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笑沒能立刻明白秦穆這話的意思。愣一瞬方纔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剛剛那個婆子伸手推自己的事。
她“哦”了聲,總覺得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有些莫名其妙。偷偷瞥眼看了他一眼,不想對方也正朝自己看過來,視線正好在半空中對了個正着。她急忙撇開頭,垂眸絞着手指,猶猶豫豫地開了口,“那個……方纔當鋪門前的事,王爺都看見了?”
“是藍鷹看見的。”秦穆語氣清淡。
藍鷹?!殷笑滿臉迷茫,約莫着可能又是他身邊某個變態侍衛,也沒有多問。秦穆同樣也沒有向她解釋什麼。
馬車在這時緩緩駛動。
矮桌上的燈盞晃了晃,琉璃燈罩內的燭火驟然跳躍,晃得車廂內忽明忽暗。
“你認識徐妙容?”須臾的沉默後,他忽然問了一句。
殷笑卻一陣迷茫,“啊?徐妙容是誰?”
秦穆斜眸看她,目光深邃沒有一絲波瀾,“就是在當鋪門口和你說話的女子。”
“不算……認識吧……”她將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講述了一遍,然後猶猶豫豫地問道:“那個……王爺認識那位姑娘啊?”說完,烏溜溜地大眼睛轉了轉,隱隱閃過八卦的光芒。
一個是位高權重,身份顯赫的年輕王爺,雖然性情脾氣都操蛋了些。一個是貌若天仙,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兩人湊到一起,活脫脫就是一出跌宕起伏的摺子戲啊!而且秦穆這樣狂妄的人,能將一個姑娘的閨名記得如此清楚,肯定有奸、情啊……
“徐妙容是青州刺史徐戰庭嫡女,下個月便要入京參加太子妃甄選。”秦穆對上她賊兮兮地目光,不由眉頭微皺,“你是不是皮又緊了,藍羽最近沒掄鞭子,正好手癢。”
“沒緊沒緊,絕對沒緊!”殷笑諂媚地乾笑兩聲,往距離他最遠的角落裡挪了去。雙手抱膝,儘量讓自己縮成小小地一團,以降低存在感。
馬車晃動間,她腦袋不由自主地運轉起來。徐妙容是刺史府嫡女,要參加太子妃甄選……可她卻和那釀酒的相公夏知秋用了相同的瓔珞做裝飾!那瓔珞用在男人身上,其實有些略顯女氣,所以絕對不可能是夏知秋買來的。
原來還是一出精彩話本啊!只不過故事男主角,從當朝權貴的王爺,換成了清俊溫和的釀酒相公!
…………
殷笑不知道自己上車的地方距離秦穆行轅有多遠。總之坐在晃晃悠悠地馬車上,沒一會兒功夫,她竟然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竟然還身處行進的馬車之上。
桌上的琉璃燈已經熄滅。車外似乎是一片寂然的環境,只有轔轔地車軸滾動聲入耳。隔着車窗上的絹布,隱約可見外面火把的光芒。
她揉着眼睛轉頭四顧,就看見同車那個人慵懶地斜倚在軟枕上,視線落在虛空的某一處,像是在發呆。
大約感應到有人在看自己,秦穆擡眼向她望了過來,眸底最深處還有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尚未完全掩飾去。
殷笑急忙趁機問道:“王爺這是要去哪兒?”
“呵……”秦穆忽然笑了出來,笑聲中別有幾分深意,“到了你就知道了!”
殷笑一怔,心中模模糊糊地升起某種預感……秦王八,該不會是想去那座山坡下的地宮吧!
暉王殿下的目的地,果然就是那裡。
馬車停下的時候,殷笑幾乎是想哭的心都有。
然後不等她悲傷地太久,秦穆便直接提着她的衣領,拎着人鑽出車廂。
外面火把通明,映得上面夜空亮如白晝。那附近昨日就已被調來重兵把手,此時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水泄不通。
殷笑看着眼前的陣勢愣了愣,隨即聽見前方有激烈的爭論聲傳來,趕緊掙脫他的鉗制,抻着脖子看了去。
秦穆的注意力同樣也被這聲音吸引,他眉頭微皺瞥向候立在側是青鋒。還不等開口,斜下里便有一名校尉匆忙地趕上前來,恭敬地見禮,“卑職見過王爺。”
秦穆擺擺手示意他起身,目光始終注視着前方吵鬧處,“怎麼回事?”
“回王爺。剛剛來了個道士,非要進地宮。”
“道士?”秦穆眉頭更緊,“什麼道士?”
校尉答道:“那人自稱靈慧道長!”
靈慧道長?!這不是那天她借用名頭的人麼。殷笑心頭一動,而後擡腳就往那邊跑了過去。秦穆見狀倒也沒有阻止,略一沉吟後,便也舉步跟上。
殷笑其實從未見過靈慧本人。但是按照她的想象,這種民衆敬仰,大官顯貴青睞的得道高人,即便不是恍若天人,也應該是衣袂飄飄,長鬍垂胸的清俊老者形象。
然而眼前這一個……
藍灰色的道袍上盡是髒污褶皺,髮髻凌亂有點像鳥窩。五十多歲的年紀,下巴上蓄着山羊鬍,胡稍那裡簡直要翹上天。活生生一個邋遢大叔。
最重要的,她根本沒發現他眉宇間蘊藏着修道之人獨有的那種氣場。怪不得剛纔那校尉說話的語氣中,明顯帶着幾分不屑。
生活不易,世道艱難。想她那時沒了盤纏,裝過兩天乞丐。今日這人爲了混飯吃冒充道士,也是情有可原的。只可惜心太大,選了個太過牛氣的冒充對象。過猶不及,反倒弄巧成拙。
“唉……”殷笑發出一聲同情的嘆息。隨即聽見秦穆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也有幾分錯愕之意,“靈慧道長?!”隨着話音落下,人正好和她擦身而過,朝那邊走了過去。
誒?!竟然真是大師?!
殷笑驚詫地瞠目,趕緊小跑着追隨秦穆的背影而去。
看守此處的兵丁也沒料到這人竟真是傳說中的得道高人,一時間驚愣在原地。竟忘了向暉王殿下見禮。許是秦穆治軍嚴謹,這些人之前到還算客氣,除了惡言驅趕,橫槍阻擋外,並沒有拳腳相向。可那靈慧道長也不知是急是氣,一副氣喘吁吁,臉紅脖子粗的模樣。
他見秦穆出現,頓時像是遇見了救星一樣。兩眼迸發出異樣光彩,激動的竟連聲音都微微顫抖,“王爺!”說着單掌豎立胸前,微微頷首,“貧道見過王爺。”
秦穆對他的態度也不若對其他人那般傲慢,甚至可以算是溫和有禮,“道長不必多禮。”
而殷笑此刻離得近了,方纔發現這人並非沒有修道之人的氣場,反而還很強。可不知是什麼原因,那股白色的真氣似乎被什麼東西壓制住了。變得縹緲輕淡,彷彿隨時都會消散的樣子。這情形出現在修道之人身上,絕非什麼好事!
靈慧道長顯然無心理會其它,衝着秦穆又是一禮,焦急道:“王爺來的正好,這地宮乃是百年前北牧所建邪陣……四凶血煞。如今凶氣外泄必須儘早處理,請容貧道到下面驅兇除惡!”
此言一出,兩人皆是一陣詫異。
秦穆詫異的是,殷笑昨日在地宮所言不是現編亂造,這世間竟真有此陣法。而殷笑詫異的……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詫異的是什麼。只是在聽見這個四個字時,心頭便徒然一驚。
秦穆餘光瞥了瞥殷笑,而後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靈慧道長一圈,突然轉變了話題,“道長這是怎麼了?竟如此狼狽!”
“一言難盡,一言難盡!”靈慧道長几乎急的跳腳,“貧道遇見一點意外,容後再稟。此事耽誤不得,還請王爺准許貧道……”
“道長嚴重了吧。”秦穆將他後面的話打斷,不緊不慢地笑道:“這下面的地宮本王昨日已經出去過,並未覺得有何兇險和異常之處。”
“王爺下去了?!”靈慧道長倏然一驚,說完死死盯着秦穆,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後,鬆了口氣,“幸哉幸崽!王爺吉人天佑,幸無不妥!”
“那是因爲陣法沒成。哪裡是因爲他吉人天佑。”殷笑忍不住在旁邊嘟囔了一句,聲音雖小,但還是入了秦穆的耳,被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側目看她一眼,明明很是漫不經心,卻讓她感覺到一陣殺意凜然。頓覺脊背發涼。她急忙往後退了一步,鸚鵡學舌一樣重複道:“王爺吉人天佑,吉人天佑。”
秦穆冷哼,沒和她一般見識。
靈慧道長什麼都沒聽見。不過兩人這一來一回,他倒是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殷笑身上。然後忍不住“咦?”了一聲,“這位姑娘看着眼熟,你我可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殷笑聞言一愣,定睛仔細在靈慧道長臉上端詳了一翻,確定道:“應該是沒見過。”
“不對!”靈慧道長捋着山羊鬍搖頭,“貧道雖不至於過目不忘,卻也記憶力良好。我肯定是見過姑娘。”說着一臉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卻沒想到答案。他也不再糾結此事,而是衝着秦穆第三次施禮,又提起了耽誤之急,“王爺,貧道所言非虛。您只要讓我……”
“道長。”這次不等秦穆出聲,殷笑便開了口,“這地方一時半會兒地還成不了禍害,你要不歇一歇改天再來吧。”她擡起手,在自己的印堂出比劃了比劃,“你此刻靈力不足,下去了也是無濟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