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只有你一個。
阮思嫺盯着這句話看了很久, 感覺心裡有一股灼熱的膨脹感，撐得胸口悶悶的。
這男人直白起來還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當然阮思嫺也不知道他在打字的時候是不是真的一點波動都沒有。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機組的人已經走遠, 只剩她一個人還在大廳。
手指在屏幕上輕敲了一會兒, 阮思嫺打下幾個字。
[阮思嫺]：吃晚飯了沒？
發出去的那一瞬間, 阮思嫺有一點小小的緊張。
這兩天她跟傅明予沒見過面, 也沒說過話, 她覺得兩人之間隱隱有一種類似“冷戰”的感覺。
但是她現在算是主動求和了吧？
阮思嫺等了半分鐘，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阮思嫺]：傅總？
沒等到傅明予的迴應，反而等來了董嫺的一條短信：阮阮, 接電話，有急事。
收到短信後不到一分鐘, 董嫺就打了電話過來。
看到來電顯示不是傅明予, 阮思嫺有一陣輕微的失落, 接起電話的時候，語氣也有些無奈。
“怎麼了？”
董嫺：“你姨媽病了, 剛做完手術，你來看看？”
阮思嫺擡手看了眼時間，“在哪兒？”
“市三醫院。”
阮思嫺的姨媽是董嫺的親姐姐，叫董靜。
原本是一個小學招生處的主任，後來董嫺再婚後, 她也辭去了小學裡的職務, 去鄭家的酒店集團做起了市場。
董靜以往在招生處就混得好, 但到底廟小, 等她去了更大的平臺才真正展現實力, 混得風生水起。
阮思嫺到市三醫院的時候已是傍晚七點，秋天夜來的早, 醫院的熱鬧在這靜謐的夜裡顯得格格不入。
阮思嫺根據指引到了心外科住院部，董嫺在病房門口等她。
算起來兩人幾年沒見面了，看見阮思嫺穿着制服走過來的那一瞬間，董嫺眼睛有些酸。
朝她走去時，腳步也有些虛浮。
“阮阮……”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阮思嫺直入主題的話打斷。
“姨媽怎麼樣了？”
董嫺原本想說的話卡了一下，指指病房。
“還沒醒。”
“嗯。”
阮思嫺繞過她走進病房，看見董靜躺在病牀上，手背上還掛着水，護工在一旁忙碌着雜七雜八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靈感應，阮思嫺一走到牀邊，董靜就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阮思嫺的那一刻，還有些懵。
“姨媽。”阮思嫺俯身靠近，“好些了嗎？”
董靜是凌晨因爲心臟壓塞進的醫院，立即安排了手術，早上已經醒過一次，這會兒精神恢復了一小半。
“阮阮來啦？”
她笑了笑，打量着阮思嫺身上的制服，笑道：“聽你媽媽說你現在是飛行員了，還真是。”
阮思嫺小時候沒少去董靜家裡玩兒，那時候她還沒結婚，也沒孩子，把阮思嫺當做自己的親女兒看待。
後來董嫺離婚，阮思嫺一個人跟着爸爸過，跟董靜的接觸就淡了下來。
畢竟她不願意去，董靜也不好總上她家來。
到後來董靜去鄭氏集團做市場，常年在國外待着，兩人幾乎就沒見過面。
“怎麼好好的進醫院了？”阮思嫺問。
“好什麼呀好。”董靜揮揮手，讓阮思嫺靠近一點，“這些年日夜顛倒跑業務，身體早不行了，你也不說找時間來看看姨媽。”
阮思嫺和董靜聊天的時候，董嫺就一直站在身後，也不說話，默默地看着兩人。
十來分鐘過去，阮思嫺感覺董靜說話有些力不從心，便打算走。
董靜看出來她的意思，連忙拉住她的手，“阮阮，姨媽再跟你說些其他的。”
“嗯？”
董靜看了一眼身後的姐姐，嘆氣道：“你看當初你爸爸媽媽離婚，你不願意跟着媽媽走，後來你爸爸去世，你媽媽讓你過去一起生活，你也不願意。姨媽知道爸媽離婚對孩子有心理影響，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長大了，應該能理解你媽媽當初的選擇。婚姻啊有時候由不得自己，感情沒了就是沒了，再過下去也是互相折磨。但父母總是愛自己孩子的，你就別再拗着了，媽媽就這一個，你還上哪兒去找另一個呢？”
董靜說這話的時候，阮思嫺回頭看了董嫺一眼，她擰着眉頭，眼睛紅紅的，和她對上目光的那一刻，鼻尖一酸，眼睛立刻潤了。
阮思嫺轉回頭，繼續聽董靜說話。
她無非也就是勸阮思嫺別跟董嫺賭氣了，即便要賭氣，這麼多年也都夠了。這年頭這麼多離婚家庭，也沒見過像阮思嫺這樣跟媽媽老死不相往來的。
阮思嫺一聲聲應着，不管姨媽說什麼，她都說好。
直到董靜又累了，眼睛快睜不開了，阮思嫺才離開。
“姨媽，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說這話的時候董靜已經睡着，沒有回聲。阮思嫺拿着自己的東西出門，董嫺跟了出來。
“阮阮。”走到病房門口，董嫺叫住她，“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阮思嫺轉身面對她，“還有，以後你也不要來我家外面等我了，這樣很煩。”
聽到那個“煩”字，董嫺才明白，原來她剛剛一口口答應地好好的，都是在哄她的姨媽。
她鬆動的表情一點點崩塌。
阮思嫺從包裡拿出一張卡，塞到董嫺手裡。
“這是這些年你給我打的錢，我一分都沒動過，你自己留着吧。”
董嫺沒接，卡落到地上，也沒人去撿。
她盯着地上那張陳舊的卡，擠壓了十多年的不解與無奈全在這一刻爆發。
當初離婚的時候她不是沒考慮過對孩子的傷害，但一段婚姻走到盡頭並不是她一個人的錯，那時候阮思嫺年紀小，不懂事，她可以包容。但是現在阮思嫺都二十幾歲了還這樣，她實在無法理解。
“阮阮，你爲什麼就不能接受我跟你爸爸離婚的事實？我承認，當初爲了照顧你的心情，我和你爸爸從來沒有在你面前吵過架紅過臉，突然說起離婚，你可能接受不了，可是那段時間我們的變化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阮思嫺舌尖抵了抵腮幫，沒有說話。
她當然不覺得離婚就一定是錯的，可是董嫺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以爲她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是在阮思嫺十四歲那年離婚的，她上初三。
初三下午要比初一初二多上一節課，每天下午六點放學。從學校到家有二十分鐘路程，但還有一條小路，只需要十分鐘，不過中間要翻一道矮牆。
阮思嫺那時候皮，和她同行的另一個小姑娘不願意翻牆，她就每天自己走小路。
她家在一條老巷子裡，面北是朝向大路的通道，面南是一條小徑，平時沒什麼人，翻過矮牆後再經過一片廢棄的工地就是這條小徑。
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天，阮思嫺揹着書包跳下矮牆，剛經過工地就看見她媽媽從一輛奔馳車上下來。
她躲在廢棄的板房後面遠遠看着，直到董嫺拐進小徑，她纔出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阮思嫺陸陸續續見到過幾次那輛奔馳車。
有時候他們會在那邊停很久，兩人在車裡不知道說些什麼。
有時候那個男人會下車，打開後備箱拿一些東西給董嫺。
阮思嫺從來沒看清過那個男人的模樣，只覺得是一個有點胖有點老的男人。
還有一次，她看見那個男人給了董嫺一個小盒子，董嫺收了，放進包裡轉身回家。
阮思嫺隨後到家，趁着董嫺做飯的時候去翻了她的包，發現是一條項鍊。
阮思嫺家裡窮，沒見過什麼珠寶，但憑她自己的猜測，這東西應該價值不菲。
所以董嫺不知道，離婚不是阮思嫺的心結，這纔是。
過了沒幾個月，董嫺跟阮思嫺的爸爸提出離婚。
離婚拉鋸戰維持了幾個月，期間董嫺搬了出去。阮思嫺不知道她住在哪裡，也許住在那個男人家裡。
後來阮思嫺的爸爸終於同意離婚了，問阮思嫺，她想跟着誰過。
阮思嫺想都沒想就直接說跟着爸爸過。
然後兩人面對面坐了很久，沒說話。
最後董嫺起身說：“好。”
阮思嫺當時說不上心理是什麼感覺，她以爲董嫺會跟她談很多，會勸她跟着她過，可是她就說了個好。
過了好幾天，家裡已經沒了董嫺的一事一物，阮思嫺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啊，我果然還是被拋棄了啊。
阮思嫺久久地出神，最後被董嫺的一句話拉回來。
“阮阮，我跟你爸爸離婚，不是我一個人的錯，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我爸是窮，是沒本事，但至少我爸對你一心一意。”
阮思嫺就丟下這麼一句話，轉身就走。
董嫺遲遲反應不過來，不明白阮思嫺這句話什麼意思，怎麼就扯到“一心一意”上去了？
等她清醒過來時，阮思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電梯裡。
-
走出住院部，天已經全黑了。
阮思嫺站在路邊等車，盯着車流發呆，沒注意到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了她面前。
鄭幼安搖下車窗，擡了擡墨鏡，確定是阮思嫺後，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阮思嫺回神，看了她一眼，鄭幼安又問：“你生病了？”
“沒。”阮思嫺說，“我來看看親戚。”
“哦，我也是來看親戚。”鄭幼安問，“你那邊怎麼樣啊，沒事吧？”
阮思嫺看着鄭幼安，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想，如果當時她沒看見那輛車，或者董嫺那時候再強硬一點，可能她就跟着董嫺走了，現在跟鄭幼安或許是好姐妹。
“沒事兒，你快進去吧。”阮思嫺說，“後面有車來了。”
鄭幼安走後，阮思嫺招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兒，她想了想，報了卞璇酒吧的地址。
到了地方後，發現今天是週末，客人特別多，卞璇忙得腳不沾地。
阮思嫺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期間手機一直在響，她煩，就關了靜音，還想着什麼時候換一張電話卡。
到名臣公寓時還不到十點，她走得很慢，路上還遇到了一個遛狗的老太太。
吉娃娃兇得很，朝着阮思嫺大叫，把她嚇得連連退了好幾步。
老太太見阮思嫺眼睛都紅了，立刻把狗抱起來道歉：“哎呀小姑娘，不好意思，我這狗就是兇了點，不咬人的，你別怕。”
阮思嫺沒說話，一路小跑進電梯。
十幾秒電梯上升的時間，阮思嫺沒來得及整理好表情就到了。
她拉着飛行箱，一邊朝家裡走，一邊揉眼睛。
聲控燈應聲亮起，一擡頭，看見傅明予站在她家門口。
“你去哪兒了？”
“你怎麼來了？”
兩人異口同聲，而傅明予說完這話，看見阮思嫺表情不對。
他慢慢走近，俯身靠近阮思嫺的臉聞了一下，“你又喝酒了？”
這次阮思嫺沒否認，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越過傅明予去開門。
她走進客廳，放下飛行箱，傅明予也跟在她身後，就站在電視旁邊。
“我忙完看見你消息，給你打電話沒人接。”
“哦，我沒看手機，對不起啊。”
阮思嫺轉身，看着傅明予，嗓子突然癢了一下。
剛剛她只隨手開了玄關處的燈，透到客廳裡，影影綽綽得照在傅明予身上，顯得這個人好像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一樣。
可是即便這樣，這個人站在那裡，竟然就讓阮思嫺產生了一股想要抱抱的感覺。
阮思嫺摸了摸小腹。
可能是最近處於排卵期，催產素分泌過旺纔會產生這種感覺。
多喝點水加速新陳代謝就好了。
她望着傅明予，開口道：“傅總，我想喝水。”
傅明予看着她的眼睛，試圖從她眼裡看出些什麼。
幾秒後，他放棄，轉身去廚房倒了杯熱水。
出來時，阮思嫺已經脫了鞋坐在沙發上，蜷縮着雙腿抱着膝蓋。
傅明予把水杯遞給她。
阮思嫺接過，一口氣喝光，最後還嗆了一下。
傅明予坐到她旁邊給她拍背，兩人之間只有不到一拳的距離。
當他伸手拍到阮思嫺的背時，手臂形成一個圈，環在她身上。
手掌輕輕落下時，好像把她抱住了一樣。
但下一秒又擡起，環繞感隨即消失，隨之而來心裡空落落的。
每一秒，阮思嫺都想抓住那種轉瞬即逝的懷抱感，多想他別把手擡起來，就那樣放在她背上。
“你怎麼了？”
傅明予沒等到回答，低頭去看她，她反而把臉徹底埋在膝蓋裡了，整個人像一個縮在母胎裡的嬰兒，“要抱一下嗎？”
阮思嫺：“……”
她還沒想好怎麼說，傅明予突然伸手攬住她，把她的頭摁在胸前。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阮思嫺當然無話可說。
她現在很沒有安全感，想要有一個懷抱去放縱地依賴。
而他的懷抱溫度剛剛好，還有一股清冽好聞的味道。
阮思嫺有些貪婪地嗅了兩下，臉緊緊貼在他胸上，起起伏伏地有些癢。
屋子裡靜謐無聲，窗外又開始飄雨。
秋天的雨比春雨還要來得纏綿，稀稀疏疏地穿過樹葉，發出一陣陣細碎繾綣的聲音，和傅明予的呼吸聲糾纏在一起，難分彼此。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場雨停了，外面的萬家燈火漸漸熄滅。
阮思嫺感覺幾根細碎的頭髮被傅明予的呼吸拂到她臉頰旁，有些癢，於是挪了挪位置。
頭頂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別蹭了，再蹭就要收利息了。”
？
阮思嫺一秒擡起頭，“什麼利息？”
她直起腰看傅明予，他的手自然就滑落到了她腰上。
傅明予偏了偏頭，垂頭看着她，“比如，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