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夫人領着一雙兒女進了正房,屋子裡清清靜靜的,除了大夫人和六小姐,只得兩個隨侍的丫鬟,兩廂敘禮過後,大夫人拉着聞夫人的手朝軟榻走去,邊走邊笑着道:“這還是咱們兩個第一次見面呢,先頭聽說你要領着侄兒、侄女過來,我還日日盼着,我這身子不爭氣,整日悶在屋子裡,他們都嫌我悶,不願理我!我這盼着你過來,原還想着家裡便多個姐妹,我也多個說話的伴兒,不曾想今日見了你竟是這般年輕。”
聞夫人道:“我這哪裡還年輕呢?再過兩年都該做外婆的人了。”
大夫人拉着她坐到了榻上,擡頭去看了眼聞子君姐弟倆,轉回頭來和聞夫人道:“你這一雙兒女生的可真好。”又朝聞子君姐弟倆招手道,“快過來坐。”
聞子君道了謝便領着弟弟在一旁的小錦凳上坐了下來。
大夫人微笑着和聞夫人道:“你這一雙兒女不僅模樣好,教的也好,知書達理的。”
聞夫人道:“他們哪裡當得了您的誇,若說知書達理,府裡的小姐可是比我那丫頭強了千百倍去,便看這六小姐不說這模樣生的如畫裡的人兒一般,只說這乖巧的性子,就讓人喜歡到心坎裡去了。”
“你還提她呢,”大夫人嘆了口氣道,“也是讓人操心的,這不麼,這孩子年紀漸大了,這兩年都在跟着我那大兒媳學着管家,前幾個月我那兒媳因着身子重了,也沒那個精力了,便想着這孩子平日裡也是機靈的,便將這家裡的事情都暫且託付給了她,平日裡的時候,這孩子也是井井有條的,只是到底年紀小,一遇上點事便焦頭爛額了。”
聞夫人便安慰道:“年紀還小呢,這般已是不易了,再多經經事,便就更擔得起了。”
大夫人捏着帕子沾了沾脣角:“其它的倒也罷了,容得她慢慢的磨礪,只是她這性子太軟,一來二去縱的府裡的下人一個個的都無法無天了,我今兒早上才知道,昨日晚間,府裡那守着門房的混賬奴才,當着差呢就敢喝酒,還醉死了過去,硬生生的竟是如此怠慢了妹妹。說來說去總歸都是她管家不利,怠慢了你們,我讓她給你賠禮了。”
六小姐過來,剛剛一動身子,正待行禮呢,聞夫人已是站了起來,快快的將她攔住了,聞夫人道:“好孩子快別如此,原是奴才們輕狂,哪裡就有你的干係呢,再者說,那一點事值當什麼呢,過去就過去了,你這般嬸孃可是臊得慌,快坐下吧。”
大夫人起身拉了聞夫人坐下,和她道:“昨日的事,確實是我們府上失禮了,你們大老遠的過來,到了家門口了,卻被個奴才擋在了門外。我這夫人當得,臉都不知要往哪兒放了,心裡也實在過不去。錯了就是錯了,知錯改錯纔是好的,這禮你受得,也該受。”
不待聞夫人再說什麼,六小姐朝她端端正正的行了禮,口中道:“嬸孃,萱兒做事糊塗,馭下無方,禮數不周怠慢了嬸孃,這裡給您賠罪了,還望嬸孃看在萱兒年輕不經事的份上,不要怪罪。”
聞夫人扶了她道:“好孩子,原也不算什麼事,嬸孃自是不會怪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謝謝嬸孃。”
“快坐吧。”
這一件事情掀過去了,幾個人便又敘起了無關痛癢的閒話,不一時小丫鬟報說二夫人到了,二夫人進屋坐了沒多會兒,三夫人四夫人也跟着都到了,之後又來了幾個小姐和少夫人,熱熱鬧鬧的湊了一大屋子人。
互相認識過後,又敘了一會兒子閒話,聞夫人關心了一番老夫人的身體,委婉的探了探情況,言談間聽出了個大概,心知今日是不能給老夫人請安了,又坐了一會兒,便想着今日先回了,改日老夫人身子好些了,再上門見禮。
聞夫人起身告辭,大夫人並不放人,說什麼也要留他們一道午膳,盛情難卻,卻之不恭,聞夫人便領着兒女在大夫人這裡用了頓飯。
飯畢,聞夫人正式請辭,大夫人卻道早在府裡給他們準備好了院落,留他們在府裡住下,聞夫人委婉推脫,大夫人勸了兩回,見她態度如此便也只好作罷。
聞夫人領着兒女離開後,大夫人這邊人也散了,這一行二十幾人卻全沒有半點喧嚷,出了大夫人的院子各自分手。
六小姐、二少夫人一道擁着二夫人往二房去,等其他人都走遠了,二少夫人放忍不住好奇道:“娘,嬸孃他們這是不願意住到咱們府裡來嗎?兒媳聽得大夫人開口留了幾次,他們竟是生生的給推了,這可是怎麼回事啊?”
二夫人道:“我也是看不懂了,留他們在府裡住下,這是給了他們多大的臉面,不想大夫人開口留了三次,竟是都給推了回來,也不知是拿捏着什麼?”
“拿捏?”二少夫人道,“孃的意思,他們終歸還是會住進來的?”
二夫人道:“這是自然的。”
二少夫人有些懷疑:“可是,我看着他們倒不像是假意推辭的樣子,或許是貪圖外面自在些,不想住到我們府裡來也是可能的。”
“不想?”二夫人不以爲然的道,“若真的不想,他們便不會趕在這個時節進京了。”
二少夫人低頭想了想,可怎麼也沒想明白二夫人口中的這個時節是指的什麼?
二少夫人問道:“這時節可是什麼時節?”
二夫人一頓,看了二少夫人一眼道:“少打聽這些事情。”
二少夫人咬了咬脣,低下頭不敢多言了。
這一行便沉默了下來,各懷心事,六小姐心中對剛纔道歉一事耿耿於懷,原本她心裡面是沒有將這江南投奔來的商戶放在眼裡的。市農工商,他們兩家身份的差距不可謂不懸殊,在這種懸殊的地位差距下,她給他們道歉,那是她的親善,這種情況下的道歉她是不介意的。
可是見了面之後,六小姐卻發覺事情好像並不是她想的那般,對於她的道歉,他們並沒有誠惶誠恐,也沒有感激零涕,聞夫人倒是做了幾分表面功夫,可那個聞子君竟是一臉的坦然!就好像她給他們道歉是應該的一樣!這種感覺便猶如吞一隻蒼蠅哽在喉頭一般。
原本對於他們要住到府裡來的這件事情,六小姐是不介意的,可是此時她的想法卻不同了。
六小姐問二夫人道:“娘,他們真的會住進來嗎?”
二夫人理所當然的道:“這是自然,住在外面,他們只是個普通的商戶,最多也就能算是個富戶,這京裡不比江南,在江南他們或是能過的很好,可在這盡是權貴的天子腳下就全然不同了。再說他們家的姑娘過了年可就十六了,若是能從咱們這府裡嫁出去,那可是不一樣的。還有他們家的那個小公子,雖說年紀還小了些,但長大了走仕途,還是要靠着咱們家照拂的。”
二少夫人道:“娘說的是,他們在南邊的生意不做了,舉家牽了回來,可不是想着由商入仕嗎!總歸,這纔是正途……可既是如此,那就更加不該端着架子纔是啊?”
六小姐道:“端架子端到咱們府裡來了,我看便是他們日後再想住進來,大伯孃也未必會點頭了。”
二夫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沒有再開口。
回了二房後,二少夫人和婆婆小姑告別回了自己的住處,六小姐被二夫人帶回了上房,進了裡間將下人們都打發了出去,二夫人拉了女兒坐下:“你這是怎麼了?誰惹了你了。”
六小姐這才委屈的和母親抱怨,將之前大夫人讓她道歉的事,還有後頭聞夫人母女的態度都說了出來。
二夫人的怒火頓時就上來了,她臉色難看至極的道:“讓你給他們道歉?你堂堂的官家小姐,你父親是朝廷命官,他們又算是什麼身份?大夫人這般不尊重是什麼道理!”
六小姐原本雖是覺得委屈,母親給她做主她當然開心,可是見她娘發了這麼大的火,心裡有些害怕,便小聲解釋了一句:“大伯孃爲人最是謹慎,也是怕落人口實,她說我爹是在禮部當差的,若是咱們的失禮之處傳了出去,怕是與父親名聲有礙。”
“你懂什麼?她這哪是爲了咱們着想。”
大老爺和二老爺都是嫡出,真正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是大夫人出身要比二夫人高些,再加上大房掌家,是以大夫人在府裡的地位要高於二夫人許多。雖說大夫人不是盛氣凌人的性子,相反還是個禮數週全的楷模,但是無形中卻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氣質。這讓二夫人有一種被壓一頭的感覺。天長日久的難免妯娌疏離,所以這麼多年兩房之間雖是沒鬧過什麼難看的矛盾,卻也不顯多少親暱。
因有這些過往,二夫人想起前些日子二老爺和她說起的事,便更是憤懣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