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聽到有人壓低了嗓音在說話:“這裡不用侍候,東西放下出去吧!”
聞子君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睛,隔着牀幔能看到申屠熾站在牀前,身上鬆散的披着朝服,他正低頭整理着。在他前面站了幾個將軍府的丫鬟,手上端着一應晨間洗漱用品。
聽到申屠熾的吩咐,丫鬟恭聲應道:“是,將軍。”
爲首的一個放下手裡的水盆,福了福身後,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後面的依次上前放下手裡的東西,前面幾個都退了出去,最後一個小丫鬟上前時,忍不住朝牀上聞子君這裡探頭看了看。
將軍府裡原本沒有侍候的丫鬟,申屠熾軍旅之人,生活上的一應瑣事皆是自己動手,至於做飯、打掃之類的活計,原本是有幾個傷殘退役的老兵負責的。只是如今成親了,府裡多了個女主人,總不能還是繼續如此。幾月之前,宮嬤嬤做主,買了些丫鬟婆子進府。
雖說這些下人宮嬤嬤都教過了規矩,可到底時間尚短,外面自由隨性的習慣也做不到一下子都收了起來,這會兒這個小丫頭,就是好奇心使然,做出了探頭探腦的舉動。
察覺她的動作,申屠熾面色不虞的看過去一眼,他常年的沙場征戰,本就是威嚴深重的人,這會兒一皺眉看着更是嚴肅。
那小丫鬟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膽子也小,申屠熾這一眼,嚇得她一抖,手上的托盤跟着一晃,上面裝着鹽水的杯子便被晃了下來……
申屠熾眼明手快,見那杯子落了下來,他幾個大步上前,探手一抓,就將那杯子握在了手裡。
那小丫鬟嚇得面色發白,正要下跪請罪,申屠熾卻擡手製止了她,他壓低了聲音道:“別出聲,退下吧。”
那小丫鬟不敢再出聲,咬着脣,輕手輕腳的出了屋子。
放下手裡的東西,申屠熾繼續低頭整理自己的朝服,忽的他動作一頓,似是感受到了什麼一般,他轉過頭來,隔着薄霧般的帷幔,他看到聞子君正看着他……
其實,晨光昏暗,房間裡沒有點燈,兩個人之間又隔着帷幔,便是申屠熾視力好,也是看不清對方的視線的,聞子君就更是隻能看到個大概了。
但是莫名的,兩個人都覺得視線是撞到了一起的,也只那一瞬,而後又雙雙的別開了視線。
接下來就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片刻過後,申屠熾打破了沉默道:“時辰還早,再睡一會兒吧!”
“不了。”
成婚之前,聞夫人曾反覆交代聞子君好幾次,說新婚第一天說什麼都不能晚起,這一日是要拜見長輩的,雖說申屠熾父母早逝,不得拜見,但她也是要去給公公婆婆上柱香的。
擁着被子坐了起來,四處看了看發現,昨晚忘了準備今日要穿的衣服,這會兒所有的衣服都在櫃子裡……聞子君被子裡翻了翻,想把昨天穿的裡衣找出來先穿上,然後去櫃子裡拿衣服,可翻出來卻發現裡衣簡直……不成樣子。
聞子君看着慘不忍睹的衣服沉默一會兒,想了想打算等他穿好了出了屋子後,她再起身去拿,可是轉頭朝外看了看,就見申屠熾動作慢的像是蝸牛一樣……
“喂——”聞子君出聲叫他。
“嗯!”申屠熾沒有回頭,低低的應了一聲。
“你幫我拿件衣服過來。”聞子君使喚他。
被使喚的人頓了頓,而後低低應了一聲“好”!
申屠熾打開櫃子翻了翻,挑了一件自己覺得最好看的一套,又找出一套嶄新的裡衣,將衣服都拿在手裡,他躊躇了一下,才轉身朝牀邊走去。到了牀前,他沒有掀開帷幔,聞子君伸出一隻手出來接,拿着衣物縮回去時,將帷幔撐出了一道縫來,申屠熾不經意的一擡眼,猛然間看到聞子君□□出來的胳膊還有肩頭上面,滿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青紫的痕跡。
申屠熾心口一縮,眉頭便籠了起來……
聞子君正想穿衣服呢,卻見申屠熾站在牀邊一動不動,她等了等他還是沒動。帷幔很薄,天色也漸漸亮了,他站在這看着,她也沒法穿衣服,於是聞子君出聲問他道:“還有事嗎?”
申屠熾沒有回她,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了句:“我,我昨夜……有些醉了……”
聞子君丈二和尚,想了想問他道:“覺得頭疼嗎?”
申屠熾搖搖頭:“不疼。”
聞子君更是摸不着頭腦了:“那怎麼了?”
申屠熾沒有出聲。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片刻後,申屠熾道:“無事,家中無長輩,你若是不舒服,便多休息一會兒再起。”
聞子君搖頭道:“還是要去敬柱香的。”
“不急這一時。”
“我沒事。”
申屠熾便沒再說什麼,三兩下整理好了朝服,大步出了屋子。
見他出去了,聞子君鬆了口氣,不一時如瓊便端着熱水,領着幾個丫鬟進來服侍了。
收拾好後,聞子君跟着申屠熾去給他父母的牌位上了柱香,從祠堂出來,一起吃了頓早飯,早飯後申屠熾將府裡的鑰匙都交到了聞子君的手上,還領着她去了庫房,還將府裡爲數不多的幾千兩銀子都交給了聞子君。並和她道:“府裡的一切都歸你管,銀子不多,花完了告訴我。”
聞子君點頭:“我知道了。”
交代過後申屠熾便去上朝了。
今日出門略晚了一些,策馬便也快了幾分,從將軍府到皇宮,要走過幾條街,好在時間還早,街上沒有行人,只他坐下這疾奔的馬兒,踏起了一路的煙塵。
早朝上申屠熾有些走神兒了,有幾個大臣奏本,他卻全不知道別人在說什麼。下朝後平日裡見面說話不說話的大臣,紛紛過來和他道了句喜,敷衍的說了兩句吉祥話。申屠熾也不甚熱絡的只回了句多謝。
他這邊正一遍一遍的說着說着多謝時,耳邊敏銳的聽到了一聲冷哼,申屠熾轉頭,就見鬍子一大把的禮部老尚書,十分沒形象的白了他一眼,而後就在他面前用力的一甩袖子,昂着首走了。
申屠熾:……
吃了老尚書一記白眼,申屠熾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這會兒也是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去琢磨別人了,自顧自的朝外走着。
“將軍請留步。”
申屠熾回頭,見是戶部尚書陳廣元。
“陳大人。”
陳廣元笑道:“將軍昨日醉的那般厲害,今天還能紅光滿面的來早朝,果然是龍馬精神吶!”
申屠熾:……
這句話說得明明沒毛病,可怎麼聽着就這麼不對味呢!
申屠熾道:“陳大人過譽了,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陳尚書道:“什麼吩咐不吩咐的,和將軍說幾句話。”
“大人請講。”
“邊走邊說。”
“大人請。”
兩人一道不緊不慢的往外走,陳尚書嘆了口氣道:“今年夏月,西北一帶大片地區少雨掃的厲害,只怕那裡今年要鬧災荒了!”
申屠熾轉頭朝他看去,陳尚書又道:“如今糧庫也是空虛的厲害,朝廷又四處用兵,只怕這糧稅也是減不下來的。”
申屠熾道:“大人爲何與我說起這些?”
陳大人道:“我知道,這些話是萬萬不該說的,只是不說,心裡又實在是不踏實……去年西北已是收成欠佳,再加上今年這一遭,我實在是擔心那邊會有異動。我這也是無計可施,也只能說出來,給將軍提個醒,望將軍心中有數,早做準備。”
申屠熾道:“這話,大人應該說給陛下聽,爲將者只聽君命,最忌諱的就是操心太過,心中有數。”
沒想到向來無法無天的申屠熾能說出這一番話來,他倒是愣了愣,繼而笑道:“將軍明哲,讓人佩服。只是,今日這番話陛下已是心中有數,老夫多事一回,還是望將軍也能心中有數。”
申屠熾道:“大人的用心在下明瞭。”
如今朝廷的軍隊,有十萬人在南邊兒打仗,而且一時半會兒收不回來,在京裡能用的,就是申屠熾手上的八萬多人,而這八萬多人,如今算是不能動了。
告別了陳尚書,申屠熾沒有立即出宮,而是去了太醫院,找院使拿了一些上好的傷藥,還是女子用的,不僅能治傷還得能護膚那種……
申屠熾拿着傷藥離開後,幾個太醫交頭接耳,那邊申屠熾的馬蹄子還沒到將軍府門口時,宮裡已經流出了一個留言,流言越穿越走樣,最後竟然有人開始說——將軍夫人怕是不好了!
將軍府裡“怕是不好了”的將軍夫人,連打了兩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