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他們不想要他的命,痛恨他的命,我歡喜,我歡喜!給我便好啊!我帶着他走,去哪裡都好,去北傾,去對岸,去天涯海角,哪裡都好!我保證定不讓他們瞧見他,讓他在他們的眼裡死了,只活在我這裡不可以嗎?!他們爲什麼非要殺了他,用盡手段置他於死地!可他什麼都沒有做錯,他……”
尹秋啞着嗓子說着,棚子外面的雨打了進來,落在她的臉上,可是東風笑分不清哪一處是她的淚,哪一處是雨水——恐怕,便是尹秋自己,也分不清罷。
“所以……”東風笑一愣,想着這一日的聽聞。
“不錯,我查清了那件事,那個紈絝子弟叫做蔣慶,便是我昨晚殺掉的那一人!可惜他的爹早死,不然我也要讓他們十倍奉還!”
“當初接下那個污衊他的案子的縣官已經辭了官,叫嶽起,一聲受賄無數,倒是知道急流勇退!大宅院,人口衆多,在平焦城裡,被我尋到,一刀殺了。”
“當初斬殺他的那個劊子手,故意在刑場上慢慢地磨刀,磨刀……折騰人,我當時恨極了他,可是那一排盡是武士,我根本跑不過去,若是可以,我便……後來,我在平焦城也尋到了那個劊子手,殺了那嶽姓縣官的第二天,一併殺了。”嶽起的話語,冰涼冰涼的。
“還有……”
……
“如今,我殺了不少人了,卻還有一人,我遲遲未能動手。”一席話下來,尹秋忽而垂了眸子,低聲道。
“這個人……便是那個男人?”東風笑顰眉,看來那男子也不是什麼好人。
“不錯,他的真實身份,是當今南喬權傾朝野的武王——烏查筠,而那紈絝子弟一家,便是他分出來的一處存金銀、做生意的地方,當初蔣慶一家捱了案子,便是向他訴苦,讓他暗箱操作,派了個狗官過來,將江洛壓到了牢中,控制了他的母親爲要挾,其後,又判了他死刑,這個武王,纔是罪魁禍首!”尹秋惡狠狠道。
“只可惜,一來這爲尊權重的武王本就防守嚴謹,二來,這幾年我屢屢殺了相關人等,他應當也已生疑,所以防得愈發緊了,我走到哪裡,哪裡便會有通緝令,恐怕都是他一手所爲。”
“你想殺他,但是……”東風笑低聲說着。
“不錯,我想殺他,他現在活得好好的,不是我不想殺,而是我現在還殺不了他,不然,我早已讓他死了千百次了!”尹秋惡狠狠道。
“你同我說得這般多,不怕我是他派過來的?”東風笑低笑。
“我瞧你那反應,不像。”尹秋瞟她一眼,低聲道。
東風笑一愣,斂了笑意,顰了顰眉。
“何況,如果是,我也願賭服輸,既然輸給你了,你便能殺了我,若是出了事,我自盡便是,復仇至此,早已盡力,我去黃泉瞧他,也算是問心無愧了。”尹秋忽而笑得悽苦。
“我不是他的人,但是……我也不一定是你的友人。”東風笑笑笑。
尹秋瞧了瞧她,卻是一臉釋然。
“再過幾日,估計我的通緝令也該到了,我還盼着瞧瞧,那畫像好不好看。”東風笑挑挑眉,語氣中卻掩不去苦澀之意。
“你是何人?”尹秋終於啓口問道。
東風笑咬了咬脣,反手出了血纓槍,輕輕摸着槍桿,映着月光和閃電的寒光,這一瞬間,這個撫槍的女子卻是美得驚心動魄。
“古月之人,沂水以北,血纓軍之人。”她緩聲說着。
尹秋一愣——面前的女子,竟是敵國之人!並且,還是軍中的女子!看她的身手,估摸着,恐怕還是個女將。
倒也難怪她出招凌厲幹練,毫不拖泥帶水,更是沒有那些虛假花哨的把式,原來她的功夫,乃是經過戰場的錘鍊,鮮血的洗禮!
半晌,尹秋卻是一笑,三分邪氣:“不妨事,如此說,你我……也算是殊途同歸。”
兩個敵國的人,殊途同歸?東風笑顰眉道:“此話怎講?”
尹秋一笑:“你估計是不想讓南喬的軍隊勝利的,而我早已無心管這個無情無義的國家,我想着的,不過是復仇。”
東風笑沉了眸子:“助你殺了那武王?怕是難。”
尹秋笑笑:“世上何事簡單?不過是吃喝玩樂,末了一死罷了。”
東風笑苦笑:“軍隊輸贏,我心裡繫念,但是大軍上萬,以我一人之力,便是做不到的。我也知曉。我只盼着早日尋到自家營裡去。”
“這麼說,你倒是無意同我合作,折騰那武王王府。”一旁,尹秋笑笑。
東風笑愣了愣,咬了咬牙:“其實,倒也不是。”
她的心裡忽而踟躕了,她必須要承認,她不肯讓那個女子嫁給玉辭!她想要拆了這一份姻緣!
可是她又猶豫着,她想着,那個女子什麼都沒做,不過是個無辜的女孩子!
她東風笑又憑什麼如此插手他人的生活?!
“閣下不妨細想,畢竟像我這般的亡命之徒也不多了,何況有的事情,錯過了一次,便不會有第二次。”尹秋在旁邊笑笑,似是在提醒東風笑,又似是在自嘲。
她尹秋後悔了,後悔當初沒有強行將江洛帶走,哪怕他可能會恨她,她也不想眼睜睜瞧着他死,死在衆目睽睽中,大庭廣衆下!
東風笑咬了咬脣角,沉聲道:“比如說……成親?”
尹秋聞言回過神,繼而一個勾脣,面上帶着幾分瞭然,笑道:“呵,我算是想明白了,方纔你一口將自己撕咬得鮮血淋漓,竟是這事。”
東風笑苦笑:“怎的,可惜我至今也沒能弄清楚事態。”
尹秋搖頭道:“何必想得這般複雜,歡喜便是歡喜,捨不得便是捨不得。你若是偏要等着事態明朗,一切便都晚了,就像我當初一樣,倒是不若早早出手,末了至少不必後悔。”
東風笑心下依舊在猶豫,半晌,斜眼瞧着她:“你這是在慫恿於我?”
尹秋一笑:“不錯,不過虎狼之盟,都有肉吃,何妨呢。”
東風笑看着棚子外面大雨如注,沉默了一會子,忽而啓口道:“那你便說。”
尹秋一笑:“我想殺了那武王,你想奪回那烏查婼想嫁之人,這兩件事,並不矛盾,一來,武王一向行蹤不定,便是到了哪一處,也是深居淺出,活在重重防衛裡,若是真的想引他出來,如今瞧着,便只有他自家丫頭的性命;再說,他家丫頭能嫁給你歡喜的人,委實不過是因爲出身,一旦她的父親倒了臺,她便什麼都不是,我如此說,你可能明白?”
東風笑咬住脣的一邊,聲音模糊不清:“你的意思是……先將那女子劫來,然後,再以她的性命爲要挾,引武王出來,然後除掉他,最後這女子的去留……”
“隨你,她的死活,於我何干。”尹秋心不在焉,對其他的,倒是默認。
東風笑在心裡暗歎,這尹秋,終究是個殺手。
“可以,但是,時機,由我來定。”東風笑顰了顰眉,沉聲說着。
她倒是想看看,這武王烏查筠,和玉竹、玉辭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她的確是想要拆了玉辭的這一次‘姻緣’,可是更想的,是讓他記起她來!
直覺告訴她,這一切,恐怕便是玉竹所爲。
尹秋定了定神,顰眉一想,如今此番合作,雖然二人都是獲益,但是目的更加明確的,顯然,若是一點自主機會都不給對方,這合作,恐怕是難以進行,於是,思量一二,道:“好,不過,要在兩個月內。”
東風笑也想了想,如今沂水一戰在即,也是差不多的,便也頷首:“好。”她挑挑眉,又道:
“還有一事,我本是沂水以北之人,在這南喬,連個住處都沒有,只能臨時尋個旅店,到時候你我若是劫來了那小姐,你打算如何安頓?”
尹秋一笑:“我既是提出這個方案,便是想得八九不離十的,如今我雖是一人揚名在外,卻並不代表我只是孤身一人,我有些兄弟們,都是這個行當,多半乃是這些年來我陰差陽錯救下的,如今便是我的手下,他們如今便在東南邊的一處山裡,到時候將那小姐帶過去押着便好。”
倒也不失爲一個周密的計劃。
東風笑思量一二,點了點頭,二人互相留了個訊號,約定了相見的時間地點,便等着那夜雨小了些後,匆匆散去。
次日一早,東風笑又是被鳴聲喚醒的。
正是那鳥兒已經回來了,東風笑不知道昨夜風風雨雨這以一對翅膀飛行的鳥兒是如何回來的,許是因爲是他的鳥兒,她打開窗子瞧見它的時候,心裡竟是有些心疼。
這蒼鷹乖巧得緊,竟是撲扇開了翅膀給她尋那信件,東風笑便順着它的意思翻找,瞧見那信件被藏在鳥兒的羽毛之中,帶着些潮氣,卻依舊是看得清的。
她輕輕拆了下來,打開那信件瞧着,這蒼鷹竟還輕輕地叫了一聲。
東風笑愣了愣,撂下信件來,從一旁取了個帕子給它擦着微微發潮的毛,許是因爲如今在南喬無依無靠,只有它相依爲命,許是因爲這鳥兒溫順得緊,還絲毫不記仇,東風笑擦着它光滑的羽毛,忽而想着,是不是玉辭變成了這一隻蒼鷹,而那個營帳裡的男子,不過是一隻鳥兒呢?
可第二日的消息,告訴她,這當真不過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