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逸……沒想到……你成了這個樣子……”蘭世立的聲音裡包含了蒼涼,不知是在說夏雪逸,還是在說他自己。
黑夜亦或是白晝,蒼茫江流,遊魂飄蕩。
他幾次險些被江流折射出的陽光衝散了魂魄,幸好他深諳水性,修爲高深,白日裡潛伏在水裡,這才躲過了灰飛煙滅的下場。
能找到那隻葫蘆,他感到萬幸。
夏雪逸回神,已經隱隱知道了這不是幻覺,師傅真的回來了。
他慘然一笑,“師傅,我變成了什麼樣子呢?
倘若是你,又是何模樣?”
大家都是深陷泥沼之人,誰能好過誰?
蘭世立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卻只撫摸到一片虛無,陰陽相隔,這一生都無法再去跨越。
“唉……當初,我用洪荒侵蝕術來毀滅道觀,又叫三三下山,希望可以躲過你們兩個星盤裡的命數,可是誰知道,一切原來早已經冥冥中自有定數。
你秘密潛回道觀,收回了我潛藏在老君神像後來的一縷魂魄,聽我的話,一步步行動,可是每次都有變數。
爲師現在才明白……
沒有人可以逃過命數。
無論我們怎樣更改,該發生的,都會發生!”
夏雪逸清醒了大半,他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提高聲音問,“師傅,你這是什麼意思?”
蘭世立飄然,伸手攬緊身邊的女子,默然,“三三當年是胎死腹中,在西湖孤墳裡的屍體裡沉睡了千年。
早已經吸收了千年的屍氣,她是魔界最最上乘的千年殭屍,屬於紫僵級別。
當年,在西湖,她第一次被釋放清醒,就吸取了我身體裡般若蓮花的血液,屍氣大增。
我無法制住她,無奈之下,與她一起跳下老君爐,在高溫裡,將身體裡的般若蓮花種植在她身體裡,強行改變了她的命數。
讓她恢復成人……”
“什麼!”夏雪逸幾乎不敢相信,他聲音顫抖,師傅說命數天定,非人力可以改變,那也就是說,“難道三三她還會變成殭屍!”
從道士變成殭屍,這是對一個法術界人,最極致的侮辱!
古往今來,多少惡戰殭屍的道士和尚,因爲被咬傷屍變,而自盡!
三三她那麼衝動,她又會不會?
後面的事情,夏雪逸已經不敢想象了。
蘭世立淡淡嘆了一口氣,悲涼的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弟,他清冷英俊的臉上,寫滿了和他當年一模一樣的痛苦。
“雪逸……
是爲師對不住你。
當年,爲師算到了三三命中帶大劫,又唯恐有人覬覦她身上的般若蓮花,所以收養了還是嬰兒的你,給她保駕護航。
是爲師太自私了,造成你如今的痛苦。”
夏雪逸聽不見蘭世立的話,他只覺得腦袋嗡嗡嗡地叫,已經要崩潰掉。
靜夜裡,是誰在無聲地嘆息?
夏雪逸跪在地上,目送蘭世立和他傾心千年的女子一起遠去。
他們將共赴黃泉忘川,一起投胎,來世再續前緣。
當真是一切歸於沉寂的寂寞和喧囂……聽風眠依舊在巫峽穿梭,兩岸青山向後退卻,孤單原影,從此形單影隻。
五年,彈指一揮間。
紅色薔薇纏繞成的籬笆包圍暗黑的古堡,古典歐洲輝煌的建築裡,酒紅色長裙搖曳的女子安靜地端着酒杯,輕輕晃盪着杯中的液體。
月光下,晶瑩剔透的液體,誘人可口,可是女人的瞳仁裡,分明看到了餅狀的紅細胞分佈。
這是第幾次了?
她已經記不清。從一開始拼命拒絕,到後面受到魔鬼引誘,品嚐到了第一口,整個過程就像是癮君子沾染上毒品。
她在月光下伸出自己白皙滑膩的手臂,蒼白瑩潤,看不見血管。
“月色……真美……”這輪月,永遠在提醒她,她只是一隻不喜愛陽光的殭屍,吸血鬼!
“王后殿下,陛下請您去大廳。”
身後忽然多了一抹青色的身影,活潑明豔,擁有令人嫉妒的紫色瞳孔。
“知道了。”她甚至沒有回頭,滿滿地不屑。
沒錯,她不屑這個女人。
這個自以爲是,從第一天進古堡,就給她下馬威的女人。
“陛下似乎有些急切呢。”身後的女人還沒有走,似乎是不死心。
她這纔回眸,一記涼薄狠毒的眼神,“你管的太多了!索菲亞!”
沒錯,這個女人叫索菲亞,是前任殭屍王最寵愛的情人,也許……也許會成爲王后。
當然,這一切都在二十年前,魔界所有的紫僵聯合起來叛亂的時候,被打破了。
魔界叛亂,殭屍王中了圈套,受了重傷,潛逃在人界。
混進人羣裡,躲避叛徒殭屍的追殺。
後來因爲暈倒在路邊,恰巧身邊發生了一起車禍,屍體被當成死者送進了醫院太平間。
後面的一切,都只能說因緣際會。
索菲亞丟給她一個挑釁的眼神,徑自離開了。
裴三三將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看着猩紅的血液在地上四散開來,忽然間覺得暢快舒心,這才往大廳走去。
灰暗的走道,滿是高跟鞋清脆的聲音。
大廳之上,高高的臺階矗立在王座之下,王座上肅然端坐的男子,劍眉星目,刀削斧鑄的輪廓在黑夜裡明豔絕世。
那雙噙滿星河的眸子,恍若夏夜璀璨的蒼穹。
“你找我?”裴三三的聲音裡,佈滿了寒涼。
如今,他們之間,再沒有溫情,只剩下刻骨的仇恨。
男人臉上依舊深情款款,“我想帶你去看望老朋友。”
“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朋友。”
她話永遠說的這麼絕。
可是程星索臉上的笑意絲毫沒有減退,“玫那……她不是你的朋友嗎?”
玫那……當真是好久遠陌生的名字。
裴三三有種隔絕了三生三世的錯覺。
她別過頭,妖豔的秀髮垂下來,遮掩住側臉,“她……還好嗎?”
程星索只覺得賞心悅目,“她很好,她很想念你。”
“想念我?”裴三三嘴角露出苦笑。
她有什麼值得人想念呢?希望從此所有人都當她死了。
“她過得好就好了,我不去!”她絕對不要任何人看見她現在這幅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