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寞剛一說出口就一陣後悔,餘光掃了掃站在身邊的父母,他不能輕易地說出自己名字,也許這會導致一場災禍。父親暗暗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擔心,謝過霍休宜就帶着一旁的女人悄悄退了下去。
言至於此,一旁的霍休宜眉心微微跳起。“葉”姓雖說比較常見,但這樣神秘的一家子讓他想起了已被滿門抄斬的葉丞相府。那是屬於皇家的秘辛,許多事情若不是當事人親口說,僅靠零星透出的隻字片語,誰也無法知道事實的真僞。
自從葉家蒙難後,緊接着擁護太子的一派人士或是被貶,或是被緝拿,剩下的即使倖免於難也度日如年。偌大的丞相府從門庭若市變得門可羅雀,大門終日緊閉,霍太傅也曾幾次叩門探望但無人應門,誰也不知道葉相的近況。
皇上自此便生了一場大病,病癒之後好像變了個人,以往一向明朗的臉變得陰沉不定,脾氣也是喜怒無常。據御膳房的管事說胃口越來越小,經常看着滿桌子的菜餚動不了幾口就放下,身形消瘦得很快,這麼幾年都是用藥補來維持,可是藥三分毒啊……。
皇后歸天一年,大家都以爲德行兼備的德貴妃有望入主中宮,誰料想皇上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就連星月殿也很少再去了。但皇上很快便冊立了安王爲儲君,夏家一門得道昇天。
想起這些,霍休宜頓時失了胃口。膳桌上的菜餚不比京城,只是幾樣味道尚能入口的簡單菜色,林清婉吃不習慣,早早放下碗筷上客房休息了。可霍卿的興致卻難得高昂,凡是覺得味道不錯的菜餚,就會夾起悄悄放在葉寞身前的小碗碟裡。如此,一頓簡單的晚膳吃得倒也不冷清。
霍卿一早醒來,打開窗發現雪又積了厚厚一層,天空卻出奇的乾淨,令人心情也跟着明朗起來,懶懶地伸了個懶腰,耳邊隱約聽到舞劍的聲音。若是以前,霍卿是懶得去探究,她更喜歡安靜地呆着看書。可從南遷的這一路上開始,她已經許久不曾聽到如此熟悉的兵器聲,不由讓她想起祖父那每日晚上練劍的情景,心情頓時有些低落。
祖父一向最疼愛她,平時只要休沐在家就是帶着霍卿讀書寫字,讓霍卿小小的身子坐在石凳上看他練武。“哈哈……我的卿兒以後一定是個女中諸葛,巾幗英雄。”小時候祖父經常這麼對自己說,但這兩年祖父好像變了,經常看着她說:“卿兒,祖父其實只希望你將來能嫁個好郎君,不要過的那麼苦。”話雖如此,可對她越來越嚴厲。
霍卿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客棧的北院門口。院落很小卻被打掃得很乾淨,幾件雜物房緊挨着圍出一小片空地,葉寞正在大汗淋漓地練劍。霍卿站在門口靜靜地看了片刻,奶聲奶氣地說:“葉寞,我祖父常說練武之人須心無雜念,招式纔會有威力,若自己的心都是亂的,那你誰都打不過哦!”
葉寞收起劍,看向門口的霍卿,一身淡粉色的棉襖裙外罩一件象牙白的大氅,身形已抽成高挑纖細一雙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被一個女娃娃寒磣,葉寞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懊惱自己還不夠火候,練劍的時候心有雜念纔會舞得亂七八糟。凝了凝神,霍卿已走到葉寞身前,接下身上的香囊遞給他,道:“葉哥哥,這是我自己做的,可以凝神靜心。”不由分說地塞進葉寞的手裡。
葉寞低頭,手心裡的薄繭摩擦着絲滑的布料,好似軟到了他的心裡:“爲什麼要送我?”
“嘻嘻!想送就送了唄,若是不喜歡扔掉就是。”看着葉寞無措的樣子,輕笑出聲便退出了院門:“葉哥哥,不打擾你練劍,保重!”
葉寞愣愣地空蕩蕩的院門,慢慢收攏手指,片刻後繼續練武。
葉退之早膳後便來向霍休宜辭行。“你們準備去哪裡投奔?”霍休宜隨口一問。
“正打算去蒼山找我的師傅,多謝大人關心。”葉退之如實回答。
“嗯,乾糧我已經命人準備好了,你們一路小心。”
看着葉退之走遠,霍休宜無奈搖頭,他並非見死不救之人,無奈這家人明顯被暗算,雖說蒼山與錦州順路且離得不遠,但是萬一有什麼閃失,他必定不能拿家小來冒險。誠如王猛所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繼續行走了約莫半個月,一路上出奇地冷清,透着一股遠離塵囂的寧靜。路上零星地會出現一些衣裳破爛的災民往錦州城的方向走,霍卿覺得可憐,很多時候看到挨餓受凍的孩子都會讓王猛儘量地發一些食物。在距離錦州不到一天路程的時候,林清婉這樣自小生長在京城的千金小姐,耐不過嚴寒天氣下的長途跋涉,身體不適病倒了。霍休宜只能決定找客棧暫時落腳。距離錦州城最近的客棧依然生意冷清,基本沒有客人,一行人挑了一處幽靜的院落先休息。
廂房內,霍卿小手扶了扶母親的脈,擡頭對父親說:“爹,娘只是太疲累,感染了風寒又過於鬱結,不是大病。我們帶的藥夠用了,不過娘需要靜養,我們儘快趕到錦州城就行。”霍卿自從六歲大病痊癒後就對學醫產生了興趣,讀的書也開始涉獵藝書,又常向太醫院經常來拜訪的太醫學習,雖然只是略懂皮毛,但對於不嚴重的病症還是有一定的處理能力的。
霍休宜稍微鬆了一口氣,轉頭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想起不久前收到三弟霍休儒傳來的消息,心裡有些無奈。朝廷近幾年的明爭暗鬥導致國庫虧空,太子監國,頒佈的政令總會遇到各種阻礙所以實施困難,百姓過的艱難。一旦遇上天災,原本捉襟見肘的戶部更要雪上加霜,想盡辦法籌糧撥銀安頓百姓。現在錦州城外聚集了不少災民,小小錦州城的存儲根本無法供給如此多的災民,一旦打開城門後果將難以估計。霍休儒這次來信就是想讓大哥再晚一段時日進城,以免遇到衝突,也順便請大哥給想想辦法。
“卿兒,城外災民衆多,你三叔分身乏術,所以現在並不是我們進城的好時機,再等一等,相信不會太久。”
霍卿應聲,轉身伏在案桌上寫完藥方,讓下人準備熬藥。
臨睡前,霍卿服侍母親喝完藥,轉身看到父親正專心埋頭研究輿圖,竟然連她進門也沒有察覺。一時好奇,探過頭去看到父親正盯着錦州地域發呆。從平時讀的雜記中,霍卿知道錦州是個不大的城池,周圍山峰圍繞,不是繁華的地域,錦州城百姓靠山吃山,以打獵和木工手藝出名,因此錦州城以林木輸出爲生,倒也安居樂業。
霍卿指着緊鄰錦州的一座山問父親:“爹,這是哪座山?”“蒼山。”
“爹看這麼久的輿圖,是不是想幫三叔出謀劃策?”
“談不上出謀劃策,爹在戶部任職自然知道現在朝廷困難,可是百姓更難啊,爹爹只是想盡可能做一些能解燃眉之急的事情。卿兒你記住,人活一世,心懷慈悲最重要……,”霍休宜理了理女兒的頭髮,道:“卿兒休息去吧。”
霍卿應聲退下。
這幾日霍卿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母親牀前隨侍,空閒的時候基本都在看書和發呆。林清婉倚在牀頭,看着女兒有些心酸,一路南下跟着受苦,她身體不爭氣病倒了還要拖累那麼小的女兒。卿兒在這個陌生環境努力適應還要照顧她,短短几日竟清瘦下來。可這孩子一句話都不抱怨,原本就清冷的性格更顯得孤寂,讓她很心疼。錦州城近在咫尺,不管如何,她作爲孃親,應該讓卿兒對未來的生活報以期待和希望。
“卿兒,過來娘這裡,娘有話對你說。”林清婉拍拍牀沿,朝霍卿伸出手。
霍卿放下書,拉着母親的手坐在牀頭,疑惑地看着母親,早上終於露臉的太陽透過窗戶紙,照在霍卿的小臉上,越發襯得膚若凝脂。
“卿兒,這次我們在錦州要開始新的生活。你知道三叔現任錦州知府,外事上他一定會照顧我們一家的,但是內宅的關係還是要再跟你說一聲,”林清婉輕撫着女兒的臉龐,“三叔有一妻兩妾,三叔母嚴氏,貴妾楊氏和陶氏。一共育有一子兩女,嫡長子文逸、嫡女雪依與庶長女秋依。以往逢年過節多數以書信往來,幾年前祖父身體抱恙的時候三叔帶着三叔母來京城探過病,相互之間不太瞭解。三叔母的孃家是錦州大戶,掌握着全城絕大部分的木材生意來往,三叔母又是個精明護短的人……我們到了錦州人生地不熟,各方面還需要三叔母照應,明白嗎?”
雖然兩家人不在一個宅子住,但林清婉還是希望霍卿能融入到家族氣氛中,日後一幫兄弟姐妹有個相互照應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