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冷月色撒在青色琉璃瓦上,莫情提着青色鳳凰燈推開一扇大門。

一進屋子裡放眼望去便滿是畫作,零零散散佈滿整個屋子。畫的無非一個人——千仕。

屋子的中央有一方小案几,上面趴着一個女人正癡癡的望着一旁柱子上掛着的一幅畫——一位藍衣少年抱着一位青衣少女,背景是地牢。

整個屋子裡都是她的回憶。

“師父。”莫情小心喚了一聲,提醒她的到來。

那女人便是這偌大青要的前任門主莫韞。她略顯疑惑的“嗯”了一聲,莫情便將燈籠掛在一旁的柱子上走上案几對面跪坐下來。“師父,弟子有一事想問。”

莫韞緩緩直起身子打量着莫情,托腮平淡問道:“可是因爲前幾日撿到的那個丫頭?”

“嗯。”莫情思量一番道:“當真有輪迴轉世?”

莫韞淺淺一笑,雖年過四十,可面容還是十分端正。她幽幽道:“我這兒沒有答案。”

莫情垂眸,沒了下文。

莫韞道:“你是想知道我能告訴的吧。”

莫情略顯驚訝,擡頭看了師父一眼,最終點頭。“師父,我用雪月術看過南清……那個女孩是由她身上的玉佩指引而來,說明玉佩的另一半便在我們青要,可是……”

接下來的事莫韞便懂了。青要的規矩,她比誰都懂。她苦澀道:“可是青要有規,若想非聯姻的方式結親,必須剖丹,更何況,還是兩個女孩子。”

莫情皺眉:“師父,她們上輩子……”

莫韞擡手製止了她,搖頭道:“無規矩不成方圓,無一例外,我也沒有……”

莫情盯着師父,眼裡的光終是暗淡下來,良久,她低下頭不情願道:“弟子知道了。”

莫韞嘆氣:“走吧,如今你是這青要的門主,再過七日便是四年一度韻賞會,務必打理好。”

莫情點頭,想起什麼又道:“師父,凌家回帖,說是凌宗主要來。”

莫韞一顫,苦笑:“他來,我便不出面了,你自己好生招待。”

言罷,莫情也沒有留下,緩緩起身行禮,提着燈籠又退了出去。

青要後山藏春溫泉裡泡着一個男人,三千烏黑髮絲潤在飄霧的水中。他閉着眼睛將頭靠在岸邊的青石上,一臉安詳。

“南清。”莫情輕輕喚了一聲,水中他猛的驚醒,下意識的伸手環住空蕩蕩的胸前往水中一蹲。“你,你等一下!”

莫情哭笑不得的停下腳步,她身後的小姑娘疑惑的從她背後探出一個小腦袋,只見縹緲的水汽中,一個高大卻有些瘦弱的身影正匆忙穿着衣服。

“好了。”南清長舒了一口氣,繫上腰帶。

莫情走近將他一望,頭髮還溼漉漉的,臉上還有些匆忙未散去的紅暈,便不語,看向身後的小丫頭。

小丫頭一怔,連忙上前將一直拎着的兩壺酒朝南清遞去,小心翼翼道:“給你的,暖身子。”

南清看着小姑娘面上一喜:“這小姑娘還真懂事,這就是你前幾天下山撿回來的那個?”

“嗯。”莫情一邊迴應一邊走向一旁的涼亭坐下。南清拎着酒也走過去,小姑娘剛擡腳卻被莫情制止了,她道:“我們說話,你別湊近。”

小女孩雖是不解,卻也乖乖聽話沒再靠近。南清坐下,甚是不解:“你要說什麼啊?”

莫情先是沒有說話,而是拿出一塊玉佩放在他的面前。南清皺了皺眉頭,還是一頭霧水的拿起玉佩端詳,翻面一看,玉佩上赫然刻着一個誓字。

南清驚:“這是誓玉?!”

“嗯。”莫情點頭:“撿到她時,這個就在她身邊。”

“難道真有輪迴轉世?”南清驚訝不已,看着那小姑娘轉念一想,道:“她來這兒,難道這玉的另一半在青要?”

莫情抿一小口茶,“也許吧。”

“啊~”南清苦惱:“那這一世又是兩個女孩子啊?還是你們青要的女孩子……你師父知道嗎?”

莫情點頭:“師父說,沒有例外,若要在一起,必須剖丹。”

“唉。”南清嘆氣:“那豈不是又不能在一起。”他轉念一想,摩挲着玉笑道:“也無妨,反正只要有這玉在,他們下輩子,下下輩子,還會再遇見。”

莫情看着眼前的少年良久沒有說話。

“南清,還有七日便是韻賞會了。”

南清面上的笑意一僵。他知道這句話意味着……江白會來。“知道了,這次我一定忍住,躲好。”

“……”

一陣夜風不經意間從兩人中間穿過,南清不禁打了個哆嗦,連忙打開一壺酒往嘴裡灌,末了嘴角溢出的酒漬被他豪氣抹掉。莫情輕笑,呷了口茶:“其實這玉佩的指引也不一定停在青要。”

南清沒聽明白:“何出此言?”

“我拿到這玉時,上面還有層結界,是我強行打開的,如果沒猜錯的話,那玉應是遇到另一塊玉時纔會解開結界。”

“這麼說……”南清看向那個小姑娘笑:“這一世也許還可以站在一起。”

莫情嗯了一聲,道:“你可以帶着這玉去青要山後的筠連鎮找找,說不定會有發現。”

“我?”南清問:“你不去嗎?”

“不了。”莫情搖頭,眼裡有些無奈。“還有七日便是韻賞會,我還有許多事要準備,你便自己去吧,記得帶上我給你的東西,免得被人發現。”

南清點頭,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白衣身影,眼裡便有些期望。“你說,這次下山,我會不會遇見江白啊?”

“若是會便不會讓你下山了。”莫情見他眼中期待不由得嘆氣。“仙家參加韻賞會只會途徑青要鎮,絕不會從青要後山的城鎮趕來。”

“那也是。”南清嘆氣:“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和他站在一起了。”

莫情思量許久,低聲道:“如果他能聽你好好解釋,如果你能好好解釋,也許你們還能站在一起。”

他搖頭苦笑,呷了口酒:“有些事情解釋不清。我和他之間不止誤會,還有兩條人命。”

莫情皺眉:“本應是他欠你纔對,可在你這兒,卻好像你千錯萬錯,死萬次不惜。”

他撇撇嘴,不在意般苦笑道:“反正我早已是人人喊打的大魔頭,多背幾個罪名是死,少背幾個也是死。橫豎都是死,能少去他一些愧疚也算死不足惜。”

“……”莫情看着眼前的少年心疼的咬牙,心裡替他萬般不值。這個江白哪裡值得?!

“對了。”南清突然嚴肅的看着莫情,輕嘆道:“你於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應感謝,但是……但是請你不要再對我用雪月術了。有些事情我自己知道就好,旁人不需要知曉。”

“旁人……”莫情暗自苦笑。“好,你不喜,不用便是。”

南清垂眸:“我欠你的太多了。”

“……那便好好活着。”

南清一臉疑惑的望着她,莫情便皺着眉頭與他四目相對,她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要你好好活着。”

一時間,他的喉嚨不知道被什麼堵住了,說不出話來又不敢凝視她的雙眼,於是匆忙避開,不知所措。

莫情見他這副模樣又是苦笑。世人皆盼你死,望你好好活着的人都相繼離世……已經多年沒人對你說過這句話了吧。

莫情不用雪月術也漸漸看明白了眼前的人,她笑:“同樣的話,也許從江白的嘴裡說出來,你會更開心吧。”

南清不知所措的擡頭欲辯,莫情卻起了身:“早些休息吧,明日還有很多事要做。”言罷,她朝一直乖乖待在一旁的小姑娘走去,拍了拍她的腦袋,拉着她的手一同離去。

又是一陣夜風,南清看着她們漸行漸遠,將目光收回手中的酒壺上。他摩挲着酒壺上的花紋,眼中早已沒了當年的光色,但隱隱約約尚有一絲期盼。

翌日——

南清領着小姑娘打算找莫情道聲別下山,卻透過清韻閣的暗門看見她皺着眉頭一本正經一臉嚴肅排練新曲便沒有打攪,悄無聲息的下了山。

路上,兩人並肩而行卻沒有過多接觸,始終保持着距離,小姑娘頻頻側過頭來看他,而南清始終目視前方,似乎沒有發現她的眼神聚焦。

小姑娘耐不住寂寞發問:“哥哥,你爲什麼要在手上綁個紅繩子啊?”

“因爲好看。”

“哦……”

“別叫我哥哥。”南清冷不防開口嚇的她結結巴巴的發問:“爲……爲什麼啊……”

南清故意陰着臉恐嚇道:“因爲上一個叫我哥哥的人已經死了!”嚇完,南清接着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小姑娘嚥了口口水,雖是怕卻還是跟了上去追問:“爲什麼啊?怎麼死的?”

南清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都是陳年往事了,小孩子別多問。”

小姑娘皺眉,對他的回答甚是不滿,嘟嘴道:“小氣鬼。”

南清哭笑不得:“你要真想知道沒事就多往酒樓茶樓裡鑽,到處都是江湖流言,我的光榮事蹟多了去了,你慢慢聽。”

“啊?”她驚訝:“你是什麼人啊?”

“是個吃人的大魔頭。”南清想了想又道:“不過江湖流言裡倒還有很多身份,什麼嗜血狂魔、龍陽癖、什麼愛燒人房子啊,愛吃人腦啊,多了去了。”

小姑娘被他惹的嘴角抽搐。“江湖流言不可信。”

南清一怔,隨即無所謂笑道:“怎麼不可信,信的人多了去了,連神仙都信。”

她搖頭,咋舌:“看來神仙也聰明不到哪兒去,還是救我回來的青衣姐姐聰明。”

南清笑:“小屁孩兒懂個屁。”

“切,你可別瞧不起小孩子。”她神氣的翻個白眼道:“我可是一個人從南遙翻山越嶺到的青要!”

“你傻唄。”

“纔不是傻!”她跺腳認真道:“我一定要找到這塊玉的另一個主人!”

“然後呢?”南清一個反問,她紅了臉,不說話。南清又笑:“找找找,這不是帶你下山陪你找呢嗎。”

小姑娘的臉色緩了過來,又問:“你爲什麼要幫我啊?”

南清聽完皺着眉頭似乎在認真思考,小姑娘耐着性子等了他一番,他隨口道:“閒的。”

“……”一個白眼朝他翻去。“你分明和我一樣有想遇見的人,你昨晚和青衣姐姐說的我都聽見了,那個人叫江白對吧?”

“你你你!”南清指着她裝作氣的發抖的樣子驚呼:“你居然敢偷聽!”

她攤手聳肩,朝他一個鬼臉笑嘻嘻的跑下山。南清暗自苦笑。哪有什麼想遇見的人,分明是想遇不能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