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帥,西路常城告急!”衝過來的兵士幾乎是滾下馬來,也顧不得東風笑是副帥而韓聰纔是主帥,張開口便急急地彙報着。
東風笑一愣——二哥的那一路,告急?
面前的兵士身上又是泥又是土,面上的塵土已經和汗水交融起來,看起來狼狽而又倉促。
一個八尺男兒,如今身子都在顫,咬着牙斷斷續續,累得喘不過氣來。
“常城陳敬爲將,已經設計將隊伍圍困了,突破不出來!”
東風笑知曉,這常城他們已經攻了數日,可是不曾料到,如今不僅攻不下來,還中了他們的計策!
那邊,主帳處傳來一陣匆匆之聲——韓聰得了消息,急忙趕來。
東風笑一咬牙:“穆帥如何?!”
“小、小的不知。”
東風笑只覺得眼前一晃。
攻城、圍困、主帥安危不知……
這一切,像極了許多年前,當初豐帥也是率軍攻城,因爲預判錯誤中了對方的計謀,結果被生生圍困在了陣中。
東風笑帶着援兵前去的時候,卻發現以她當時的兵力、能力,如果衝上前去,無異於飛蛾撲火,只能白白葬送弟兄們的性命!
那時她含着淚咬了咬牙,終究是一擡手,沒有發動。
隨後,狼煙去盡,豐帥已經身中毒箭,氣絕身亡。
四下七零八落的盡是折斷萎靡的戰旗,和染血的殘骸。
她勉強穩了穩身形,繼而擡眼看向韓聰。
“大哥,守城須得有主帥,笑請大哥下令,容笑帶兵力前往營救!”
同樣的事情,她不想發生第二次!
韓聰一愣,猶豫了片刻,繼而狠狠咬了牙,一揮手安排副官去安排兵力,沉聲道:“好,路上小心。”
東風笑頷首,繼而便是執了槍轉過身去。
身後的人一襲月白色的長衫,墨發飛揚。
“玉辭,你留在這。”東風笑定了定神,匆匆說道。
玉辭看着她:“隨軍須得有醫師,我隨你去。”
他跟着她去,也能放下心,何況他本也是上過戰場當過將領的人,他要護着她。
東風笑遲疑了一下。
玉辭卻已經轉過身去,向着營帳裡走去——他要去收拾行李,備好東西同她一起走。
不管她允不允,他便跟着了。
東風笑眸光閃了閃,也不再多言了,只是心裡暗暗想着——不能再傷到他分毫。
這一路軍隊可謂是一路加急,連夜趕路,東風笑生怕一個疏忽怠惰,就將更多弟兄的性命葬送了去。
只可惜,第二日傍晚到達時,常城外,殘陽如血。
北傾軍已經被圍困了兩日兩夜了,如今幾乎是到了水米無存的地步,只是在死撐。
周圍敵軍的陣腳卻是極穩,饒是東風笑在遠處的陣外淺淺一掠,都覺得透不過氣來。
這個將領陳敬,是個人才。
線人已經打探清楚了,此番敵方共有兩位將領,一則是陳敬,一則是吳峰,前者善謀而後者善武,也算是配合默契。
“副帥,如今應當如何做?”一旁的偏官小心詢問着。
東風笑眯起眼睛來,細細看着那陣型,心裡七上八下。
俗話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真入了這迷陣,出來確是難的,可是在外面,依着她的兵法底子,瞧了一會子,在手背上劃了劃,心裡自然就有了一個大致可以的破解之法。
可是,便是有了破解之法,東風笑也是猶豫依舊。
她一向是個賭徒,在危急關頭,每每敢於祭出性命來豪賭一把。
可如今這事情卻不僅僅牽扯到她自己的性命——還有她身後這些弟兄們的,以及,前面那被圍困的弟兄們,她的二哥,甚至再往遠了將,還有她背後的軍營……
東風笑咬了牙,心裡犯着嘀咕。
可是當下關頭,拖沓和遲疑又豈會不是另一種賭?
心如亂麻。
“笑笑。”一旁,卻忽而響起了一個聲音,依舊是清清淺淺,彷彿是一汪澈涼的水,灑在了她燥熱不安的心上。
東風笑咬着脣回過頭去,卻見玉辭已經拽了繮繩停在她身邊,一對眼睛盯着前面的陣型。
對呢,東風笑忽而想起來,這廝當將領的時候,也是逼得大哥二哥跨不過沂水去的主。
她太想護着他,太不想失去他,以至於忘記了他的能力。
“笑笑,這陣型,你想如何破?”玉辭瞧着她,微微顰着眉,開口。
東風笑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感覺莫名地心安。
她穩了穩神,回過頭去瞧着那邊的陣型,壓低了聲音。
“東側有缺口,應當是方纔剛剛他們試着衝開,不過失敗了。”
玉辭點頭:“如今你想從那邊走?”
東風笑一咬牙:“這邊地勢偏高,我們不妨從上面往下滾石,從西邊衝出一個新的口子來,然後再從東邊未補好的缺口攻進去。”
她這個計策早就在腦海裡成型,之所以遲疑,是因爲擔心那層層的陣型驟然展開,她的滾石反倒是傷了自家弟兄。
“甚好。”孰料她話音剛閉,玉辭便在一旁沉聲說着。
“可是,這滾石如若傷了自家弟兄……”東風笑眸光一沉。
用兵似是下棋卻絕不是下棋,因爲棋子無命。
之前的她也許可以分外理智地用兵,可是自打她死了一次,生命的意義,便在心裡迅速地鋪展開來。
她明白活着有多好、多重要,又豈會去輕視比熱容的性命。
可是,如今人數有限調遣不開,除了滾石,又有什麼辦法能將那陣型撕開一個口子?
“下令罷。”玉辭看了一眼,又啓口說着:“南喬的兵士是他們的肉盾,如果南喬之人躲不開,就能擋下,如果躲得開,那我們的人就有更多的時間反應,也能躲開,何況,如今你若是愣着沒有動靜,死的人也不見得比誤傷的少。”
東風笑一狠心。
“分兩路,左路滾石,右路一般打頭陣在西側誘敵,一半等候前去東側打頭陣,左路處理完滾石馬上跟上右路後一半,全力攻東側缺口!”
常城門前,荒草徑外,一時間廝殺之聲震耳欲聾。
那夕陽的殘紅和地面的殘血已成一色。
東風笑帶着人將南喬的陣型撕出一個口子來,才發現如今北傾的大隊伍,竟然已經被這陣型割裂開來!
大部分人在一邊輾轉,可是顯然敵方並無意和這邊硬懟,也許只是等着戰勝、或者等着看他們無飯無水以至於被迫投降。
而另一邊,困住的人只剩下一小隊,皆是傷痕累累。
而穆遠的身形便出現在那一隊裡。
東風笑遙遙地瞧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心跳生生漏了一拍。
她看見那個身影倒了下去,而一旁,一個人獰笑着擡起刀來,便要一擊斬下!
東風笑一咬牙,狠狠一揮手,下令的同時,卻已經策馬而出,向着那邊飛快地奔去。
此時此刻,吳峰一刀砍下,卻忽而看見一個身形撲了上來。
——蘭若撲在穆遠的身上,將他護的嚴嚴實實,可是她嬌小的身子分明還在顫抖着。
“歹人!不許傷穆哥哥!”
蘭若嚇得心跳都變快了,卻依舊是咬着牙,狠狠地威脅着。
吳峰的面上全無悲憫,只有一絲冰冷和玩味。
——要殺死麪前這個倒地的男人,這樣的想法,他從來沒有遲疑過!
“這麼想護着他?”吳峰眯了眯眼,冷冷地瞧着蘭若。
蘭若嚇得渾身都在顫,卻依舊不肯起開身來,這邊,穆遠咬着牙,拼勁力氣想把她拽開。
“蘭若……聽話……好好的……”
蘭若一對大眼睛裡淚水打轉:“穆哥哥,不成,蘭若……”
吳峰卻沒有耐心聽着這二人磨磨唧唧,當即就擡起了長刀:“不妨事,你們不必磨嘰,我送你們一起上路就是了!”
他的眼睛裡兇光一閃,繼而竟是手臂一揮,狠狠斬下!
那慘白的刀刃映着殘陽,閃現出一番冷冷的窒息之感。
蘭若嚇得閉上了眼睛,卻依舊是護在穆遠身上動也不動,彷彿是一塊兒貼緊了的膏藥。
穆遠苦笑,只可惜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只是可惜,連累了這個小丫頭。
那刀光便在眨眼間斬落下來。
蘭若咬緊牙關,緊閉着眼,卻忽而聽見耳畔‘鐺!’的一聲脆響,震耳欲聾。
東風笑在兩步之外側了身,狠狠地將血纓槍架上前來,生生攔住了這一刀。
玉辭也斬開了幾個兵卒,在她身後趕了上來。
吳峰眯了眯眼,瞧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將。
心下算計着——方纔這穆遠是被冷箭傷着,因此拿下他並不難,如今他的體力損耗並不大,這個小丫頭方纔撐住他一刀,這一下子他已經能摸出她的氣力沒有那麼強,看着也瘦弱得緊,應當不難對付。
“玉辭,去救穆帥和蘭若,我攔住他!”東風笑的眸子裡冷光一閃,微微偏過頭去,對着玉辭交代道。
玉辭顰了顰眉,看着面前的南喬將軍身形高且壯:“笑笑,我來對付他。”
東風笑咬牙,急急道:“我不通醫術,你快看着,何況你此前的傷還沒全好,經驗也不夠。”
玉辭的功夫她知曉,可是戰場上他絲毫不沾光。
說着,長槍一攔,竟然已經生生接下了吳峰劈來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