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愣,匆忙往臉上拂去,摸索了幾下,又往懷中、腰腹上尋找,終於找到了那個同心結,這才鬆了口氣,東風笑也顧不及自己一頭亂髮,只是將這同心結覆在面上——是它,許她一夜安眠。
擡手向着牆壁上輕叩,半晌終於收到了迴音,東風笑心裡終於安定——顏歌也是無事的。
既然迎來了白天,也算是好事,在這詭異的牢獄之中,白日總比夜裡讓人心安,至少這日光能透入小窗,且是暖的。
早膳不久後也被送來,還送來些洗漱的用具,那幾個獄卒立在一旁攀談着,東風笑一面忙活,一面也留心他們的話語。
“這鬼地方,陰冷陰冷的。”
“可不是,陰氣重,這些年來,死了都不下百人了罷,據說進來的,只有一個人活着走出去了,其他的,都自絕其中了,你知道不,大多數,還是在那面牆上撞死的,並且我聽說,幾年前有一個犯人,就是裹着一牀被子撞死的,那死狀,別提了……”
“嗨,我倒是好奇,當初那個活着走出去的人,是誰?”
“不清楚,消息封得很嚴,不過消息說着好像是個男子,後來出去了,出去了後來也死了,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嗨,難怪我不知道,那時候我還是個娃娃哩。”
東風笑在一旁聽着,只覺得一陣反胃,小心地瞟了瞟那面牆和那一處被衾,只覺得吞入口中的飯菜都要被她生生吐出來。
只能拼命對自己說,也許還要受審、要保持精力、不能虧空了身體……
這才勉強嚥下這一頓飯去。
可奇怪的是,在牢中等了一上午,也不見有什麼人來提她二人出去審訊,陛下那邊也沒動靜,彷彿前幾日那個對她疼愛有加的舅舅忽然又消失了。
東風笑自是不肯閒坐着的,等待之餘便在這牢獄裡鍛鍊拳腳,她可是不肯出去之後成了一個廢人,那邊的顏歌起初是忐忑,後來也是百無聊賴,便加入了她這一場鍛鍊。
直到下午時分,這生氣有限的牢獄裡忽而想起了錯雜的腳步聲,和一陣喧譁。
幾個獄卒帶着兩個綁束牢靠的人急匆匆趕到了牢門前,爲首的獄卒打量了東風笑牢房對面的空牢房一眼,便一臉不耐煩道:“把這兩個都丟進去!”
孰知只是讓他們進去,那二人便狠命地抗拒着。
爲首的獄卒一凜眉:“愣着幹什麼?打進去!”一旁的獄卒聞言便是一陣拳打腳踢,硬生生將那兩個蓬頭垢面的人踹了進去,從欄杆外探入手去給他們解了綁,便不再瞧上一眼,扭頭走人了。
那邊牢獄裡便竟是呻吟之聲,卻似乎不僅僅是因爲痛楚。
“完了……進了這裡,怕是活不了了……我們不可能活着出去……”一箇中年男子男子驚恐地睜着眼,鬍子拉碴的面已然成了蠟黃色,分外駭人。
另一個人苦笑,亂髮搖晃:“我還不想死……我家裡,還有老母親,還有……還有剛懷上孩子的妻子……早知如此,當初我便不會爲了餬口偷了那頭地裡的牛……縱是偷了,也不會殺死狀告的仇家……”
東風笑冷眼瞧着這兩個人,他們分明還活着,可面色和話語卻是這般絕望。
難不成是被判了重刑?
她也不言語,不過來了別人,再在這牢獄裡練拳腳便顯得沒那麼妥當了,她掃了二人幾眼便無言地靠在了那一面牆上。
對面,顏歌也沒了動靜。
“小姑娘,你們在這裡呆了多久了?”那邊,面色蠟黃的中年男子忽而啓口,聲音嘶啞。
對面顏歌依舊是沒有聲響,東風笑擡眸掠了他一眼,低聲道:“一日快有半天了。”
那中年男子聞言一愣,繼而笑得苦澀:“呵,如此說來,我也許便要瞧着你們死在這裡面了,不過、我……我雖是殺了人,卻也不想再瞧着人死在我面前了。”
“你胡說什麼!少在這裡自作多情!誰要死在你面前了!”那邊,顏歌狠狠吼道,聲音卻隱隱發顫——這男子說得十拿九穩,彷彿他口中的是既定事實。
那中年男子聞言笑道:“近百年來,這處牢獄只有一人活着走出去,其他人皆未活過三日,你二人已然在此處呆了近兩日了,自然是活不了多久了。”
東風笑只是淺淺瞥了他一眼,忽而低聲道:“其他人爲何會死。”
“你們一看就是不諳世事,這牢獄可是異事盡出,似有怨靈作祟,因此除非是陽氣極重之人,不然,都活不過兩日。”這男子唸叨着那些街頭巷尾的傳聞。
四人便在這一處黑牢裡一直呆到了天黑,此處的夜彷彿比白日長了太多。
夜幕降下時牢獄裡再投不入一絲的光,沉沉的如同萬丈深淵的底端,秋寒已至更是極冷的,風刀霜劍直直地襲入骨髓,讓人便不清,這究竟是寒冷,還是陰冷。
東風笑和顏歌低聲交流了一會子便噤了聲,東風笑反手從懷中掏出那同心結來,將這小小的結抱在懷中,蜷縮着身子靠着牆邊便沉沉睡去。
她會活過今夜,她一定要活過今夜。
她還要活着出去,同他共話桑麻。
這夜本是一片死寂,直到,對面的牢獄裡傳來一陣嘶啞的、詭異的笑聲。
衆人皆驚,卻是瞧不見聲響,隱約有一個男聲在急切地喚着獄卒,隱隱地又有拉扯、撕裂之聲,腳步聲漸起,燭光也漸漸亮起,東風笑凝了眉瞧向對面,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那結,卻只見對面似是有亂髮搖曳,慘慘的燭光映着對面人的臉色一片煞白。
她聽見一旁牢獄裡的顏歌也有些動靜,‘窸窸窣窣’彷彿是後退,東風笑正欲擡手敲那牆板讓顏歌莫要輕舉妄動,卻忽而聽見那邊‘砰’的一聲悶響。
繼而,便是一個男子的低呼,藉着微光,能看見一團東西如土委地,一旁,一個人影劇烈地顫抖着、瑟縮着。
“他、他……”
“他……撞在這牆上了……全是血……來人啊!救命啊!”那男子大聲吼叫着,聲音裡卻帶着尖利。
“笑笑,這……”那邊,顏歌的聲音也發着顫。
東風笑咬了咬牙:“莫慌。”說着凝眸,藉着漸亮的、縹緲搖晃的光瞧了過去,卻見對面的牢獄裡,那中年男子側首撲地,身子蜷成了一個分外詭異的狀態,頭髮蓬亂,面色煞白,眼窩深凹,落下生深深的陰影,他的額頭上有一處駭人的疤痕,直要露出森森白骨,血自傷口流出留了他半邊臉,可他依舊瞪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饒是東風笑久經沙場,見狀也不禁身形微顫。
“他……也許只是想不開。”東風笑低聲道,不想讓顏歌的情緒有太大的起伏。
可心中也是發怵——這中年男子爲何會在今晚選擇尋死,偏偏還是撞死在這面牆上?
那邊,獄卒終於急匆匆趕來了,卻也是小心翼翼地不同牢獄中人言語,只是飛快地拽起那中年男子的身體,探查着。
“死了,又是一擊正中命脈,活不成的。”那位獄卒例行公事一般,卻是像提起布袋一樣地拽起了那男子的屍體,急匆匆帶着人便離開,不容東風笑等人多說半句。
可那‘又是’兩字,生生烙在了三人心中。
燭光搖曳着消失了,這牢獄之中又是一片黑暗,又暗又冷。
東風笑不由得蜷了蜷身子,緊緊抓住那同心結,只覺得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着牢獄不正常,那男子的死法太過蹊蹺了!
回想方纔種種,周身盡是陰寒。
她咬了咬脣角逼着自己冷靜下來,思量着——入獄以來除了在此處被嚇得不輕,竟是連審訊都沒有,按理說,當朝大案應當先行處理,爲何會如此耽擱?
還是說,這獄中的一切,本就是有人刻意設局,意在借刀殺人?
她思量着,卻忽聽對面的牢獄裡傳來了歇斯底里的啜泣之聲:“又、又死了一個人,果然,之後就是我了……我殺了人、在這裡,他也會來找我、找我索命……”
東風笑一咬牙,卻聽見對面顏歌低聲道:“笑笑……”聲音裡滿是遲疑。
“怎麼辦,下一個就是我……是我也好、也好,不要讓我再看着別人死在面前了……”
“早知如此,我斷不會搶那頭牛……”
“罷了,與其提心吊膽,不若……”
“我殺過的人,比你認識的人都多!”漆黑的夜裡,東風笑的聲音忽而響起,打破了那對面男子的哀嚎之聲。
可她的話語卻冰冷如地獄修羅。
這夜沉得如水,可是對面牢房裡的男子在她話語響起的瞬間彷彿看到了寒光一掠。
驟然間,他身形一滯,繼而木然地定在了原地,彷彿一處枯槁的木樁。
“我死過一回了,當初我察覺到自己被一刀斬心,我的屍首至今還埋在越城的郊野!”東風笑的聲音裡,透出的寒氣有如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