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白均看上金鑫的消息就在月城傳開了。
兩天後,一頂藍色軟轎冒着雨乘着金鑫進入了老將軍府。
下了轎,早有一個管事的婆子帶着幾個丫鬟在那等着了,個個面色冷肅,看起來沒有半分和善。
“二夫人來了,老太君正等着呢。這邊請。”
看着管事婆子那倨傲的態度,金鑫的面上也帶着幾分冷意,沒說話,跟着人便到了老太君那裡。
進屋,裡面已然坐着許多人,都是女眷,雨趙氏、元姨娘、範嫣都是先前金鑫見過的,還有幾個,倒是初次見面。
金鑫才進去,所有的視線便都落到了她的身上,用着各種心思,其中最爲凌厲的,是老太君的視線。
金鑫微微擡頭,看着老太君坐在那裡,冷冷的表情,目光如長纓般銳利,審判的意味,那麼靜靜地卻又讓人無法忽視地落在她的身上。
金鑫斂容,微微欠身:“老太君。”
老太君懶理般地點了點頭,也不讓她坐,也不說話,就那麼讓她站在那裡,懲罰似的。
金鑫就那麼站着,微低着頭,掩飾着面上淡漠的神情,隱約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視線更強烈了,帶着深深的惡意和打量。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趙氏的聲音響了起來:“老太君,人都來了,好歹是子璟的妻子,還是讓她坐着說話吧。”
老太君瞥了眼雨趙氏,這才勉爲其難地點了點頭:“坐吧。”
話是對金鑫說的。
金鑫聞言,擡眸一掃,卻發現屋裡的位置都已經被坐滿了,不由得好笑,他們真的是有心讓她坐嗎?
就在這時,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二嬸嬸,坐我這吧。”
金鑫循聲看去,就看到那邊站起了一道身影,粉裙烏髮,還是那麼的纖瘦,秀麗的面容上帶着長年累月留下的怯意。
是尚志國的妻子範嫣。
範嫣說着話,已經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但才往邊上一站,就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金鑫敏銳地捕捉到,範嫣的袖子下,一隻手狠狠地掐了下她的手臂。
順着那隻手看過去,是一張塗脂抹粉,看起來帶着幾分刻薄的臉,是元姨娘。
她笑了笑,淡淡拒絕:“好意心領了,但還是你坐着吧。”
元姨娘的聲音響起,帶着一如既往的尖酸:“哎喲,弟妹就不必客氣了吧?我這個媳婦人憨厚,見不得你那樣杵着,就愣愣地給你讓了位,你若是不坐,可不就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金鑫聽着那話頭,眉頭微微地挑了挑,好笑道:“元姨娘的稱呼倒是讓人一驚,不知我金鑫何時成了你的弟妹了?”
元姨娘一怔,冷笑:“二將軍是大將軍的親弟弟,你是二將軍的妻子,怎麼,我叫你弟妹難道不應該嗎?”
金鑫笑道:“是嗎?沒記錯的話,元姨娘你似乎不是雨大將軍的正室吧?你覺得你那種叫法,真的合適嗎?”
元姨娘的臉色陡然一變,張着嘴,竟不知道該怎麼作答,眼神飄移着,忍不住偷偷地瞥了眼冷着臉的老太君和神色難辨的雨趙氏。
金鑫微笑道:“妾室叫夫君弟弟的正室爲弟妹,這可真是駭人聽聞的叫法。”
元姨娘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她瞪着金鑫,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之前見面,倒是沒想到你有這樣一副好口才。虧你那個二姐姐當初把你介紹給我們的時候,還說你很內向。看來,那都是假話。”
“……”
金鑫懶得跟她多做口舌之爭,但笑不語。
雨趙氏的聲音適時地響了起來:“來人,給二夫人搬張椅子來。”
“是。”
她身後的丫鬟應了聲,很快地,便有兩個丫鬟搬了把椅子過來,就放在雨趙氏旁邊的空位上。
金鑫看了看,也不推讓,大方地就坐了上去。
坐下後,也不多話,一副敵不動我不動的姿態,面上倒是很坦然。
老太君銳利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她也沒有任何變色,也不知又過了多久,才聽到老太君的聲音:“最近外面有件事傳得沸沸揚揚的,你可知道?”
金鑫心裡早就料了個七七八八,此時聽人問起,很是淡然,笑道:“老太君說的,莫不是九王爺的事?”
看她神色自若的樣子,老太君臉色一斂,冷哼:“你倒是很從容。”
金鑫不解地挑眉:“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既沒做錯事,難道還要做出驚慌失措的樣子?”
“哼,沒做錯事?難道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都是空穴來風的?”
金鑫眼神一變,冷了幾分:“聽老太君這意思,這是直接給我扣帽子了?”
“怎麼,你還覺得委屈?”
金鑫看着對方那一副“你有罪,你犯了大罪,不要狡辯”了的表情,心裡一陣悶堵,又是氣,又是無語,最終怒極反笑:“老太君,你這是來問事情原委的,還是直接就興師問罪的?”
看着她那反嗆的樣子,老太君臉上閃過一抹錯愕,隨即,便怒了,拍桌而起:“金鑫,你這是什麼態度!”
金鑫冷笑,看着老太君那氣憤的樣子,施施然地起身,眼底也是帶着幾分涼薄之意:“老太君,我今日過來,是看在你是子璟生身母親的份上,不管怎樣,我身爲子璟的妻子,作爲晚輩,哪怕知道此次來老太君叫我來多半會給我難堪,也是該來這一趟的。所以,我還是來了。但是,這不代表我就一聲不吭地被你這樣無端責罵。”
“你……你竟然還敢頂嘴?”
金鑫好笑:“頂嘴?呵,你這麼認爲的話,就這麼認爲吧。”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給子璟丟了多大的臉,給我們雨氏一族丟了多大的臉!”
又一頂更大的帽子就那麼扣了下來,金鑫臉色又沉了幾分。
“老太君,我敬你是長輩,所以多有忍讓,但是也希望你有點長輩的樣子,不要越說越過分了!”
還沒等老太君說話,雨趙氏先站了起來:“金鑫,小心說話。”
金鑫回過頭,冷然地瞥了眼雨趙氏,倒瞥得她不禁噤聲。
轉回頭,金鑫掃了眼在場的所有人,說道:“確實,外面傳了我金鑫不少的話,但是,有耳朵的也該聽得出來,那是白均在對我有所企圖,可不是我金鑫做了什麼不規矩的事情,若是有心去查清原委,甚至也能查到,那天白均賴在將軍府賴到了晚上,最後還是我讓雨府家丁拿着棍子,將人給逼了出去。打那天后,我與白均的就沒再有過接觸,怎麼,就憑着這麼些,就要給我金鑫給我安罪名了?這算是什麼道理?若真是有人是這樣耳根子軟,偏聽偏信的話,那我可真是沒法高看對方了,恐怕那人的家族教養也沒好到哪裡去!”
“……”
衆人被金鑫那麼一說,紛紛臉色不大好看,甚至有幾個都低下了頭去,不敢看她。
金鑫冷笑着,又說道:“當然了,我也知道,恐怕也有不少人一開始就看我金鑫不順眼,恨不得我金鑫有什麼錯處,甚至恨不得我金鑫就做了那樣的事情呢,這樣,正好我也就有理由被將軍府掃地出門,丟掉雨子璟正室夫人的名頭了。呵,這纔是攻擊我的真面目吧。齷齪的心思,真是讓人大感可笑!”
金鑫冷言冷語着,一雙眼洞察而犀利,就那麼一掃,甚至,堂而皇之地掃過了老太君和雨趙氏,立即看到了她們臉上青白交接的臉色變化,那難以形容的尷尬也是瞬間無所遁形。
老太君皺着臉,瞪着金鑫,還想要說什麼,卻又聽金鑫在那說道:“再說了,就算我金鑫做了什麼錯事,自然有雨子璟出面責罰我,就算他當下不在,也不用人替他着急,將軍府裡全是他的人,沒有什麼事能瞞不過他的,等他回來,他自會追究。而如今,連雨子璟都還沒有說什麼,哪裡由得旁人來說什麼?雨子璟的臉面自有他雨子璟自己維護着,至於雨氏一族的臉面——呵呵。沒記錯的話,你們榮光滿面的雨氏一族早就已將子璟除名了吧?全天下都知道,雨子璟已自立門戶。那麼,我做錯什麼,又何時和雨氏一族有關聯了?”
“金鑫,你……”
“夠了!”
老太君被金鑫的話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正要出聲斥責,卻聽門口傳來一聲怒喝,嚇得衆人一個哆嗦。
金鑫順着聲音往門口一看,就看到一個滿頭白髮卻精神飽滿的老者站在那裡,身上還穿着深色的練功夫,雙手背在後面,佈滿皺紋的臉上肅穆莊嚴,炯炯有神的雙瞳中射着寒光,讓人不敢直視。而他的身後,則分別站着兩個男子,一個是雨尚齊,另一個是雨尚志,也是穿着練功夫。
看得出來,三人是剛練完功。
老太君看着來人,神色收斂了些:“將軍。”
金鑫聽着老太君的那聲稱呼,再看看眼前的情形,多少也猜出了來人的身份,原本張揚的臉色也是收起了些,微微地沉着,眼眸下垂,安靜了許多。
雨馳視線瞥了眼金鑫,而後落在了老太君的身上,冷冷道:“你在做什麼?”
“我……”老太君一時無措。
雨馳眼眸一轉,又落在站在那裡不吭聲的金鑫身上:“這又是誰?”
金鑫暗暗撇了下嘴角,料定這老將軍是在明知故問。
老太君瞥了眼金鑫,說道:“她,她是子璟的妻子。就是上次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金鑫。”
“無緣無故的,你叫她來做什麼?”
“我……”
老太君看着倒是很厲害的主,但是,在面對雨馳的時候,卻是安分得很,說話都小聲了不少,見問,支支吾吾,竟說不出話來。
倒是雨趙氏上前代答道:“父親,母親沒別的意思,就是找她來坐坐,聊一聊。”
“聊一聊?剛剛不是吵得很厲害嗎?”
“這……”
雨馳卻又道:“哪裡來的什麼人,隨便就能在我府裡大聲嚷嚷。馬上給我趕出去!”
金鑫聽了,氣結。
她擡起頭來,無畏地直視着雨馳那比老太君還銳利的眸子:“不必。本也不是樂得來了,自是樂得自己走!如此高門大戶,如此有禮有節,我金鑫還真結交不起,希望下次不要再找我來了。告辭!”
金鑫平白無故地受這一頓頓無禮對待,也是窩了一肚子火,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撂下這麼一句話,就直接地走了。
走之前,還發出了一聲冷哼,對這雨家人,她還真是沒有半點好感!
“二嬸,二嬸,你等等,我送你!”
一邊的雨尚志看着她要走了,忙叫喚着要追過去,卻身邊的雨尚齊給攔住了。
“我去送。”
雨尚齊說着,看了看雨馳的臉色,見他沒有說什麼,便轉身跟上了金鑫。
老太君看着金鑫走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雨馳,還想說什麼,卻聽雨馳沉着臉喝道:“不要再說什麼了,還嫌不夠丟人嗎!”
說着,一甩手走了。
雨尚志看得着急又無奈,“哎呀,祖母,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轉身,就趕緊跟上了雨馳的腳步。
金鑫被這一通氣的,恨不得腳下生風瞬間就離開這裡似的,子琴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心裡也是氣,看着金鑫的背影,想說什麼也不好說,只能默默地跟在身後。
有人在背後抓住了金鑫的手臂,將她拽了回去。
她瞪着眼,擡起眼皮,是雨尚齊。
“怎麼,一個兩個地沒說夠,又找個人來說些什麼,讓我難堪?”
她冷嘲熱諷。
雨尚齊眉頭一皺:“金鑫……”
聽他叫自己,金鑫冷然一笑,抽回了自己的手,退開些距離:“貌似,我跟雨家大公子沒這麼熟吧?”
“金鑫,他們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呵。別放在心上?嗯。我知道了,我不會放在心上。那麼,告辭。”
轉身就要走。
雨尚齊見了,再次抓住了她。
金鑫看着他的動作,眉頭微皺:“你這樣抓週着我,不太好吧?”
雨尚齊聞言,臉色微變,驀地鬆開了手。
金鑫好笑道:“抱歉。我現在在你們雨家人的眼裡並不是個好名聲的女子,你離我還是遠點的好,若是讓人看到你跟我在這裡拉拉扯扯的,怕是又要生出不少流言蜚語和莫須有的罪名了。”
“金鑫……”
雨尚齊看着她那個樣子,無奈。
也是知道,她心性高,被人叫到這裡來,受那麼一通罵,又被老將軍那樣不給臉面地趕出去,再怎麼好脾氣,也是受不了的。
他想說聲抱歉的話,但是,看着她那個樣子,又覺得像是被什麼堵在了喉頭,什麼都發不出來了。
說不出的難受。
他低頭,看着金鑫倔強憤怒的眼,想了想,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是潔身自好的女子。”
金鑫笑道:“呵。那多謝了。”
雨尚齊皺眉,良久,才說道:“白均這個人,向來是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擇手段,當初的張雲芸,後來的善媛,還有中間不知多少女子,他都是那麼得來的。而現在,他既然看上了你,我想,若是達不到目的,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所以呢?”
“現在我二叔又不在,你一個女子,再怎麼聰明能幹,到底沒人護着。若是到時候,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金鑫斷然打斷他的話:“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想,我應該不需要。”
“金鑫,你不要太固執。”
“固執?”金鑫呢喃着這個詞,隨後,笑了,她的眉眼微微彎着,眼睛裡也是有笑意在靜靜流淌的,和之前的冷笑截然不同,她說道:“你確定我是固執?”
“……”
“與其說是固執,倒不如說是自信。信不信,就算此時此刻雨子璟不在我身邊,白均也動不了我半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金鑫篤定地道:“雨子璟不會讓那樣的萬一出現的。”
其實,說這話的時候,金鑫是脫口而出的,但這也是她這兩天心裡一直認定的事情,也是奇怪,不知怎麼的,她就是莫名地如此自信,自信雨子璟那傢伙會護自己周全,哪怕他現在不在自己身邊。
說是自信,大概,也是對雨子璟的信賴吧。
想到這裡,她不禁輕輕地搖了搖頭,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竟對雨子璟有這樣的篤定了。
她兀自出神,卻全然不知道自己剛剛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說得雨尚齊的臉色惶然一變,他靜靜地看着金鑫,看着她那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來的點點笑意,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沉浸在對某個人的思念中,讓他不自禁地想着,她此時此刻,是在思念二叔吧?
絲絲的苦澀滋味在心裡流淌,像是條細流,兜兜轉轉繞着圈,那份苦也是瑩瑩繞繞着在心中,最後,滿心滿意全被沾染了苦味。
她的心,是放在了二叔的身上了吧。
得出了這個答案,使得雨尚齊從內心深處產生了一股無力感。
他聽見自己略帶落寞地笑道:“是嗎?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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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以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