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後,各門派掌門齊聚崆峒。崆峒迎賓之地乃是正義殿,殿門正上方掛着一塊牌匾,上書“正義殿”三個鍍金大字。
殿中有一尊巨大的玄武大帝雕像,其身長三丈,頭髮披散,金鎖甲冑,腳踏五色靈龜,按劍而立。其劍長約一丈五,銀光燦燦不沾塵埃。
玄武大帝之下,擺着十張一模一樣的太師椅,每張太師椅邊上倚着一張樺木方桌。
連州領着悟臨等人邁過門檻,入到殿內,一一引座。坐下之後,便有崆峒弟子端茶入殿,擺在方桌之上。
向東主位乃是連州之座,左側各有向南三把太師椅,離連州由近及遠分別坐了悟臨、李鴻道與黃無晴。右側向北之位有六把太師椅,離連州由近及遠分別坐了文鬆師太、路本、樂生道長、通天德與徐行,空出的一張椅子本是爲仁念師太準備的,她並未前來。
江湖之人重義,故讓文鬆師太坐了次賓之上位。
黃無晴向來不拘小節,對此排座並無所謂,雙眼隨意將四周打量,見着那座巨大的玄武大帝雕像,忽笑道:“想不到崆峒也拜玄武大帝?”
連州對他頗爲不滿,在玄武大帝像前不敢放肆,恭敬說道:“玄武大帝乃是民之真神,拜大帝有何奇怪?”
黃無晴道:“我只知玄武大帝居住武當山,怎麼,你連州要拜入武當派?”
連州臉色鐵青,不願再與他鬥嘴,只是說“神光普照”便不再言語。
黃無晴卻是拍腿大笑,“哈哈哈,連州啊連州,你崆峒派位於崑崙山,不拜西王母卻跑去拜玄武大帝,像不像話?”
連州左額青筋已暴起,雙眼腫脹怒氣騰騰,礙於面子不得發作,悄悄吐了一口怒氣,說道:“無論哪路神仙,庇佑民衆是真,又何須區分如此清楚?心誠便可。”
黃無晴見他壓着怒火,好生暢快,坐在椅上,翹了二郎腿哼着小曲。
連州長吐一口氣,好受不少,站起,抱拳向各位一一行禮,說道:“諸位,一月之前,西域狂徒來我中原尋釁,幸得江湖齊心協力將...”
黃無晴不耐煩插嘴道:“哪裡是江湖齊心協力,若不是玄武門倆小子,我們早就死了。廢話少說,開門見山,叫我們來究竟幹什麼!”
在座之人對於黃無晴這般無禮頗有怨言,雖明面上不說,個個臉上俱是厭惡表情。
李鴻道好言勸道:“黃幫主是個急性子,但也請讓連掌門將話講完。”
黃無晴雖不喜這幫虛僞之人,對於李鴻道卻是尊敬的,忙起身向李鴻道行禮,答道:“抱歉,黃某這就安靜。”
李鴻道站起,向他微微一笑,轉身與連州說道:“連掌門,還請繼續。”
連州回以微笑,心中卻是不滿:姓黃的乞丐對我這般無禮,對李鴻道卻是畢恭畢敬,怎麼,難道我連州竟不如李鴻道麼?鎖眉思索一陣,他繼續說道:“擊退西域之人後,連某人想,是否因我們過於分
散而遭對方趁虛而入?若是再有類似情狀發生,該如何應對?連某認爲,我們應當齊心協力,化零爲整,如此才能堅如磐石。”
黃無晴聽畢,笑道:“原來你是想將我們吞併然後當上十門掌門啊,早這麼說不就完了,還繞那麼多彎子。”
心中計謀遭到如此戲謔,連州怒不可遏,再不管玄武大帝像,擡手指向黃無晴喝道:“臭乞丐,莫要以爲你姓黃就可信口雌黃!”
黃無晴哈哈大笑,拍着掌從椅上站起,一邊搖頭說道:“連州啊連州,裝了這麼久的君子終於累了,對,我是臭乞丐,總比僞君子強吧?”
連州臉頰一顫,雙目血紅,眼看就要動手,樂生道長忙勸道:“連掌門,黃幫主,以和爲貴,以和爲貴。”
黃無晴顫肩“哼”了一聲,向前走了幾步,背東而面西,指着連州說道:“你們看看他的椅子,若是一般情況,主人應當坐西朝東,而他呢,卻向南偏了幾分。連州,我黃無晴雖是乞丐,也懂得一些基本禮儀,似乎只有皇帝的座位纔可坐北朝南吧?你這樣赤裸裸,讓我很爲難啊?”
衆人循着他手指望去,果見那太師椅向南偏了幾分,便小聲議論起來。
連州暗叫不好,此舉本欲過過乾癮,不曾想竟被黃無晴發現,腦筋急速飛過,轉身向椅子望了一眼,恍然大悟道:“果然如此。此座雖是我排,椅子卻是由弟子佈置的。連某對門下弟子信任的很,故不曾有疑,經黃幫主一提點,這才發現,稍等片刻,待我擺正。”說着,便弓身將椅子擺正。
黃無晴本就不喜他,今日見他將錯責推脫到弟子身上,便愈加不待見他了,“連掌門好本事。”
連州沒有料到黃無晴會出口誇讚,微微露喜,問道:“黃幫主此話怎講。”
黃無晴道:“此招棄卒保車着實不賴。”
路本聞之,忍俊不禁。
衆人原本不覺此話內涵,見路本竊笑,稍稍思考,便跟着笑了幾聲。
連州沉着臉,將黃無晴的話回想一遍,才發現其中奧妙:棄卒保車雖是象棋用語,放在眼下情狀卻是不妥,連州身爲崆峒掌門,當爲“帥”而非“車”。黃無晴說“棄卒保車”,是在嘲諷他地位低下。
雖明白,他卻不敢發怒,畢竟自己有誤在先。
黃無晴見他一副苦臉,愈加覺得此人神憎鬼厭,有意落井下石,說道:“以往商討大事皆在少林,怎麼今日連掌門竟將我們邀來崑崙山?你這居心是否過於明顯了。”
黃無晴與陳無信不同,智慧超羣且言辭犀利,連州實在無法招架,不願再與他針鋒相對,終於平靜下來,淡淡說道:“各門派本爲一家,在少林與在崆峒有何區別。”
黃無晴冷笑道:“既然本爲一家,那又爲何要誅殺玄武門!”
少林一會,黃無晴便張口閉口“玄武門”,如今來到崆峒,仍是念念不忘玄武門,這令衆人多少有些懷疑。
徐行道:“黃幫主,你似乎對玄武門十分在意?”
黃無晴身心軟了下來,癱坐在椅子上,想起玄武門已去,哀毀骨立。“我還未加入丐幫之時,曾在施州衛行乞,那日陰雲密佈,眼見着要下雨,而四周無遮蔽之物,我只好躲在一棵樹下。當時我已有兩天未曾進食,飢腸轆轆,坐在地上仰望天空,生無可戀。過不多久,有人路過,見到我,悄悄走來小聲問道:你怎麼了。我無力回答,只是轉過頭,見到一憨厚之人,手裡提着一隻籃子,籃中盛滿白饅頭,還有一隻油紙袋,我聞到了燒鵝的味道,再難忍受,便撲上去搶奪。
我已餓極,不顧其他,拿了東西便往嘴裡塞,未曾發現竟將他的手當作吃的放入嘴中,用力咬下,將他的手咬傷,流出鮮血。我見到鮮血,頓時驚醒,雖餓,後退了幾步不敢再胡來。那時我才發現,他腰間竟有一柄佩劍。
他痛苦地張着嘴,望着受傷的手。我以爲自己要死了,想跑,卻又跑不動,只好閉上眼蜷縮起來,過了許久仍未聽到拔劍之聲,便將眼睛睜開一道縫,卻見眼前出現了一片白色。我十分疑惑,睜開眼,見他遞了饅頭過來。我以爲這是死前最後一餐,不敢去接,卻聽他說道:再餓也不能胡亂吃,咬到我的手還好,要是吃下了毒藥那該怎麼辦。來,這個給你吧。
我聽他聲音之中全無半點責怪,擡起頭,見他面慈目善毫無怒相,纔敢接過,三兩口便吃完了。他見如此,又接連給了我五個饅頭,還給我水喝。往日所見之人,除了對我拳打腳踢便是對我詛咒惡罵,偶爾有心善者肯給我些吃的,倘若我弄髒了他門前之地,卻也會趕我。唯他一人,被我咬傷卻不計較。
吃他饅頭,我便要報恩,他推辭說不用。而後聊了幾句,才知他是玄武門之人,再不久他便回去了。自始自終,他從不高高在上,亦不因我渾身污穢而嫌棄。
一月之後,我入了丐幫,雖再未受到欺凌,卻時常想念那人,便處處打聽玄武門,後來才知,玄武門竟是如此強盛。我便勤加習武,發誓要有一天去到玄武門報恩。
然上天不公,將恨怨灑向玄武門,那日山腳之下,我眼見了恩人,正欣喜,卻見一把劍自後背捅穿了他胸膛,待到他倒下,我纔看清是丐幫弟子撿了劍將他殺害。
可我能做什麼,殺了丐幫弟子爲恩人報仇嗎?可他與我乃是同門!義字雖只三筆,筆筆艱難。”
說道這裡,他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所以我才當上幫主,便是要引導丐幫弟子向着道義前進。”
衆人聞之,無不黯然傷神。
連州卻是不屑,冷冷說道:“玄武妖門危害江湖,理當剷除!”
黃無晴緩緩轉過頭,原本逍遙閒散的面龐卻是猙獰不堪,兩顆烏黑眼珠如同深不見底的黑洞,緊緊盯着連州,一字一句說道:“連州,你有種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字字冰冷。
連州怎會畏懼?他就是要激怒黃無晴,騙得他出手,好向衆人展示自己的降龍伏虎拳,“玄武妖門危害江湖,理當剷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