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踢門的時候很有技巧,只是震折了門閂,並沒有對門板本身造成損害。
殷笑眼見着靈慧道長將門關嚴,屋子裡立刻深深不見五指,黑的實在有些不同尋常。
一點火光驟然亮起。
藉着昏黃的光線,殷笑這才發現這間屋子的窗戶,都從裡面用東西遮得嚴嚴實實。怪不得她剛纔會特別的黑,連外面的一絲月光也沒有泄露進來。不僅如此,屋子的每一面牆壁上,都端端正正貼着張符。符的周圍龍飛鳳舞地畫着各種詭異的線條和符號。
殷笑不由得嘴角抽搐兩下。斜睨了一眼身旁的秦穆,發現暉王殿下也微皺着眉頭。
靈慧道長毫不在意兩人的目光。
點亮了火摺子後,他轉過身藉着亮又檢查了一邊門板。隨後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小心翼翼地貼在了門縫兒上。
“道長,你這是做什麼?”殷笑終於忍不住問出聲。
“噓……”靈慧急忙轉身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一邊走到牆角點亮一盞小油燈,一邊壓低嗓音道:“小丫頭懂什麼!你以爲這村子裡都是些什麼人?!若是被他們發現了,我們幾個恐怕都得葬身於此!”
他此言一出,旁邊的兩人立刻詫異的對視了一眼。
殷笑歪着頭看向靈慧,“沒那麼嚴重吧。前晚我們還在一戶人家借宿來着。”
“什麼?!”靈慧頓時驚得跳腳。隨即意識到自己嗓門兒大了,急忙捂住嘴。警惕地沉默四顧。
他這反應,又讓秦穆和殷笑不禁面面相覷。
過了一小會兒,見一切沒有異樣,靈慧道長才稍放鬆下來,看向秦穆道:“王爺,您是怎麼跑這兒來的?”
秦穆沒說話,上下掃視了一眼比他們兩人還狼狽的道長後,不答反問,“先別說我們。這村子裡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讓道長如此謹慎小心!”
靈慧一陣靜默,然後長嘆一聲,說出句讓兩人都震驚的話,“這徐家村上下百十口人,早在六十多年前,就已經悉數死於山匪刀下,哪裡還有村子,哪裡還有人!”
六十多年前的湘湖兩岸盜匪橫行,無數漁民百姓不勝其擾。後來先皇徹底鞏固邊境後,痛下決心成立了水軍剿匪,方纔保得一方百姓安寧。
六十年前的靈慧尚還是個孩童,跟隨在師父身邊雲遊四方。
師徒二人行至清平府時,當地府衙特意上門求見。懇請靈慧的師父幫忙做一場法事,超度亡靈。
靈慧的師父要比徒弟靠譜兒的得多。真正的修道濟世,一身仙風道骨。問及府尹緣由,這才知道山中竟然有這麼個村子,百餘條人命一宿之內悉數死於山匪刀下,連尚在襁褓的嬰孩也沒能倖免於難。
而且更讓人憤怒的是。因爲徐家村實在偏僻閉鎖,事情發生後,竟然足有月餘都無人察覺。直到兩名盜匪因其它案件落網,挨不過刑訊交代出了以前的惡性,當地官府才知曉發生了這麼一件事。
當時的府尹是個篤信鬼神的膽小之人。自己任上橫死了這麼多無辜百姓,他深感不安。在加上當時發了一件怪事:就是派去進山查看的兩夥捕快,一夥有去無回。另一夥在熟悉道路之人的指引下,竟然沒找到地方。那府衙更覺得是冤魂作祟,或是上天報應,日夜寢食難安。
正好聽聞靈慧的師父雲遊至此,便急匆匆備下了厚禮,懇請他做法超度,安撫亡靈。
說到這裡,靈慧又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我師父道法高深,雖說不能點石成金,呼風喚雨這樣誇張。對付普通的妖魔鬼怪根本不在話下……”
“那後來呢?!”殷笑受不了他囉嗦的前綴,心急地插了一句。
“你倒是慢慢聽我說啊!”靈慧不滿被人打斷,狠狠地瞪她一眼,轉眸卻對上秦穆暗含警告的目光,心裡一突。他不好態度轉變的太快,只好訕訕地繼續說道:“師父他老人家答應了做法事,於是當時的府尹便派了府丞和熟悉道路的捕快陪同。我們那一次倒是順利找到了地方,路上也沒遇見什麼危險。只不過,到了地方之後,師父他卻沒有進村,只在村口前便停了下來。”靈慧話音停頓,皺了皺眉,似乎在回想着什麼,“我記得師父當時盯着那塊地碑出神了許久,然後忽然嘆口氣,轉身就走了。等回到府衙後,他囑咐當時的府尹張貼告示,勒令百姓不要再來這裡。”
那塊地碑果然有問題麼……
“那你師父當時有沒有說什麼?就那麼轉身走了,一句也沒交代?他就算讓府尹張貼告示不許人去,也總得有個能讓人信服的理由啊。”殷笑又拋出一連串的問題。
“沒有。”靈慧道長緩緩搖頭,“師父沒有多說什麼。以他當時的名望,只需交代一聲,府尹自會照辦。即便不交代緣由,也無人會反駁。對了!”他忽然又想起什麼,“我記起來了!”
“什麼?”殷笑眼睛一亮。
“回去的路上,我隱約聽見師父好像自言自語地說着什麼:有違天道,來晚一步之類的。”
原來都是些廢話。
殷笑泄了氣,轉過頭去,完全不想搭理那個長了山羊鬍的牛鼻子。
“道長……”秦穆這時不再沉默,低聲開口道:“找你這種說法,那這村子豈不是成了鬼村?”說着,他將兩人如何在湖上遇難到了這裡,以及這兩日發生的怪事說了一遍。
靈慧道長聽後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只苦笑了一聲道:“貧道這幾日的遭遇,與王爺差不多。只不過……這村子裡的人應該不是什麼鬼魂。若真是鬼魂的話,貧道也不放在心上了。”
這說法倒是和殷笑的吻合。可不是鬼魂的話,又是什麼?
秦穆眉心微微隆起,旋即又舒緩開,“道長,你是如何到這裡的?”
聽見這個,靈慧道長已經不是嘆氣了,簡直頓足捶胸,“貧道煉丹需要一味藥材,是來這山中採藥的。結果迷了路。然後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這裡。大概是因爲小時候隨師父來過,所以覺得眼熟吧。沒想到竟然出不去了。不瞞王爺,貧道已經在這裡逗留五六日了。”
“這五六日你一直呆在這房子裡麼?”殷笑問了句,
“沒錯。”靈慧捋了捋山羊鬍,“幸虧我身上帶了不少的乾糧和用品。不然早就餓死了。”
殷笑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那你就沒覺得這間屋子有什麼不對勁的?”
靈慧被她說的打了個激靈,頓時又警惕起來,“這屋子有什麼不對勁。”說着從懷中掏出張符咒,一副隨時準備大幹一場的架勢。
殷笑看着他一陣無語。她估摸着,要是真將自己在這裡感應到的東西說出來,這牛鼻子老道會立刻將房蓋掀開。
於是轉移話題道:“道長,剛纔我在村口那裡感覺到此處氣場波動,才和王爺趕來的,是你想到了什麼出去的辦法麼?”
“的確是我剛纔在佈陣做法。”靈慧道長一張老臉上泛起一絲紅暈,有些窘迫道:“本門術法中有一種強制衝破結界的方法,我想着這村子讓人無法出去,會不會是周圍也有什麼結界,就想着試一試。結果學藝不精,失敗了。”
難得他自謙了一回,殷笑決定不嘲笑他。然後電光石火間,腦袋裡閃過一個念頭……
徐家村全村死於山匪刀下。那麼她在大牛家借宿那晚聽見的聲音,還有剛纔在地碑上感應到的,極有可能就是當時的血腥混亂的情景。那她在這間屋子裡感受到男人的痛苦和絕望又是因爲什麼?如果誠如大牛所言,這村子也是徐家村的一部分,爲何偏偏這裡是空着的?
太陽穴忽然一陣跳痛,她擡手摁了摁。就聽見秦穆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略帶了分關切,“不舒服?”
她有氣無力地“嗯”了聲,“想太多頭疼。”
“那就歇一歇,我來替你想。”秦穆揉了揉她的額頭,轉眸看向靈慧道:“道長,你剛剛說這幾日和我們遇見的情形差不多。到底是怎麼個差不多法?”
靈慧答道:“就是和你們一樣,不斷在轉圈。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會回到最初來到這裡的地方。”
“最初是哪裡?你沒遇見大牛麼?”秦穆又問。
“村口。”靈慧道長邊回憶着幾日的情形,邊緩緩道:“貧道是沿着那條路一路到了村口,其實看見徐家村的地碑時,我還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進來了,然後又遇見了村長。”
“你沒有借宿麼?”殷笑插了一句。
“沒有。”靈慧搖頭,“我只是和村長問了路便離開了。那時候是早上,我以爲一天時間能到鎮上,誰知道卻走不出去。結果第二天一早,又回到了這村子再次碰見了村長。在後來和你們一樣,那老頭兒不認識我了。後來又試了幾次,還是如此。再後來我想起了當年的事,就先躲在了這裡。”
“等等!”殷笑猛地發現了什麼。她直視着靈慧道長,眼神灼熱晶亮,“道長,你是每一次都在早上走回村口麼?無論何時出發,走了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