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的空地處,蘭若執着個紅繩,在手裡翻着,忽而見着月婉一步一步往回走來,左臂挎着一個提籃,右臂則顯得分外奇怪,她一驚,穆哥哥可是說過,她們這些不習武的人,尤其是弱女子,是切不可私自出營去的,月婉姐姐莫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正站起身來要叫出聲,卻見月婉身後,一個男子蓬頭垢面,拽着她右側的衣袖,傻笑着跟着她,蘭若見狀一愣,張着口說不出話來,卻見月婉衝着攔路的兵士們尷尬笑笑:“他只是個癡傻人,要隨我回來,路上還救了我一命,我會好好看着他,定不出差池。”
月婉平日裡負責包紮醫病,待人又平和,那幾個兵士平日裡也受過她照顧,此番再拒絕,也是說不出口來,無奈軍令如山,踟躕了一下,便道:“且容我們先去尋個話,若是同意了,定會讓您進去。”
月婉本也不是那等飛揚跋扈的人兒,如此一聽,便也應下,看着其中一個兵士疾步跑走。
“笑笑,我瞧着你,分分明明是對傻人感興趣,那傻孩兒也是你收的,這次來個傻人,又是你給應下的。”顧劼楓坐在營帳裡桌案一側,晃了晃口中的草兒,調笑道。
東風笑和顏歌立在一旁,聽見‘傻孩兒’的名字一愣,她分明囑咐過,不必刻意尋找,但若是瞧到了傻孩兒,請將他帶回這營帳中,孰知這幾日下來,依舊是全無音信,她顰了顰眉,心不在焉:“唔,是了。”
顧劼楓也知她所想,心裡道了自己一聲不是,又道:“不提此事,明日便是除夕,折騰了一年,也是該安生了,過個好年吧——哪怕只有這一晚的安生。”
“過年,過年……如今這是什麼時候,哪還有年可過?頂多,也就是也營裡備些吃食,外面街市、煙花,想都不必想了,如今難以果腹,誰家還有餘力置辦這些東西,恐怕,連團圓都成了奢望……”顏歌在一旁低聲說着,顯不出幾分高興。
“你這,凡事不知往好處裡想,哎,我那天還聽着俠義盟的人說呢,要放煙火,也熱鬧熱鬧,總歸也是個年。”顧劼楓撇撇嘴,低聲說着。
“俠義盟的人放煙火,你也敢去瞧?真真是用性命去看一場煙火。”顏歌翻了個白眼。
眼瞧着這二人便要吵起來,東風笑便要啓口,忽而,聽着門外彷彿傳來一聲:“師父。”
身形一滯,她站起身來,轉身便跑出了營帳,雖不知是不是幻覺,但方纔那分明便是傻孩兒的聲音!
營中二人見狀,雖是不明所以,但也舉步跟了出去。
卻見營外,兵士們攔在營口,手裡操持着兵器,那門外,黑壓壓地立着一羣俠義盟的人,爲首的一個男子一襲黑色的長衣,身形高大,站在那門口的兩個兵士正中靠外,揹着手,可那二位兵士都只是舉着刀攔着他,不敢有其他動作。
東風笑見狀放緩了步子,一扭頭,卻見穆遠一襲鐵甲,也從營帳中走了出來,也便定了神,那黑衣男子瞧見他們,依舊是不曾後退,只是拱手行禮,聲如洪鐘:“在下俠義盟盟主方駱,衆位將軍,今日前來,打攪了。”
穆遠邁開長腿走至門口,拱手回禮,卻不多言。
東風笑聞聲心下一愣,真真是有傲氣,見了主帥副帥,說話都好不顯氣短,還敢帶人堵在這營口,她行至門前,示意那二位兵士放下刀來,抱拳道:“久聞俠義盟大名,今日才見着盟主,在下東風笑。”
那黑衣男子一笑:“我曉得你。”
東風笑一愣,擡起頭來,卻見黑衣男子身後不遠處,那日的藍衣男子負手而立,眉眼狡黠,她一愣,難不成是他說出的?不,他又是如何知曉自己身份的?
卻見冉飛鷹衝她無辜地撇撇嘴,眸中有着驚異之氣,她想着,應當便不是他說的。
正思量,卻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的叫聲:“師父!”
東風笑一愣,一轉眼,卻見傻孩兒已然提了長槍躥上前來,方要衝過門去,便被那黑衣男子拽了領子:“飛鷹,看住他。”
冉飛鷹聞言眉眼一彎,揚脣一笑,幾步上前來,一俯身,反手便將傻孩兒抱了起來,任憑他各種折騰也無濟於事,還自顧自笑道:“小葉子,還踹,還踹,安生一點,也不嫌累?”
傻孩兒的氣力本是不小,可是畢竟年紀不大,自然是逃不掉,只能任由他抓着,蔫蔫地:“師父,師父……”
東風笑的手不着痕跡地向腰側一摸,沉聲道:“卻是爲何?”
那黑衣男子一笑,回過頭去,輕輕拍了拍傻孩兒的頭,笑道:“這些天來,在下的孩子,可是多謝副帥幫着照料了。”
東風笑一怔——難不成又是一個‘墨久’?不可能,傻孩兒癡癡傻傻全無心機,怎會……
傻孩兒聞言,嚷嚷着:“誰是你的孩子?!我根本不識得你!”
卻聽那黑衣男子笑道:“你右手手腕上的這個半月疤,便是當年你出生不久,被楊家莊的掌事嬤嬤拿烙鐵燙的,那廝本是想燙你的頭,取了你的性命,這時你孃親衝出來搶了你,才留了一命,不過當時一晃,還是燙着了手臂。”
“我方駱當年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俠士,接了個任務誤闖楊家莊,險些被當做賊人殺了,卻幸而遇見了你母親,她是楊家的嫡長女,本是指腹爲婚要嫁給劉家人的,她不曾見過劉家掌家人那侄兒,卻莫名其妙救了我,還偷偷摸摸爲我生了個孩子,便是你。”
東風笑聞言一愣,楊家她曾聽過,也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怎的楊府嫡女嫁給那劉家人,便只能嫁給家主的侄兒?
“那劉家家主只有一個寶貝女兒,死得又早,只能將希望寄託在侄兒身上,本來楊家想殺了我,殺了孩子,只當此事不曾發生,誰知,派人追殺我,又丟了這孩子,事情還是傳出去了,那侄兒又跋扈,聽聞這事自覺頭上綠了,便要同楊家硬槓,那時他母親沒了孩子,我也被傳成了死人,又遭逢這一出,便懸樑自盡了。”那黑衣男子繼續說着,眸光一沉。
東風笑一愣,咬了咬脣不言語,道:“閣下此來,卻是爲何?”
那黑衣男一擡眸,瞧她一眼,半晌,口中冒出兩個字來:“合作。”
“爲何?”她咬了咬牙,不肯輕信,畢竟如今的軍營也經不起折騰,何況,若是合作,早早便可同他們說了,拖到今日,又是爲何?
“這營中之人乃是善官,非是狗官,同是爲民,殊途同歸。”方駱言簡意賅。
東風笑遲疑了一下,卻見一旁,穆遠向營內一擺手臂:“那便先請進來,再作詳談。”
沂水以南,南喬國,平焦城中。
這兩日,昏睡多日的墨久終於醒了過來,卻依舊是渾渾噩噩沒什麼精神,豐彩兒端了一碗藥往裡屋走去,將其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復又坐在榻旁,看着他散亂的長髮、蒼白的面頰,以及,那微微睜開的雙眼,她嘆口氣,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着他的面頰,竟是一番嚇人的滾燙。
“久哥哥……”她咬了咬脣角,低下頭去用額頭觸碰着他的臉,那滾燙的溫度惹得她一顫,心裡卻是愈發得心疼了。
“今天,怎麼這麼冷……我們不是…回到南喬了嗎?”她聽見墨久說着,聲音很低很低。
久哥哥,哪裡是天冷,彩兒只着一身半厚的長衫都不覺得冷,而你……
她擡起頭來,匆匆忙忙又從一旁取了一牀被褥,小心地覆在他身上,又四下給他壓得緊實了些,擡眸瞧向他鮮有血色的脣,她一邊伸手將他扶起來,一邊低聲道:“已經到了南喬了,是彩兒疏忽,這幾日……確是…冷的……”
“你穿得好少,彩兒…也該注意着身子。”他忽而低聲說着,她回身拿藥碗的動作一滯,執了碗扭過頭來,垂了眸子輕輕用勺兒攪和着藥,掩去了那通紅的眸子。
“恩,我一會便去添件。”她低聲說着,生怕露出來哽咽的聲音。
擡起手臂來,一勺一勺地喂着他。
墨久任由她喂着,迷迷糊糊間又失去了意識,忽而間,腦海中卻浮現出上一次他受‘重傷’的場景,只不過,此時的他,彷彿是立在一側,觀察着‘他’和‘她’……
那一晚,墨久臥在繁茂的草叢裡,緊緊咬着下脣,手裡緊緊握着刀,左側的胸口分外疼痛,撕裂一般,天色黑了,他強撐着不肯失去意識,因爲如若失去了意識,便無法同來人明說,一旦被人發現,饒是周遭安插這幾個人手,也更容易丟掉性命。
‘墨久’看着自己倒在那裡,看着他的眼皮愈發地沉了,忽而,‘嗒嗒’的馬蹄聲,便是這聲響將當初的他從一片混沌之中拽了回來。
只聽‘嗖——’的一聲,只是須臾之間,長槍便比上了他的脖頸,那槍尖映着月光,閃着銀白色的寒芒,他一愣,定下神來,卻只聽一旁,一個清脆卻又有力的聲音響起:“你是何人?”
他一驚,循聲擡首,卻見一個約摸十六、七歲的丫頭,一襲鐵甲,手執長槍,眉目標緻而又美好,堪稱佳人,但女子之柔美絲毫掩不去她眉間的英氣。
正是她,東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