佳,雖算不上是龍脈,卻也是塊風水寶地。”熟悉的聲音說道。
“依先生所言,若是地宮建在此處,豈不是可以庇佑我族千秋萬代。”陌生的聲音微微激動。
“呵……”熟悉的聲音低聲嗤笑,“地脈凝聚乃是順應天時地利,若強行介入人工,會令其逐漸消散。或許會庇佑一時,但終究並非長久之計。時間長了,格局一變,恐怕還會橫生禍端。”
陌生的聲音沒有接話,似乎在斟酌着什麼。須臾的沉默後,再次開口,“我族近十年來已是日漸凋零,縱使只拼得一時強盛,也好過被人蠶食。只要能夠得以喘息,我相信總會有其它出路,還望先生成全!”
“那好吧。”熟悉的聲音微不可聞地嘆息,“既然首領已下定決心,我便如你所願。”
“多謝先生成全!”那陌生的聲音擲地有聲的道謝,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然後便是許久的寂靜。
就在殷笑再一次意識徹底消散前,一聲不屑地輕嗤突兀的響起,竟是個女聲,“盛極必衰,強極必辱。既然氣脈已衰,又豈是凡力所能改變。真是人不作不死!”
這聲音……好像就是她自己的!
心臟突然狠狠地一陣收縮,緊接着“哐當”一聲巨響震動耳膜。
殷笑猛然驚醒過來,思維尚來不起徹底清晰,便聽見屋外有打鬥的聲傳來。
室內的光線比她睡下時昏暗了許多,應是有燈盞已經燃盡熄滅。她撲騰着起身跳下地就往門口奔去,結果剛跑出兩步,就聽到秦穆的聲音在屏風另一側淡淡響起,“不想死就老實在屋裡呆着!”
她動作一頓,轉過頭正看到他踱着步子繞過屏風。
“王爺……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殷笑訥訥地出聲,他卻並未搭理。
她毫不介意,繼續自顧自問道:“外面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有人作死。”他扔給她四個字,依舊連個眼神都欠奉。
殷笑眨眨眼,慢半拍才明白過來秦穆應該說的是“有刺客”的意思。剛想到這兒,便聽見門外青鋒在門外院中揚聲喊道:“留一個口、活就行,其餘就地剿滅!”話音未落,金戈交錯聲已驟然激烈。
可外面來人似乎已是強弩之末,打鬥只延續了很短一瞬,便徹底塵埃落定。
秦穆冷聲嗤笑,“我當有多大本事。”說完大步上前,一把拉開了房門。
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別躲在屋裡當縮頭王八,讓手下人在外面拼命啊!不是號稱百年不遇的武學奇才麼,你行你上呀!
殷笑鄙視地衝着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隨即迅速調整好表情,八卦兮兮地跟了上去。誰知一隻腳踏出門口時,已經走下臺階的秦穆忽然轉過頭來,冰冷地目光箭一樣直射而來,“滾回去繼續睡你的!”
殷笑打了個激靈,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又退回屋內。
不讓看就不讓看唄!兇你妹啊!
她邊腹誹着,邊伸手關上房門。目光無意中瞟院東邊的空地上,發現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反着溫潤的光,並不是很明顯。她若無其事地繼續關門的動作,同時眼珠滴溜溜亂轉,見其他人並沒有注意到那裡。等到外面聲音遠去,院中再無動靜時,急忙拉開房門衝了出去。
因爲剛纔關門時只記了個大概位置。院中光線昏暗,殷笑蹲在地上尋了半天方纔找到那東西。
那是個鵝卵石一樣的東西,體積大概是兩枚鴿子蛋大小。烏溜溜的顏色,手感像是石頭,光滑的表面上雕刻了花紋。她急忙將它攥緊在掌心,擡頭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發現自己的行爲後迅速起身回了房間。
屋內光線亮,殷笑幾乎一眼就認出那東西是塊烏金石。這種石頭大衍沒有,是齊欒山脈北端支脈特有的一種產物。白冉就很喜歡這種東西,安陽城那所小院的書房中,就有一張烏金石茶桌。
她在手心裡墊了墊那塊石頭,隨後又放到燈燭下細細打量起來。
殷笑發現上面的花紋雕的是一隻狼頭。雖然只有簡單的寥寥幾刀,卻將那狼的形象神態生動的呈現出來,足可見雕刻師父的功力精湛。
北夷人生在山嶺雪原,將兇猛狡猾的狼奉若神明……她看着看着,腦袋裡突然就冒出這麼句話。也記不起就是從哪裡聽來的。
產自齊欒山北方的烏金石,還有栩栩如生的狼頭……某些事情已經不言而喻。
看來這石頭應該是刺客無意中掉落的沒錯。
殷笑瞬間便覺得這石頭似乎有些燙手了。這烏金石在大衍朝很受一些文人雅士的青睞,又因爲境內並不出產,所以價值不菲。她原本還想着這東西是個不錯的工藝品,拿出去能換些銀子。但現在看來實在有些危險。又或許,她可以將上面的狼頭磨掉,光賣石頭?
雖說價錢打不少折扣,但對於身無分文的她來說,也是筆鉅款了!
想到這裡,殷笑忍不住笑出聲兒來。爲自己的聰明才智和突如其來的橫財感到興奮。她小心翼翼地將石頭貼身收藏起來。明知道屋內只她自己,卻還是不放心地張望了一眼,方纔回到踏上躺下。
睏意很快來襲,這一次卻是酣然無夢。
…………
第二天一早,殷笑照舊是被那些進進出出,伺候秦穆洗漱的僕人們給吵醒。
她以爲今晨還同昨日一樣,沒自己什麼事兒。卻不想剛抻着懶腰往門口那邊走了兩步,就被青鋒叫住……
“等一下。”
殷笑動作一動,疑惑地轉頭看向他。
“王爺有話要問你,你先候着。”青鋒的語氣平靜刻板,絲毫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可殷笑聽在耳中,卻莫名地脊背一陣發涼。
秦王八有話要問她……真是怎麼想都覺得不會是好話。
“知道了!”她悻悻地應了聲,識趣地走到青鋒身後,和其他僕人站在一起。先把姿態做好了總沒錯,畢竟這人找麻煩從來不需要理由。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後,連通淨室的那兩扇門終於打開了。
秦穆緩步走了出來,身上的雪緞中衣半敞着前襟,露出的一片精壯胸膛上,兩道癒合已久的傷疤也清晰可見。大約是被水汽氤氳久了,他面色比平時要紅潤許多。整個人也少了些狂妄冷厲,更顯得慵懶平和。他擡懶懶地擡眸,視線正好落在殷笑身上,“你吃早飯了麼?”
這問題太過親民,讓殷笑一時間沒敢相信他問話的對象是自己。
秦穆沒立刻聽見答案,不耐煩地皺了下眉。
青鋒馬上微微側頭看向她,“王爺在問你話!”
殷笑仍舊不太敢確信,頗有些戰戰兢兢地答道:“回……回王爺,還沒吃呢。”
“嗯。”秦穆滿意地點點頭,“那你過來服侍本王用膳吧。”說完徑自走向了書房。
“哈?”殷笑打了個怔愣,待反應過來他剛纔說了什麼後,內心一陣哀嚎怒罵。還以爲他突然大發慈悲要賞她口吃的呢!原來還是要折騰她找樂。真是那啥改不了那啥!
…………
早膳早已經備好在書房。
秦穆坐下後屏退了其他人,只留殷笑獨自佈菜伺候。
桌上的菜色和那日一早她看見的不同,但依舊看上去精緻可口又不失清淡。
殷笑拼命地吐着口水,用盡了全部意志力纔沒直接撲上去搶食。可她控制得住身體,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肚子亂叫喚。
當那丟人的“咕嚕”聲第五次響起的時候,秦穆終於停下筷子,偏頭看向她。
“王爺恕罪!”殷笑以爲自己肚子叫喚打擾他用餐,又要倒黴,急忙認錯道:“我不是故意的……這個不在我控制範圍內啊!”
秦穆卻勾了勾脣角,一副心情愉悅的模樣,“餓了?”
“餓了。”
“想吃早飯?”
“嗯嗯。”殷笑拼命點頭,同時擺出可憐兮兮地表情,“王爺……”
“想吃飯可以。”秦穆含笑打斷了她,“不過要老實回答我兩個問題。”
殷笑一怔,不解道:“什麼問題?只要是知道的,我一定對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嘁……”秦穆冷嗤一聲,明顯對她的殷勤有些不屑,“昨天晚上,你睡着的時候說什麼……盛極必衰,強極必辱,還有人不作不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