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瑜將眸光掩下,長長的睫毛上下顫抖着,眼眶上蒙着了一層薄薄的液體,朦朧了視線,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覺得心間又難以忍受的大石重重地壓着,將她的呼吸奪走。有螞蟻將她抽絲剝繭地咬着!她,竟然是絕曜的師妹!
青瑜是涼羽徒弟的事情除了青瑜和涼羽,再也沒有人知道。高澗峴和思傾見青瑜的神情大異,心中揣測了幾分,卻始終猜測不透。
寒夜的雨已經停了,海風從東方而來,帶着濃濃的腥味和溼氣。黎明前,皓月重新冒了出來,依稀的星光非常微弱,魚白的白皙飄蕩在藍天。
青瑜望了北方一眼,裹了裹衣衫,頭忽然一沉昏迷了過去。
“長公主,”高澗峴將青瑜橫抱起來,徑直走過思傾時忽然喚道,字字句句帶着警告之意,“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情,要想獲得自由,你必須替我完成這些事情。至於青瑜公主,你最好別和紫凝一樣。”
思傾急忙跪下:“屬下不會。”她還有仇沒有報,她不會就這樣無知無覺地活下去。
高澗峴越過思傾進入了房間。
房門重新合上,高澗峴將青瑜放在榻上,替她蓋好被子。沒人知道,他是如何的喜歡青瑜。沒有人知道,在見她第一面的時候他是想利用她的。更沒有人知道,在他的推波助瀾下成全了絕曜,卻將自己的心一次次地撕裂。
——青瑜,你可知,那年飲血爲你出鞘時,我已經在你的身邊。
…………
青瑜時而昏睡時而清醒,迷迷糊糊之中總感覺到有人守在她的身邊。她沉重的眼皮始終睜不開,卻聽到那人嘀嘀咕咕一直說這話,將她如何長大,如何逃離出宮,如何地捉弄大臣的事情完全地講了出來。
那人說:“我不敢在你醒過來的時候說,是怕你不能接受我早已知道你所有事情的真相。”
“你三歲的時候就嚷着要去學馬,結果被你師傅抱上了馬,你還沒來及握緊繮繩就被馬顛了下來。你五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欺負人,青懾在的時候你規規矩矩,可青懾一走你立馬將師傅趕出宮殿,並派人守在門口,以防青懾忽然回來好做好準備。”
“你有一枚很喜歡的戒指,是你父皇親手給你帶上的,名爲金色碎玉蝴蝶戒,其實那是你母后的東西。百海皇族世代流傳這枚皇戒,並將它交給皇后保管。百海的每一個皇后必定是鳳羽組織選出來的人,你的母后無疑是最優秀的。”
“你六歲的時候你母后曾經回去見過你一面,並曾帶着你逃離,只是在霏郡的市坊上她鬆開了你的手。你們要面對的不僅是百海的追兵,更有鳳羽的追兵。她,至始至終是逃不出我的追捕的。”
“我耳濡目染,早就知道你的所有事情,那時很不喜歡你,可我佈局這麼多年,絕不會放過對手的一切。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知道很多事情,卻也忽略了一件事情,你是一個女人,而且能無意吸引男人的女人。青瑜公主,我沒想到,我堂堂一代宗主會敗在你的手中。”
青瑜迷迷糊糊當中聽到一個男子的話,她努力地睜開眼睛,嘴裡喃喃地敲出幾個音節:“我……想……見……她。”
她呢喃着話,聲音
很低,但無比地確信那男子是聽懂了她的話的。她半睜着眼眸,雙瞳剪水,眸光上微微一層氤氳月華。男子的手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忽然鬆開了,只聽他微微地嘆息,垂下了目光。
青瑜很急,心底有個聲音在說:好不容易聽到了有關於母后的事情絕不能錯過。可她頭很沉很沉,艱難地睜大着眼,想要支撐起身體,卻在半路中又被那雙大掌給扶着躺下。
男子似乎笑了笑,爲難地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到事情都平靜下來我會帶你去見她的。”
她不知道所謂的“事情平靜下來”是什麼意思,越發地着急,將手微微地擡起,想要問些什麼,終究呢喃無法出口成句。
男子似乎在她身邊坐了很久,替她細心地掖好被角,又仔細地看了她許久纔不舍地抽身離去。
青瑜目光模糊,隨着被背影的離開她的雙眸也漸漸地合上。
三日後,青瑜坐在雲中城城主府的院落中。看着紅梅高綻棕色枝頭,一株株妖豔奪目。紅花漸欲迷了人的眼睛,她靜靜地坐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高澗峴下了藥,昏睡了三天。她知道這三天一定發生了很大的事情。
玄月,厲霖皚肯定發動了叛變,幽軒不知生死。
百海,不知這數十座被高澗峴控制的重要城池如何?
東勝,將軍絕曜或許已經慘死。
這一刻,她竟然無悲無喜,想起那晚高澗峴下令追殺絕曜時她心明明在抽痛,夢中絕曜渾身鮮血地倒在她的眼前,可此刻竟然淡了。
或許,她從來都不恨他,她只是需要找一個藉口來安撫自己。
殺父皇的,其實並不是他,而是東勝的將士。萬箭穿心,不過是權利之爭與陰謀而已。
遍兮大陸,已經分離很久了。三國鼎立,飄搖之勢,不知有多少的百姓和將士死在那些無謂的邊城小戰之中。即使不是絕曜,也會有一個人會來踏平她的國家,將百海之主殺死。
到了這刻,她心底竟然無比地通透明澈,彷彿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她是愛着絕曜的,她曾經不願意將陌離與絕曜牽扯在一起,陌離藏在心中,絕曜刻在骨子裡,這時竟然完全地想明白了。他們就是一個人,她要將骨子中的那人與心底的那個人重疊起來。不管他是生是死,她此生只愛他一人!
青瑜茫然地望着高枝上的紅梅,嘴角緩緩地裂開,一抹笑容隨之而出。那樣的明媚和燦爛,自百海亡國後,她從沒這樣笑過。沒心沒肺,笑得非常明亮!
是時候該離開了!
青瑜將心情收拾好,轉身進了房間,將早已藏好的簪子重新綁在褲腿上。高澗峴搜過她身,將她身上的所有暗器都給搜走了,除了一枚髮簪。這枚髮簪是月柒親手交給她的,囑咐她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現在派上了用場。
這座院宅看似安靜,其實四周都佈滿了暗衛,青瑜在院子中坐了半天,察覺僅僅是藏在這院子中的人馬就有十二人左右,而且個個都是武功高強。她將一身女子長裙脫下,重新換上那晚的黑衣。黑衣上面有雨水夾着汗漬的味道,她不嫌髒,穿上之後如夜貓一般地飛上了屋檐。
揭瓦離開!
那是她慣用的伎倆,只有這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讓敵人察覺不到。
瓦片一塊塊的被頂開,最後只露出了一方天地,屋檐上坐着的青瑜伸出個頭四面望了一眼。毫無動靜,她深吸一口氣,斂聲屏氣緩緩地支撐起身子爬到了屋頂。在屋頂匍匐片刻沒有察覺到暗衛的存在,她猛地提起一口氣飛身而下到了院宅的後方。
前方兩人!她嘴角微微一動露出了一個笑容,她的手緩緩地移動到了褲腿,褲腿掀開發簪握在手中。悄無聲息地移動到了其中一人的身後將髮簪一揚狠狠地刺進了那人的咽喉。一出手,便毫不留情。
她不知道這方院宅中到底藏了多少暗衛,只能小心謹慎地行動。前方另一人聽到聲音轉過身來,青瑜躲勢而上。在那人剛剛轉身之時,髮簪毫不猶豫地刺入了他的背部,她左手按住他的頭一擰,那人脖子發出一聲“咔嚓”,立刻倒在了地面上。
做出這一切,青瑜微微喘息,斂聲屏氣着,回頭望了一眼地面上的兩具屍體,暗道好險。
她要離開,不能一直被困在雲中城。據三日前聽到高澗峴與思傾的對話,玄月此刻應該非常危險,雖然幽軒已經返回,她的信件也已經傳給了白摯,但是仍然非常擔憂。鳳羽的力量非同小可,就百海東之郡、東南五郡和北方十城被鳳羽默然控制而無人知曉的事情來講,鳳羽的力量只怕比之東勝都不弱。
她隱隱約約記得高澗峴的話,鳳羽是百海皇后一直掌控的勢力,也就是說二十年前母后曾是鳳羽的宗主,可後來不知爲何母后背叛了鳳羽,遭到了鳳羽和父皇雙重追擊。事出爲何,也只有高澗峴和父皇知道,可父皇已然逝去,如今還能得知母后下落的只怕也只有高澗峴了。
但她不能做高澗峴的奴隸,她要回到百海去,和月柒、齊雲具體商議之後才能決斷。月柒上知天理,下知歷史,又能演算卜卦,一定可以推算出母后之事。
青瑜在原地想了想,眸光微微掃過院落後門,在正院時她已經查探過,前門守衛森嚴,可後門除卻兩人之外並無他人。高澗峴忙於事情也有一日未來,正是逃走的好機會。她鷹隼般的眸光謹慎地看過四周,沒有一絲風吹草動,當即奪門而出。
出了後門,竟然望到幾匹馬正好拴在門邊樹上,青瑜心內驚喜,立刻解開繮繩翻身上馬。
同一時刻,四周忽然涌現出了許多暗衛,暗衛攔在馬前,將青瑜包圍起來。青瑜輕喝一聲,繮繩自馬上一掃,又揮散開,一個完美的弧度從空中拋下,將左方的暗衛一掃而開。右腳同時擡起,靈活的躲開所有的攻擊,將反腳將其中兩個人踢走。做完這一切,如行雲流水般的快捷。繮繩再次回到馬背之上,揚長而去。
她看得出,這些暗衛根本沒有用盡全力,好像是主人特意交代過不準傷害她。
前路好闖,可是後路……
青瑜“籲”了一聲,將套在馬頭上的繮繩拉緊,馬兒前蹄騰空,嘶鳴兩聲,爾後不安地在原地打轉,後路根本就是刀槍鐵戟,根本無法闖出。眼前城樓上的弓箭手齊齊轉向,將箭矢瞄準了她。而且四周還有無數的黑衛涌出,將她的後路切斷,除卻投降根本沒有其他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