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包房內。
張明玉看着臉色通紅的兒子,還有啼哭不止的兒媳婦和大孫子,肩膀難以抑制的顫抖着,心裡痛如刀絞,拿起煙盒之後,連續按了六七下打火機,才把煙點燃,剛抽了一口,又被嗆的連連咳嗽。
“爸!”張文澤見張明玉嗆着了,起身就要幫他拍背。
“滾!別碰我!”張明玉一聲咆哮,將張文澤喝止在了原地,隨後打開手包,直接把一張銀行卡拍在了桌子上:“這裡面,是咱們家的全部積蓄,密碼是你生日,這錢你拿走!但是你想動我的鑫發廠!肯定沒戲!”
“爸……”張文澤看見張明玉無比決絕的態度,眼圈一紅,兩行眼淚順着臉頰淌落:“我這一輩子,沒求過您什麼事,但是這次的坎,我真的是邁不過去了!我知道您對鑫發廠有感情!可是就算你把廠子賣了,也不算對不起那些工人啊!畢竟鑫發廠,本身就是你一手建立的,你已經養了他們半輩子了!現在遇見一個能讓自己舒舒服服拿着錢離開的機會,您爲什麼就不珍惜呢!從我小時候記事起,你就一直在爲鑫發廠、爲那些工人活着!現在算我求你了!你爲咱們老張家!爲你!爲我!爲炎炎活一次!行嗎!”
“咕咚!”
張文澤話音落,雙膝觸地,重重跪倒在了張明玉身前:“爸!我求你了!”
“該說的話!我都跟你說了!但是鑫發廠,我肯定不買!你他媽也別想打它的主意!”張玉明喘息半天,扔下一句話之後,大步向門外走去。
“爸!難道在那些工人和你親兒子之前!你真的就不知道該怎麼選擇嗎?!”張文澤聲嘶力竭的咆哮了一句。
“咣噹!”
原本已經敞開屋門的張明玉,聽見這話以後,驀然轉身:“張文澤,你知道嗎,你不在家的這五年之間,每個大年三十,這些鑫發廠的工人們,從早上五點開始,就已經往家裡給我送餃子了,他們送的餃子加在一起,能讓我吃到正月十五!而你呢?這五年當中,你除了每年給我打的不超過五個電話,你還做過什麼?”
張文澤被噎的一聲不吭。
“如果真讓我在鑫發廠工人和你之間做個選擇!我更願意選擇有人情味的他們!”張明玉語罷,邁步就要走。
“炎炎!快求求爺爺!快!”張文澤見張明玉要走,使出了最後的殺手鐗。
“爺爺……”張炎擦着眼淚走上前去,用稚嫩的小手握住了張明玉粗糙的手掌。
張明玉感受到指尖轉來的溫度,也跟着眼眶一紅,站在原地,感覺心中無比憋屈。
這一刻,來自兒孫的親情,和一輩子堅守的底線,如同水火侵襲,在他的心中不斷掀起浪濤。
“爸!我但凡有一分出路!都不會這麼求你!如果你捨不得廠裡的工人!咱們可以多給他們一些補償!我沒有任何意見!但是咱們總不能養他們一輩子吧!”張文澤繼續苦苦哀求了一句。
“呼——”
張明玉閉上眼睛,吐出了一口積壓許久的濁氣:“張文澤,我不知道國外的資本主義,這些年都是怎麼教育你的,但是在我們的國家,並不是所有人都在爲了錢活着!我們還在活着人情味!還在活着良心!說真的,我搞不清楚!爲什麼這個社會上,髒的人多了,乾淨的人反而成爲了一種錯誤!爲什麼明明是他媽你們病了!該吃藥的人卻反而是我!”
“刷!”
張明玉語罷,一把甩開了張炎的手掌,而張炎也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張明玉看見這一幕,眼角跳動了兩下,但仍舊緊咬着牙,努力讓自己不看過去:“如果我和你們之間的感情,需要用金錢來衡量和維繫的話,從今天開始,你們只當我張明玉已經死了!”
“踏踏踏!”
聲音落下,張明玉大步離開包房,頭也不回的離去。
“爸!!”張文澤的一聲嘶吼,在走廊內久久迴盪。
“老公,要不然,咱們就別逼爸了!”樑倩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公,還有摔倒的兒子,早已經哭花了妝容。
“他是我爸!是我親爸!你以爲我想跟他鬧成這樣嗎!但是沒有這筆錢!咱們的人生就完了!你懂嗎!”張文澤頭髮凌亂的喊了一句,隨即,無力的靠在牆壁上,狼狽不堪。
……
張明玉離開酒店,走到樓下之後,拽開一臺出租車的門坐進了車內,隨後降下車窗,讓溫和的晚風撫慰着臉頰,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臨出門之間,張炎摔倒在地的模樣,讓張明玉十分心疼,他很想彎下腰把孩子扶起來,但他不能扶,因爲他很怕自己一彎腰,心就軟了。
張明玉他們這代人的人生,並沒有多麼豐富多彩,在那個工人身份是一種榮耀的年代裡,張明玉走進了鑫發廠,這一干,就是一輩子。
對於鑫發廠,張明玉心中有着難以割捨的情感,他更是爲了這個如今看起來破敗不堪的工廠,付出了過半人生的熱忱,廠裡的每一個工人,每一條生產線,每一臺設備,就如同讓明玉身體中的細胞、骨骼、血液。
張明玉不遺餘力的想要保住鑫發廠,不僅僅是爲了他一輩子的情懷,更是爲了讓自己當年的工友們老有所依,不被這個社會淘汰,這件事,讓張明玉覺得自己活着有勁!有意義!
半晌後,張明玉掏出電話,撥通了郭盛的電話號碼。
“喂,老張!”郭盛接通電話之後,爽朗的笑聲傳來:“怎麼着,你這是抱上大孫子了,想跟我顯擺一下唄?”
“老郭,你想辦法搭個茬,幫我把家裡的房子賣了吧。”張明玉此刻無心玩笑,無比直白的說出了訴求。
“啥玩應?”郭盛聞言一愣,十分不解的問道:“好端端的,你買房子幹什麼?”
“你別管了,幫我聯繫一下吧,我們家的房子地段不錯,而且還是學區房,賣個一百七八十萬,肯定是一點問題沒有的,如果對方能夠一次性把錢結清,我可以少要個十萬八萬的。”張明玉頓了一下:“不僅房子,還有我那臺FJ,這個車保值,估計現在賣個三十多萬,應該也沒啥問題。”
“怎麼着,房子和車都賣了,你這日子不過了?家不要了?”郭盛追問道。
“手頭有點急事,需要用錢,你幫我聯繫一下吧。”張明玉停頓片刻,隨即話鋒一轉:“廠子那邊運貨的事,你聯繫的咋樣了?”
“你放心吧,車已經找好了,估計一個小時之內,貨車就能到廠子裡。”郭盛幹練的迴應道。
“我今天狀態不好,就不過去了,廠子那邊的情況,你一定要盯緊,對於我來說,鑫發廠纔是家!”張明玉搓着臉頰,十分疲倦的說了一句。
“你放心吧,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只有你自己把鑫發廠當成家!”郭盛一怔過後,同樣認真的迴應道。
“……”
……
另外一邊,就在張明玉父子因爲賣廠子這件事而鬧得不歡而散的同時,晚上關了寵物店,沒什麼事幹的柴雨琪在下班之後,也開着車在大街上一頓閒逛,最後不知不覺的,就趕到了三合金行,隨即把車停下,溜達着走了進去。
柴雨琪推門進入金店辦公室的時候,楊東、林天馳和羅漢、劉悅四人,正圍在桌邊打麻將。
“呦,嫂子過來了!”劉悅看見柴雨琪到場,頓時呲牙一笑,開口打了個招呼。
“哎!小嘴真甜!”柴雨琪伸手摸了摸劉悅的頭,坐在了楊東身邊:“怎麼就你們幾個在這玩,其他人呢?”
“這幾天公司有事,我們分成兩組了。”楊東點燃了一支菸:“你怎麼選在這個時間過來了,吃飯了嗎?”
“沒呢,今天店裡有一個狗狗病了,店裡的醫生忙了很久,我也剛剛纔下班。”柴雨琪掰開一瓣橘子,塞進了楊東嘴裡:“我這不也想着看看你有沒有吃飯麼。”
“嫂子,正好我們也沒吃呢,我還剛說要去買幾份麥當勞的全家桶呢,你一起吃點嗎?”劉悅笑着問道。
“好啊,幫我買一份玉米杯,一份檸檬醬麥樂雞塊,一份扭扭薯條和一杯咖啡。”柴雨琪說話間,拍了拍劉悅的肩膀:“餓了,你去買飯吧,我替你玩!”
“哎,不帶這樣的吧,你剛看完我的牌,就上手打麻將啊?”楊東斜眼看着柴雨琪,略微有點不太樂意的問道。
“敗吵吵!把嘴給我閉上!”柴雨琪溫婉一笑,坐在了劉悅的位置上,開始調整起了手裡的牌。
“嫂子,那你替我玩吧,我把錢給你!”劉悅說着就要掏錢。
“算了,你走吧!”柴雨琪一邊看着牌,一邊把最後一瓣橘子塞進了嘴裡。
“嫂子,我可還欠着他們五千多呢!”劉悅拿過外衣,神秘兮兮的笑着開口。
“都是小錢!我給你出了,你把晚飯錢付了就行!”柴雨琪大大咧咧的一笑,打出了一張幺雞。
“哎呦,我們這大嫂真是沒得挑!嫂子你放心,哪天東哥要是出軌了!我免費給你提供消息!一分錢都不帶收你的!”劉悅臭不要臉的開口。
“滾犢子,我這麼正經個人,怎麼可能出軌呢!”楊東笑罵一句:“好人都讓你做了!”
“跟我嫂子比起來,你啥也不是,算雞毛好人啊!”劉悅十分會站隊的迴應道。
“嘿嘿,你挺懂事,哪天我給你介紹個單身的小姐妹!”柴雨琪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迴應道。
“這事就這麼定了昂,姑娘長得咋樣無所謂,但最好能有你這個家庭條件!”劉悅咧嘴一笑,拿起桌上的車鑰匙離開了辦公室。
……
晚,七點四十分。
“嗡嗡!”
隨着一陣引擎轟鳴的聲音在道路上泛起,兩臺掛着外地車牌的前四後八掛車,同時沿着主路拐向一邊的岔路,根據導航的提示,先後向鑫發廠的方向行駛而去。
“滴滴!”
兩臺車剛剛拐下主路,一臺奧德賽就從對向車道駛來,開始不斷按喇叭、打雙閃,隨即車身一橫,直接擋在了道路中間。
“吱嘎!”
打頭的掛車司機看見這一幕,一腳踩下了剎車,同時將車門落鎖,而且還抄起了腳下的螺絲刀,像他們這種常年跑貨運的車,最怕的就是到了外地,會遇見各種各樣收過路費,或者敲詐勒索的。
“嘩啦!”
奧德賽的車門敞開後,騰翔和張傲、大胖、小喬四人一起下車,溜達着就向爲首的一臺貨車走了過去,同時擺手示意司機降下車窗。
“刷!”
爲首的貨車降下車窗後,司機將攥着螺絲刀的手擋在車門之後,謹慎的看了一眼車下的騰翔:“怎麼了,哥們?”
“沒給,給你送個紅包!”騰翔咧嘴一笑,直接把一個紅包順着車窗扔進了車裡:“這些錢,你們兩臺車拿着加油,剩下的買幾盒煙抽,至於鑫發廠的活,你就別幹了!”
“啥意思,你們是廠裡的人啊?”司機看見順着紅包散落出來的十幾張百元鈔票,有點懵的問道。
“嘩啦!”
司機話音落,一邊的小喬直接敞開衣襟,露出了別在腰間的一把鋼刀:“你覺得我們是哪的人,對於你來說,重要嗎?”
“哥們,意思我懂了,我就是個外地拉貨的,既然鑫發廠的錢不好掙,那我就不掙了,呵呵!”司機看見這一幕,直接按響了喇叭,開始催促後面的車往後倒。
……
就在兩臺大貨車被截停在鑫發廠外面的同時,鑫發廠內的郭盛也邁步走到了一件臨時騰出來的宿舍裡裡,看向了正躺在牀上玩手機的白成虎:“剛剛我們這邊找來的兩臺大貨車,被聚鼎公司的人攔回去了。”
“在哪攔的?”白成虎擡頭問道。
“就咱們廠子外面的路上,離這不遠,人還沒走呢!”郭盛擡手比劃了一下方向。
“行,我去看看!”白成虎聞言,直接從牀上坐起來,開始彎腰穿鞋。
【本章四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