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捱了一巴掌,陸離當即愣了神,呆呆地望着煥煥,卻見煥煥咬着嘴脣,雙眼已噙滿淚水卻極力忍住不讓它們奔出。
遭受了如此屈辱,她自是委屈,陸離卻是不知,疑惑地問道:“煥煥你怎麼了?”
她不願答應,只是雙手抱胸坐回椅上,別過頭賭氣。
陸離擔憂丐幫弟子會追到這來,想起範子旭所說“無論如何都要將她帶走”,便抓住她胳膊準備帶她離開。
她卻仍然不買賬,雙眉緊皺一臉厭惡地從他手中掙脫,“要走你自己走!”
陸離有些生氣,想說“你怎麼這樣不懂事”,或者“你分得清楚現在的情況嗎”,又怕與她交談過多耽誤了時間,情急之下,攬住她脖頸將她抱起奪門而出。
她又羞又惱,不斷捶打着陸離胸膛,眼見無濟於事,便抓住陸離胳膊張嘴咬下。
此勁着實不小,陸離吃不消這痛楚,只好將她放下,捂着痛處瞪着她低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她同樣瞪着雙眼低聲道:“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欠你人情!因爲你是我的仇人,我要殺了你!”
陸離愈加氣憤,胸口劇烈起伏,幾乎要吼出聲發泄出來,然終究沒有如此,待心情稍稍平靜,他平和說道:“你要殺我是嗎?好,由你,砍我一刀,若是沒有砍死我你就跟我走。”說着便將手中半塵遞去。
她並不理睬,直接轉身向後奔去,回到屋內取了素衣劍在陸離一丈遠處站定,抽出冷劍指向陸離面孔,眼露兇光低聲說道:“這是你說的,不要躲!”
陸離一咬牙,“我不躲!”
她一聲冷哼,對準陸離胸口舉劍刺來。然手中冷劍愈近陸離胸口她卻愈加猶豫。
她想起了有陸離陪伴的時光。是他從夏柏魏手中救下的自己,是他在黃忠峰上保護自己,今日又是他不顧一切闖入丐幫。若此時舉劍殺之,豈不是有違道德?想到這裡,劍尖便是歪了幾分。
轉念一想,雖然他口中說着並不躲閃,然眼見自己危在旦夕,又怎會真的不躲?如此言語只是爲了糊弄我,瞧我敢不敢下手吧?劍尖又對準陸離胸口。
待到即將破衣剜肉,她終究狠不下心,卻又放不下面子,只好閉眼震腕,心中期待陸離躲開去。卻只聽得“嗤”一聲響,陸離竟果真原地不動,任她宰割。
她的心忽得一陣絞痛,彷彿被劍刺中的不是陸離而是自己的心臟,眼淚頓時奔涌而出。
她丟掉素衣劍一把抓住陸離,哭着說道:“你怎麼當真不躲?”
雖然疼痛,並不有所表現。陸離只是掛着淡淡笑容與她說道:“若如此可消你心頭之恨,值得。”
她卻愈哭愈烈,好似孟姜女那般要將長城哭倒。
陸離心中頓時不安,擔憂她的哭聲會招來丐幫弟子,忙拍着她的項背安撫道:“煥煥不哭了,我沒事,你看。”
她擡頭望去,見陸離左肩一片殷紅,這才明白方纔自己手抖,倒也幸虧手抖,只是刺中了左肩。
她長舒了一口氣。
陸離顧不得傷痛,替她撿起素衣劍,拉着她要往外走去,卻正好撞上聞聲趕來的丐幫弟子。
他心中一驚,牽着煥煥的手匆忙變了方向。
丐幫弟子撞見有生人闖入自是眼紅,喝叫着舉棍追去。
一時間院內喊叫聲又起。
石星已將範子旭捆了個嚴嚴實實,聞見叫喊之聲,轉頭望了範子旭一眼,冷笑道:“我還奇怪你怎會前來送死,原來是聲東擊西。”
範子旭表面不動聲色,卻已心亂如麻,心中暗想道:折柳,你可一定要將煥煥帶出去!
陸離並不知院內佈置,只是如同無頭蒼蠅那般亂走亂撞,見了丐幫弟子便躲,見到有廊有路便鑽。
煥煥不知原因,任他牽着與他說道:“哥哥爲何要躲,以你我的本事還敵他們不過嗎?”
他道:“強龍不壓地頭蛇,跑就是了。”
巫澤在宅院正門之外,聞見圍牆內的叫喊聲,知曉他們二人已經暴露,便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將一袋大米拖到門外石階之上,而後對着正門大喊大叫:“師兄,我在這裡!師兄,我在這裡!”
他聞見聲音,辨出乃是巫澤,甚是欣喜,與煥煥說道:“是巫澤!”
煥煥並不知巫澤是誰,見他如此喜悅,心中亦是好受不少。
二人循着喊聲,又繞了幾個彎,果然見到一扇油漆剝落嚴重的大門就在前方,便迅速奔去。
才邁幾步,卻從左右兩側衝出兩股丐幫弟子攔在他們身前。
丐幫弟子見逮了個正着,無不得意洋洋,望着兩人叫囂道:“小兔子,還跑呢?乖乖地讓爺爺劈上幾棍!”
陸離望了煥煥一眼,將素衣劍交與煥煥手中,煥煥以爲他準備放手一搏,便擡手握住劍柄,纔將素衣劍抽出一尺卻聽他說道:“除非危急時刻,不然切莫動手。你跟在我後面!”
說罷,他縱身一躍,在半空翻了個跟頭便落在了丐幫弟子的身後。
煥煥會心一笑,亦是收劍從丐幫弟子頭頂躍過。
二人奪門而出,見巫澤就在門外,好不喜悅。
巫澤雖然興奮,望見他們身後跟着不計其數的丐幫弟子,當下變了面孔,匆忙揮手意識他們趕緊跑。“師兄,快跑!”
陸離道:“快,一起走!”
巫澤卻依然跺腳揮手意識他們趕緊走:“你們快走,我有辦法拖住他們然後脫身!”
待到陸離與煥煥從他身旁奔過,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捅破袋子,而後揪住袋子兩角將其拖下石階,又在地上拖行一丈有餘,袋內大米漏出撒了一地。
丐幫弟子不知他的詭計,依舊猛衝而來,雙腳躍過門檻,落地卻是腳底一滑,或屁股着地滑下石階,或直接摔落石階之下,其後弟子剎不住腳,一個接一個摔在門外,好似草堆那般,壘起六尺餘高。
巫澤看在眼中好不滑稽,一邊回頭笑,一邊向前跑。
他們愈加氣憤,正要追趕,一個使勁草堆便散了架,轟然倒塌砸在地上,最底下的人最爲痛苦,米粒雖小,擱
進肉了卻也不好受。
石星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不用追了。”
丐幫弟子咽不下這口惡氣,卻不敢違抗石星命令,不甘問道:“爲什麼?”
石星望着巫澤的背影冷冷道:“雖然救走了一個,我們又抓了一個。”
他們便悉數進宅關了大門。
石星領着丐幫弟子回到後院,卻見後院已是橫屍遍野,不禁大吃一驚,忙在屍堆中尋到黃竹。黃竹依是赤身裸體,只胸口有一道細長傷口。石星望着那道傷口,心中已然有恐懼蔓延開去,正要回頭與衆人吩咐有強敵埋伏讓他們小心一些,然身後弟子不知何時亦成了死屍。
他正要喊叫,卻感到脖子一涼,有一把冷劍已架在他肩上,低沉且無情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剛纔是不是說,玄武門不過如此。”
聽聞此話他便已經確認了,下手的乃是玄武門之人。自知命不久矣卻反而不再恐懼,他只是緩緩轉過身子,見那人蓬頭垢面,鬍子邋渣,若非腰間的五把佩劍,他定會認爲丐幫出了叛徒。
“你就是陳珂?”
陳珂並不回答,只是面無表情地將方纔的話重複了一遍,“你剛纔是不是說,玄武門不過如此。”聲調平緩,明知故問。
他一聲冷笑,盯着陳珂的雙眼一字一頓,“玄武門不過如此。”下一秒他便見到了自己的心臟。
範子旭被救,心中全無喜悅,只是揉了揉肩項,不忍去看遍地的屍體,望着陳珂說道:“多謝師父相救。”
陳珂搖了搖頭。雖然見到了昔日的弟子,他因爲逃亡而緊繃的神經並未放鬆,臉上甚至看不出丁點喜悅,只是望着大門方向問道:“你真的確定要和那個小子重組玄武門嗎?”
範子旭點頭說道:“確定。”
“我曾以爲他是可造之材,如今看來是我走眼了,你爲何對他如此照顧?”
範子旭笑了一笑,“我對他照顧嗎?”
陳珂道:“難道不是?”
他亦擡起頭,望向大門方向,想起在池南分部初見陸離的滑稽,想起在黃忠峰自己險些殺了陸離,想起在花婉榕,陸離與紅妝滿溢的幸福。“我當初發現他和以前的我很像,所以決定幫他,那時我只是想償還對自己的虧欠。後來我發現,我虧欠的並不是過去的自己,而是他。”
陳珂不解:“什麼意思?”
他淡淡一笑:“我們不都是這樣嗎?一輩子在虧欠中度過,或欠他人,或欠自己,只是有些人能夠彌補,有些人不能彌補。你猜你是哪一種。”
陳珂當即黑了臉,不再與他言語,只是丟下一句“祝你好運”便轉身離去。
他望着陳珂踏風而去,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師父,你能停手嗎?”然而他知道就算說出了口,陳珂未必會聽,想到這裡,他無奈搖頭,擡手遮住面孔,卻遮不住那一滴眼淚。
夕陽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按照計劃奔至北城門,見陸離早已等在那裡,便上了馬車,六人一同向施州衛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