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剛過.上官靖鴻爲期一月有餘的春獵聲勢浩大地回了京.滿朝上下興致勃勃地談論着這場圍獵的豐碩成果.葉府卻籠罩着一股異常的低壓.
霍卿放下手中的信.手掌緊握成拳.皇上已經回京兩天.她也等了兩天.漫長又難熬.葉寞卻沒有回府.這不是他的行事作風.手上是父親給她來的信.葉寞被囚了.
薛秀芬闖皇家圍場狀告夏家搶佔土地.殺人滅口.皇上在外並沒有要審案的意思.回了京至今也沒有動靜.可軒王以失職之罪奏請皇上治葉寞的罪.皇上甚至沒有要過問的意思.就命人將葉寞拘在了刑部.
霍休宜來信吩咐霍卿靜靜等待消息.他們已經作了部署.想過了所有退路.只要將皇上的目光引向夏家.葉寞就能安全無虞.
霍卿苦笑.所有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葉寞若不是惹怒了軒王何來這欲加之罪.他們以爲葉寞不過是受了薛秀芬的牽連.可皇上和太后卻存了殺他的心.軒王不過是急人所急罷了.
翌日.以林中正爲首的翰林院內閣聯名所有清胄學子.上書奏請皇上調查夏家侵地一案.同時此消息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猜測皇上會不會包庇夏家.輿論一時沸騰到了極點.皇上被迫開審此案.所有親王不允許沾染絲毫.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調查.
永壽殿.宮人們腳步輕快.可見心情都不錯.
皇后一如之前的溫婉.遞給上官靖鴻一杯參茶.“皇上今日怎麼有空過來臣妾這兒.”
上官靖鴻呷了一口茶.半垂頭.沉默不語.
皇后無聲微笑.心中暗吋.看來一國之君也有去無可去的時候.如今審理夏家最坐不住的便是太后了吧.長時間不問世事的惺惺作態.現在即便夏家有事她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出面干涉.真是苦了她了……至於其他幾位寵妃.身前都有親王.皇上總要避避嫌的.
伸手推過幾樣精緻的點心.“皇上.這是御廚房剛送來的杏子酥.清淡甘甜.您嚐嚐.”
上官靖鴻視而不見.盯着光亮的地面.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良久.嘆氣道:“琳兒……”
皇后背脊猛然僵直.衣袖下的手攥成拳頭隱隱發抖.連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閨名.
上官靖鴻依然半垂頭.沒看見皇后動容的臉.“朕一直以爲只要自己努力.治理好這個國家.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臣民.大家衆志成城.上官家就能成就千秋霸業.可現在.朕覺得心有無奈.那幫朝臣……朕實在是頭痛.”
皇后輕笑.“皇上心繫天下自然備受約束.可臣妾想皇上心中定有乾坤.”
“皇后何出此言.”上官靖鴻擡頭.臉上有一絲喜色.
皇后眼中的光亮瞬時暗淡.嘴角不自覺地勾起嘲諷的弧度.心中那一點竊喜又被按了回去.“皇上.這天下是您的.百姓仰仗您也支持您.大臣們輔助您治國安邦.”
上官靖鴻臉色好轉.伸手拉過皇后衣袖下的手.“皇后說得有道理.是朕迷失了.”
“皇上不是迷失.只是有時候想要兩全太難.”
“皇上、娘娘.”外間小宮女的聲音打破空氣的靜默.“影公公在宮外傳話.說是太后身體遷安.還請皇上過去探望.”
皇后看了一眼上官靖鴻.嘴角微揚.柔婉地說道:“皇上.太后她老人家一直專心禮佛.吃得也清淡.年紀大了總有些病痛.皇上還是去看看吧.”
上官靖鴻淡淡飲茶.“朕政事繁忙.等空了再去.吩咐影公公好好照看太后.”
宮人領命退下.皇后不着痕跡地勾起脣角.“皇上.太后那邊……”
上官靖鴻擺手阻止她.“皇后.朕很累.若是這兒也清淨不了.朕就換個地方.”
“皇上.臣妾爲太后學了一套鬆筋骨的手法.沒想到今日剛好用上.”
轉眼幾日過去.葉寞並沒有獲釋.
深夜.霍卿一襲素淡外袍外罩黑色斗篷.從馬車上跨下.擡頭看着刑部的牌匾.罩上風帽往內走去.守衛沒有阻攔.玄武這兩天已經上下打點過了.前提是必須趁深夜才能探視.
越過刑部前庭開闊的場地.往右拐不過片刻工夫.是刑部大牢的入口.兩側油燈忽明忽暗地在風中跳躍.霍卿站在門口都能聞到那股死亡的氣息.深呼吸一口氣.往前跨步.
“葉夫人.”陌生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伴隨一陣悉悉索索的盔甲碰撞聲.
霍卿回頭.暗夜中一道身影就在她不遠處.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雙如鷹的眼睛.兩側站立的是幾名盔甲士兵.霍卿退後一步.玄武上前作揖.“陸大人.”
“都說葉將軍與夫人情深義重.百聞不如一見.大晚上的一個弱女子敢來牢房這樣晦氣的地方.真是勇氣可嘉.老夫佩服.”
玄武上前一步.恭敬回道:“還請陸大人看在葉夫人望夫心切的份上網開一面.”
“網開一面.老夫可擔當不起.葉將軍不過是臨時扣押.皇上下了口諭.又是軒王親自送來的.老夫若是壞了規矩可承受不了朝廷的責問.”陸衡之掃過霍卿.不由爽朗笑出聲.“怎麼.葉夫人一句話都不說是同意老夫的建議了.如此.還是請回吧.”
霍卿上前一步.“陸大人.我不說話是在想怎麼跟陸大人溝通比較合適.我擔心話說多了陸大人會承受不住.到時豈不是晚輩以小欺大.”
“呵.葉夫人果然與衆不同.既然開口了.想必已經想好怎麼說了吧.老夫洗耳恭聽.”
“陸大人不想屏退手下說嗎.又或是找個能說話的地方.”
陸衡之示意士兵後退.頃刻間牢房門口就剩下兩個人.“牢房前說話雖然有些委屈葉夫人.不過老夫認爲葉夫人可能也不想離葉將軍太遠.是嗎.”
“陸大人果然深知人心.”霍卿低笑.“若不是陸大人解釋一番.我還以爲陸大人是羞於見人才不敢露面.畢竟有愧於我.”
陸衡之隱在黑暗中的身軀一震.“老夫聽不懂夫人在說什麼.”
“聽得懂聽不懂都無所謂.我今日既然來了.就要見我夫君.還望陸大人見諒.”
“這麼說.夫人是來威脅老夫的.”
霍卿莞爾.輕輕搖頭.“陸大人這話說得未免有傷和氣.前不久令媛還代表陸府來跟我談交易.買賣不在仁義在.我的夫君又在你的手下.我怎麼可能威脅陸大人呢.”
陸衡之心中不由一怒.眼前的女人說話圓滑.就像泥鰍.“葉夫人.剛纔老夫已經說了.老夫是奉皇上之命暫時扣押葉將軍.夫人放心.只要上頭有寬赦的命令.老夫第一時間就會放人.葉將軍英雄少年.老夫特意挑了一件上好的牢房讓葉將軍住着.夫人放心吧.”
“若我說今日我一定要見呢.”霍卿言語有了一絲強硬.
“夫人請回吧.請恕老夫無能爲力.”
霍卿嗤笑.“陸大人這是爲了給皇上一個交代.還是爲了幫軒王出口暗氣啊.”
刑部管着朝中官員的卷宗.她又在軒王府的後院呆過一陣子.她不相信陸衡之不清楚他們幾個人之間的關係和暗涌.今天擺明了就是給她難堪.
“陸府的百草堂與我有生意往來.生意上的事若陸大人不清楚.可以回府問問尊夫人.我今日不過是想看看我的夫君.陸大人後院妻妾衆多.多少都瞭解女人的心性.爲了心中所想什麼都做得出來的.我也是一樣.若我今日沒有如願.倒了一個百草堂不要緊.若是陸府的各種生意陸續出了狀況.陸府的收入受了影響.那意味着什麼.我想陸大人應該很清楚.”
陸衡之隱在黑暗中的臉喜怒難辨.但霍卿耳尖地聽到了不甚平穩的氣息.勾脣冷笑.
半晌.陸衡之出聲.“葉夫人果然好手段.怪不得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對手.”
“陸大人言重了.你的女兒是後院的箇中好手.我早已甘拜下風.這才被迫出了軒王府不是嗎.只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陸側妃遇到了一個更強有力的對手.不久前陸側妃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來見我.滿臉憔悴.我見尤憐.就連我一個女子看了都不忍.當時她的精神很差.我就在想.陸側妃的委屈單單是因爲一個王妃的勾心鬥角嗎.”
空氣陷入靜默.良久.“葉夫人.時間有限.別讓老夫難做.”
“多謝陸大人成全.”霍卿微微行禮.立刻有士兵打開牢門.霍卿跟着獄卒下了牢房.
長長地石階蔓延.溼滑又陡峭.她小心走過臺階.狹窄的過道潮溼冰冷.兩側一間間的囚牢散發出的酸臭味沖鼻.不甚明亮的油燈照得周圍晦暗不明.叫屈聲、痛苦的**聲更是不絕於耳.
過道盡頭相對安靜.三面都是牆.霍卿站在柵欄外.看着裡面的身影紅了眼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