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笑的哭聲裡有種說不出的惶惑和悲慟,讓他整顆心驟然一緊,像是被無形地手用力攥住。
秦穆薄脣微抿,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可與此同時,他腦海中又莫名地升起一絲清明和了然。彷彿一切本該如此。
其實仔細想來,他早就發現她有諸多不對勁的地方。她不知曉當今天下之事,卻知道古老的食人野族的存在。在北牧地宮時,看得懂百餘年前的人留下的文字,並且不覺有異。即便是前朝的文字和如今基本相同,但多少還是有所區別的。
對於這些,他一直以來都選擇了忽略。
一開始她之於他只不過是無聊中的消遣,或許還有些其他用途,但不管怎麼樣,都無需放在心上。後來他不知不覺對她動了旖旎的念頭,想要將人納入羽翼之下,便不願多想,更不敢多想。
“殷笑……”他低低叫着她的名字,擡手在她頭頂上輕輕撫摸着,“別哭了。”
“我也……我也不想哭!”她抽抽搭搭地,語不成聲,“可是,可是我心裡難過!”
“爲什麼難過?”秦穆問道。
“不知……不知道!我總覺得,總覺得自己好像是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但是我又……又想不起來自己到底丟了什麼。”
“我有,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我有時候甚至懷疑,那些事情到底是真的存在過。還是我,還是我做了一場夢。那些事情,都只是在夢裡發生過,現實中根本就不存在。”說到這裡,她吸了吸鼻子,主動將那本羊皮手札遞給了他。
秦穆接了過來翻開,耳中聽着她繼續抽抽搭搭地絮叨着……
“這是靈慧道長太師祖的手札。一百八十年前,他曾經在南疆鳳凰山中遇險。被一個也叫做殷笑的姑娘救下。他當時受了傷,那個殷笑將他帶回住的地方療傷。那個殷笑也有個師父,叫巫涯。他們住的地方,是一處小竹樓。竹樓後山有小溪,溪水裡有一種碎石片,放在眼前可以用來夜間視物。那種石頭之前我身上就有,後來被你搜了去……”
“就是那片薄薄的,夜晚會散發出幽綠色光芒的石片?”秦穆忽然插了一句進來。
“嗯。”殷笑點頭應聲,有些語無倫次地繼續說道:“我醒來的時候,沒看見什麼竹樓。而是在山腳下的一所小茅屋裡。可是那條小溪,我卻清楚的記得。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想起來的,但是那一年漲水後,我在溪水裡撈石片的場景現在回想起來還十分清晰,就好像……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
她又將畫有畫像的那軸畫卷展開,指着它道:“這上面的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上面的竹樓,我最近一段時間,在意識不清的時候經常會去那裡。我莫名地對它感到熟悉,可是當我想要回想些什麼的時候,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秦穆沒有說話,只是有條不紊地翻看着那本羊皮手札。因爲年代太過久遠,上面一些字的書寫方法與現在不盡相同。縱使他經常閱讀古籍,看起來也稍稍感到吃力。
手札中記載地,一部分是靈慧道長的太師祖與恩公殷笑相遇後,發生的諸多趣事。一部分是他和殷笑還有巫涯師徒二人探討天地道法,總結出的許多心得。
太師祖在山中與二人相處月餘後,終於告辭離去。手札的內容到這裡暫時中斷下來。翻到下頁,時間竟然一下子跳轉到二十年後:
六月初五,吾雲遊於齊欒山南麓,竟再遇恩公殷笑。逝者如斯,分別至今已二十載。然恩公容貌如初,模樣不過二九年華。其獨自一人,煢煢孑立。似有心結難解。吾問及緣由,其言及爲情所困。吾二人相伴數日,於六月十二夜幕時分手。
再往後,時間又是十年後。
這一次是門派中有事發生,靈慧道長的太師祖有求於殷笑。手札上字裡行間都溢滿了憤怒和痛惜:逆徒仲謀,違逆天命,塗炭蒼生。吾年今已朽木,力不從心。唯願恩公馬到成功,救黎民於水火。
“四凶血煞陣破陣那天,我見到了仲謀……”殷笑嘶啞的聲音這時輕輕響起,“他和我說,當時是我主動找上他,說可以幫他解決難題。他還說……還說我不叫殷笑,我叫殷天竹。”
秦穆心頭一突,繼而眼皮一陣狂跳。
他將視線從那本手札上移開,定格在她溼漉漉地臉上。目光逐漸深暗晦澀。
“所以……”他沉聲開口,音色艱難黯啞,“所以你讓我查殷天竹,其實是想知道,她和你是不是同一個人?”
殷笑點頭。她心思胡亂,視線模糊,並沒有發現他神色間那細微的異樣。
她把話出來後,心情倒是沒那麼慌亂了。聽見他提起這一茬兒,便順口問道:“那你查到了麼?殷天竹到底是誰,她和我是不是一個人?你說……她會不會是我的前世啊?我上輩子投胎的時候,孟婆湯喝少了,所以還帶着前世的記憶。”
秦穆皺眉不語,沉默半晌後,方纔緩緩吐出兩個字,“沒有……”
“我還沒查到殷天竹是誰。”
她耷拉了腦袋。眼睛腫成了一條縫兒,卻仍舊難掩失望之色。“如果我記得的事情,真的是前世發生的。那麼我師父……我師父難道也是我上一世遇見的?那我到底是誰?我……”她說着說着,又帶了哭腔兒。
“別胡思亂想了!”一隻寬厚的大手扶上她的額頭,溫度微熱,“名字不過是個代號。不管你以前是誰,以後你只要記得我,記得自己是我秦穆的妻子就足夠了。”
“你還要娶我麼?”殷笑聽着他話,愕然擡頭。
秦穆面色一暗,“爲什麼不娶你?我說過,我是認真的。”
“可是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她鼻子發酸,紅腫的眼中又蓄了淚。
他的手沿着她的臉頰下移,托起了她的下巴,“我說過了,你以後是暉王妃。是我秦穆的妻子。是冠上我姓氏的人。將來的某一天,還會是我孩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