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行動,真真是惹了不小的風波。”鼓鎮一處偏僻的小旅店裡,一處客房裡昏暗得緊,尹秋坐在那小小的、棱角已經磨圓的桌案旁,脣角扯向上揚。
東風笑則坐在一側的椅子上,手裡執着個抹布,細細地擦拭着血纓槍。
這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便是要將這鼓鎮弄得人心惶惶。
“武王被自己的坐騎壓斷了一條腿,烏查婼被人帶回去之後就昏迷不醒,這幾日才醒來,卻是高燒難退,沂王府裡面倒是難得安靜,那沂王依舊是安安穩穩,就是平日裡也鮮少出門。”尹秋啓口說着,擡手,隨意地描着桌子上的紋路。
方纔她派出去探聽消息的手下終於回了信,雖然消息有限,不過也足以瞭解時局了。
“那睿王那邊呢?”東風笑眸子裡一片平靜,彷彿只是隨口一問。
尹秋挑挑眉:“果真是軍營裡的人,總也不忘了那軍營之事,據武王府的消息說,睿王大驚,便要趕過來,而朝廷那邊,據說皇上龍顏大怒,知是有歹人作祟,卻偏要把這婚事辦好。”
東風笑一笑:“他自然是要速速辦好的,豈肯後推?關乎他天家的顏面,這婚事,去不得,推不得;此番我們既是要在這個當口劫人殺人,便註定是要同他對着幹——何況,既然那邊戰事僅僅是稍加停頓,這邊就不可能耽擱太久。”
尹秋愣了愣,擡眼瞧她:“這婚事去不得、推不得?那你……”
她自然不會相信,東風笑此來只是爲了幫她。
東風笑一勾脣:“我會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不論何種手段。”
尹秋瞧着這晦暗的小屋裡,面前女子的笑容,饒是她手上鮮血、人命難計,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可是在她看來,東風笑想要的只有那沂王,卻不曾料到,東風笑的心中,還有另一件事情……
“我想着,此番那邊的婚事,南喬皇帝,想必會敦促着如期進行,按照你之前的消息,既是武王雖然斷了條腿,但也能走了,烏查婼雖然昏迷不醒,但也是醒了,如此,他們誰都繞不過去。”東風笑眸光一閃,輕輕敲着槍桿。
“天家往往最專權,但有時候,也最好被左右——你可曾想過,如若皇上想着,在婚禮之前,二人相見竟出了這等事,血光太甚,會不會認爲這門婚事,乃是不祥的婚事,從而在那邊下旨停辦……”尹秋顰了顰眉。
東風笑一挑眉,擡頭瞧着她:“你要這麼想問題,是在爲難誰?”
尹秋一愣,忽而也意識到,若是這婚禮取消,那麼她和東風笑的合作便也走到了盡頭,這廝定會安穩待着,等時機成熟便回到北傾軍中了,她只覺得方纔自己的話語太莽撞,太欠考慮,這一來,之前那次劫車,於她尹秋而言,真真是‘給他人作嫁衣裳’!
若是如此,恐怕她尹秋也不應當留這東風笑了!
東風笑勾脣,垂下眼眸繼續擦着槍,笑道:“不過,閣下多慮,依我看,這南喬皇帝,勢必不會這般做。”
畢竟被別人扇了耳光已然夠丟人了,誰會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南喬皇帝若是此時下旨取消,無非是會讓天下人以爲,他南喬皇帝便是出言無狀、屢有戲言之人,如此一來,天家的皇威,便蕩然無存了,凡是帝王,誰會看輕這一點?
再者而言,賜婚,並非是皇帝納妃,吉利不吉利,祥與不祥,歸根結底,皆不幹皇帝自身之事,天家自負而又自私,豈會爲了其他人的事情丟去自己的顏面?
尹秋鬆了口氣,心道,這東風笑雖是一心想着那個男人,可終究還是個聰明人,思維審慎,她定了定神,問道:“如此,你有什麼安排?”
東風笑撫槍的手一停:“此事過去,武王勢必會更加小心,我估摸着,只要沂王那邊沒有動靜,恐怕武王這邊,在婚期之前,不會再安排任何會面了,那武王府裡也會加強戒嚴,若是不付出大代價,我們便進不去,現在唯有等到婚禮之時了,你我便先做好準備,你也派人去探聽消息,看看婚期是否有變,若是沒有,當日便按我們此前的計劃,我去拖延,你帶人從婚房裡劫走烏查婼。”
尹秋瞧了她一眼,頷首道:“好,一言爲定。”
這鼓鎮之中已然貼出了通緝令,東風笑還特意去瞧了,不過奇怪的是,那日劫車的分明是她和尹秋兩人,尹秋還是易了容的,可那通緝令上面貼着的,依舊只有尹秋一人。
可那日的主謀分明是她。
東風笑顰了顰眉,可思量一二,便又展了開來——總歸也是好事,畢竟,如今她一襲常服在這鼓鎮之中行走,至少是自由的、安全的。
同時心下也略喜,因爲她肯定,那一日,玉辭分明是認出她來的,如今榜上無名,說明他並未將她的身份告知於旁人。
美人兒,你忘了我,還會保護我嗎?
夜幕降下,沂王王府中,書房裡靜謐得緊,一盞燭光微晃,映着玉辭的臉,晦明交疊。
他如墨的眸子裡,不知是燈光,還是他的眸光。
今夜他並未撫琴,只是坐在桌案旁,執着筆在紙上勾勾畫畫,筆下,乃是一張地圖,上面錯雜密集,分明是那沂水一處。
桌案一側,擺着一個藥碗,那裡面的湯藥已經盡了,可這碗依舊隱隱散發着苦澀。
“王爺。”門外,一個侍從小心翼翼地扣門,輕聲喚着,分外恭敬。
“進來。”玉辭頭也不擡,只是低聲應了一句。
那侍從便小心翼翼地走入屋中,道:“王爺,睿王爺方纔派小的傳信過來,說他明日下午便要趕過來了,不知王爺可有什麼交代囑咐?”
玉辭聞聲,動作一滯,擡起頭來掃了他一眼,繼而,撂下筆,顰眉道:“爲何明日便要過來?太早了。”
“回王爺,睿王爺說,距離王爺大婚,只有十日了,雖是都操辦得妥當了,但他一個做哥哥的,總覺得虧欠,故而該來瞧瞧,何況,這邊的事情也不太平,若是出了岔子,只怕聖上怪罪,王爺有輕傷,武王爺又傷了腿,那邊墨帥過來也是需要些周折,因此他須得過來,協助打點。”這侍從畢恭畢敬。
“他過來了,那軍中之事呢?”玉辭顰眉問道。
“軍中事……睿王爺已經做了安排,其他的,全權委託墨帥,他身爲大將軍,身經百戰,戰功赫赫,定是能擔得起的。”
“偌大的軍營,三位將領只留一位,還有家事纏身?”玉辭掃他一眼,分明是平平淡淡,卻讓那侍從身形一頓,只覺得後背發涼。
“回王爺,如今……也來不及從都城調將領過來,睿王爺已經安排了人暫代副職,加以協助,何況墨帥的實力,您也是知曉……並且,天家的事情爲大,前些日子出了岔子,已經是龍顏大怒,這婚事若是再有波折……”
一旁,玉辭從始至終只是淺淺淡淡地瞧着他。
‘啪!’
這侍從說到這裡,忽而緘口,毫不猶豫地擡手給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脆響便迴盪在這屋中。
玉辭依舊是平平淡淡,聽着面前的侍從忙不迭地顫聲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不該說這等晦氣的話,小的人微言輕,定是不會破了王爺的福氣。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不必說了,睿王還有什麼交代?”玉辭垂了眸子,語氣平淡依舊。
這侍從瞧他一眼,只覺心下沒底——這王爺表面上永遠是平平淡淡,可是若是常人,平日裡誰能沒個情緒的波折?可怕之處便是,便是面前的王爺情緒有所波折,他也無法尋到蛛絲馬跡。
“睿王爺還託小的問王爺……這幾日婼兒小姐如何了?不知王爺可有去瞧她?”這侍從說得小心翼翼。
玉辭頭也不擡,低着頭依舊端詳自己手邊的地圖:“我去的時候,她還沒醒;如今,聽人說前幾日已經醒來了。”
那侍從一愣:“王爺素來擅長醫術,可有……”
“武王大人自有打算,何況如今我並非醫師,不曾瞧。”玉辭依舊只是瞧着那地圖。
“那、小姐醒了之後,王爺可有去瞧過?”
玉辭擡起頭來掃了他一眼,冷冷清清的目光,那侍從瞬間意識到自己怕是話多了,趕忙噤了聲。
“我還有一句話,想帶給睿王。”玉辭彷彿不曾聽到這侍從方纔的問題,自顧自啓口。
“王爺請說,小的必定將話帶到!不出差池!”那侍從戰戰兢兢。
“軍中之事,遠比則嫁娶之事重要。我若是那北傾之人,此番若是得了消息,勢必要趁着這婚禮大做文章,只盼睿王莫要掉以輕心,匆忙趕來,疏於部署,若是無事,不妨多留幾日;若是執意要來,也應先行防好沂水以北。”玉辭一邊用手指在地圖上面描畫,一邊沉聲說着。
“王爺深謀遠慮,心繫國家,小的定會將話帶到!”那侍從行禮道,瞧見玉辭低着頭不再言語,便趕忙行了禮退下,匆忙出府而去。
玉辭定了定神,忽而閉了眸子細細理着這一段發生的事情,想要從中尋找出契合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