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暑假或者週末相比,今天宋園古玩交易中心裡的遊客數量不算多,稀疏的人羣陸續到來。
和普通的公園相比,這種類似於古代集市的大型古玩交易中心無疑更吸引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沒事喜歡過來逛一逛,能不能撿漏另外再說,買些自己喜歡的小東西也很好。
有的老頭拎着鳥籠過來閒逛,大概家就住在不遠處,天色已經快要黑了,紅色晚霞依舊佈滿天空,有風吹了過來,帶走沉悶的空氣,還是有點熱,跟下午時候相比已經涼爽了許多。
既然開始有了客人,做生意的人也漸漸出現,李君昊左邊攤位還空着,右邊來了位身穿藍色大褂的老頭,手裡拿着把二胡,另外還提個瓷碗,估計是用來讓遊客們扔錢的。
原本這裡是塊空地,用來停放自行車、摩托車等,後來在旁邊重新開闢了一座停車場,這邊就空出來了,管理處那邊用白線劃分出一個個方格還有走道,用來對外出租,只要是跟民間老藝術沾邊,隨便做什麼都行。
那位看樣子是來拉二胡賣藝的老頭,此刻目光炯炯盯着李君昊放在桌子上的東西,開口詢問說:“小夥子,你這是賣啥?
寫字還是畫畫?也不弄個招牌,這樣乾坐着待會兒可沒人來,要先露幾手才能吸引到人。
現在不急,等到七點也不遲,今兒個天氣太熱了,很多人都不打算出來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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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要用“目光炯炯”這個詞,是因爲下一秒他瞧見有遊客打扮的年輕人走來,立馬眼睛往上翻,做出什麼都看不見的盲人模樣。
翹起二郎腿拉起二胡,蒼涼聲音配上悽慘表情,氣氛瞬間被營造出來了,那羣年輕人站在原地看了看,可能是覺得他拉得不錯,於是有人帶頭扔了五塊錢,剩下的兩位也分別扔了五塊和十塊。
老頭只裝作不知道,面無表情繼續拉,直到他們走遠才停下,眼珠瞬間正常了。
見到李君昊眼神奇怪地看着自己,這老頭笑着說:“拉二胡的人,拉二胡的盲人,只差了一個字而已,收入起碼相差一倍。
今天算是開張了,再來幾個人租攤的一百塊費用就回來了,小夥子怎麼稱呼?我姓錢,看你這年紀不大,叫我大爺也成,打算長做還是掙點就走?
可惜你沒在暑假時候來,前兩個月掙得多,最近不成了,要等到秋天生意纔會好起來,到時候不算熱,願意出門的就多了。”
看樣子也是位很健談的老頭,李君昊回答他說道:“我都賣,寫字或者山水花鳥、工筆人物畫都行,正準備畫一幅放在這招攬生意,忘記買紙鎮了,風有點大。
錢大爺你租了一年?我記得一次性付一年的錢,纔是一百塊一天的租金吧,我就租了今天的,打算看看生意怎麼樣再說。”
自古以來這些手藝人,就喜歡藉着點偏門來爲自己招攬生意,李君昊倒沒覺得老頭裝瞎利用別人同情心有什麼不對,錢在聽客的口袋裡,又沒人逼着對方給,這些沒有大礙的小把戲不算什麼,聽得滿意就好。
姓錢的老藝人,點點頭繼續說:“對,我租了一年。
在這裡拉了十幾年二胡,也不會其他的謀生活,只能靠這門手藝混飯吃。
以前誰家遇到白事,會請戲班搭臺唱戲,我就跟着戲班混飯吃,後來這門戲班黃了,沒人再請我們,有人去了鄉下繼續幹那行,我留在這沒走。
見到那間門面沒?我剛來時候只買十八萬,手裡沒錢就沒買,現在一年租金都有三十萬,自己沒眼光,活該這麼大年紀了還拉二胡給人聽,不過我自己喜歡這東西,倒也沒覺得有什麼。”
說話語氣帶有懊惱,眼睜睜看見一大筆錢跟自己擦身而過,那種感覺確實不好受,然而千金難買早知道,也只是覺得可惜而已。
李君昊看看那間賣奇石的店鋪,臉上帶笑開口說:“是這個理,自己喜歡幹多久也不會累,你是本地的嗎?”
“嗯,本地的,家就在二十多公里外,每天坐地鐵過來。”還沒什麼人,錢老頭不介意跟李君昊多聊幾句,繼續告訴說:“十多年前就說快拆遷,但到現在也沒消息,我覺得應該是遲早的事。
我年紀大了要錢也沒用,假如能分點房和錢,兒子女兒以後日子好過點,我兒子開出租車,女兒嫁給了一位賣水果的,日子到還算湊合。”
十多年時間以來,房子一直是東城人必聊的話題之一,尤其是最近幾年房價瘋漲的時期,這種情況更加嚴重。
錢老頭也不例外,聽見李君昊詢問是不是本地人,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房子方面,一部分被徵地的東城本地人賺大了,另一部分依然還是老樣子,望眼欲穿等着開發。
可能是怕傷到李君昊的心,年紀不大就出來擺攤,在錢老頭看來應該是那種既沒學歷又沒錢的普通人,於是安慰說:
“好好幹,在這裡幹好了賺錢不難,有個專門寫花鳥字的傢伙,一個月至少能賺一萬五,現在汽車都開起來了,買十多萬呢。”
李君昊見過的人情世故,比面前老頭多得多,自然發現了他話語中安慰的意思,稍稍有些哭笑不得,回答他:“是啊,趁着年輕多賺點錢,在這個社會沒錢真不行。”
覺得跟面前這位年輕人談得來,老頭從口袋裡掏出個智能機,嘴裡說道:“來加個好友,我拉你進羣。
有消息我們會在羣裡說,週六、週日偶爾攤位滿了,來之前問一聲,省得白跑一趟,羣裡都是些跟我差不多大的老傢伙,有點年輕人也好。
我發現越是上年紀了越要跟年輕人接觸,心態也會變得年輕起來……”
李君昊註冊了微信,但還沒有好友,拿出手機後瞧見上面有個寫着“1”的紅色提示,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打開後愣神看向老頭,隨即問道:“怎麼加?”
見到他那只有一條官方信息的消息欄,姓錢的老頭有些無語,心想着究竟誰纔是年輕人,幫忙打開二維碼,掃完之後添加他。
李君昊低頭看了看,發現“新的朋友”欄裡有兩條未讀信息,點開見到除了老頭以外,還有陽東的宋千老闆也加自己了,備註了名字,另外也顯示是從通訊錄添加。
點擊完確認,擡頭對錢老頭說:“好了……吧?”
“……嗯,你改個備註。”錢老頭見到他這幅微信小白模樣,鬱悶回答說:“你等等,我待會兒拉你進羣。
人快多起來了,你先寫點東西,或者開始畫畫,別一下子畫完,見到有人往這邊走再動筆。
別人看一會兒,如果有興趣說不定就買了。”
這個道理李君昊懂,將手機塞進牛仔褲口袋裡,發現錢老頭去繼續拉二胡招攬客人,自己先跑去買紙鎮。
等到拿着四塊便宜的小石刻紙鎮回來,旁邊攤位也多出個人,見到他擺放在架子上的那些素描畫像,李君昊感興趣多看了幾眼,覺得畫得就像是真人一樣。
已經明白這種繪畫風格叫做素描,是用炭筆畫出來,不過李君昊並不認爲它們美,習慣了毛筆畫,審美觀短時間內轉變不過來,但他挺喜歡油畫,在初中生的美術課外讀物裡第一次見到油畫照片時候,盯着看了很久。
和錢老頭不同,這位大鬍子、紮了辮子的中年藝術家沒有跟李君昊交談的意思,將寫有“頭像素描一百塊,三十分鐘;速寫四十塊,十分鐘”的招牌放在攤位前,也不招攬生意,低頭忙着削鉛筆。
李君昊看完,心想自己一個卷軸都要二十,加上價格不低的顏料,比他價格高點應該不過分。
於是鋪好紙張,往一塊錢一個的小碟子裡倒好彩色顏料,並且往三百塊的硯臺裡倒了些水,拿六十塊的墨錠細細研磨。
期間側頭看向錢老頭面前的小碗,裡面又多了兩張五塊的和一些硬幣,不由開始計算,自己究竟要畫多少幅畫、寫多少幅字才能賺到房租的尾款,得出至少一千五百幅的結論之後,李君昊內心裡是絕望的,打算再找些兼職好了……
磨好墨以後,李君昊潤好毛筆沾了些墨汁,如果算上沉睡的時間,已經六百多年沒動筆了,可拿起筆時候的感覺依然很熟悉,孩童時期練字十多年,怎麼也不會忘記了。
錢老頭忙着拉二胡,眼睛看着自己腦袋呢,無心分神看他寫字,而旁邊那位畫家,此刻還沒開張,邊削鉛筆邊看了過來。
無論東方還是西方,藝術就是藝術,只是表現的形式不同罷了,他不會寫毛筆字,可多少有點了解。
見到李君昊神情輕鬆寫下第一個“今”字,就能看出有兩把刷子,第一個字剛寫完,馬不停蹄就開始寫第二個字,不一會兒功夫,紙上就出現兩行字:
“今日開張大吉,一字十元。
人物百元,山水花鳥每幅一百二,小本生意,謝絕還價。”
見到一字十元時候,中年畫家突然想笑,覺得生意多半不行,沒多嘴說什麼,看這字還是挺不錯的,認爲也算有點本事,只是不值十塊。
李君昊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懶得去管,心無旁騖地又在旁邊留出的空白處,準備拿點真本事,畫幅工筆畫出來招攬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