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雨辰一邊整理着自己的行頭一邊裝作很隨意的說着,絳瞳果然瞪大了兩隻幽紅的眼睛。帶它去古潭鎮,這還是曾雨辰第一次提出來,其實去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願意將自己帶在身邊。
“想去的話我還有個條件,”最後背上自己的般若劍,曾雨辰又轉過頭來看向絳瞳,“你得學會笑。”笑是入世的第一步,連笑都不會將來要怎麼跟人打交道呢?
絳瞳眨巴眨巴眼睛,擡起雙手摸上自己的雙頰,它倒也不是全無表情,只不過不明顯罷了,其中最不明顯的就是笑,曾雨辰發現絳瞳根本就不會咧嘴這個動作。
“來,跟着我一起。拉開嘴角,笑!”
曾雨辰先做了個示範,最大限度的咧開了自己的嘴。絳瞳認真的看着,然後也去扯自己的嘴角,可惜結果看上去並不像是笑,倒像是在齜牙。
“再笑得大一些,心裡想些開心的事。”
曾雨辰書說着走過去兩手一伸,捏住絳瞳的兩頰往兩邊一拉,然後再鬆開手看了看,嗯,有一點像了。
絳瞳揉了揉被捏痛的臉頰,好像有些懂笑的含義了,自己又試着扯了扯嘴角,忽的,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嘴角一翹眉眼跟着一彎,一個標準的微笑就這麼誕生了,再擡眼看曾雨辰,那人已經怔了。
曾經在妖魔所設的幻境中見過無間的業火,只差一點,自己就被那紅蓮般的地獄之火蠱惑,墮入永無止盡的煉獄之中,而如今眼前這清靈如畫的人兒,卻也有着如盛放紅蓮般的魔魅笑容,這難道是上天安對自己再一次的考驗麼?
“辰?”
絳瞳收起了笑容,以爲曾雨辰不滿意。曾雨辰這纔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就是這樣。呃,走吧!”
匆忙的轉身,不敢再去看那絕世的芳華,怕自己真的會永墮地獄不得超生。
“吱吱!吱吱!”
二人正要走,某隻被遺忘的小東西立刻發出不滿的叫聲提醒着自己的存在。曾雨辰於是又回頭望向上躥下跳的吱吱,陰測測的道:“你想去啊?不怕那羣鎮民當烤狸貓吃了就跟着我們一起去吧!”
話音剛落,吱吱已經沒了先前的興奮,跳到半空的身子直直的跌落下來重重跌在了地上,然後又故作無力的叫了兩聲,意思是“我摔傷了,這次就不去了”。曾雨辰不無鄙視的瞥了一眼膽小怕事的小狸貓,扭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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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家裡來了黃鼠狼的張大媽是住在古潭鎮的一個寡婦,幾年前死了丈夫,膝下又無子女,平日就靠養些雞賣賣雞蛋雞仔爲生。曾雨辰看張氏生活孤苦也就勉強答應幫她捉黃鼬,畢竟抓賊不是他的專長。
因爲上次的那場妖火,張氏的幾間土屋幾乎被燒殘了一半,竈屋跟茅房都只在屋架上搭了些茅草遮掩,只有另一半還能住人,但也能看出被燒的那一半有人修葺過,燒黑的牆上重新粉上了嶄新的白灰,屋架上的檁條也是新換過的,有的地方還鋪上了望板,看樣子仍在施修中。曾雨辰還在想,這麼個刻薄又有心機的寡婦居然還有人願意幫她修屋子,這倒不像古潭鎮的作風。
那一直等在門口的張氏見曾雨辰來了,正要迎過去,看到他身後的絳瞳又停下腳步來,警戒的打量着對方,生怕來者不善想佔她這個孤老婆子的便宜。曾雨辰於是拉過絳瞳笑着介紹道:“這是我請來的一位世外高人,上次那場大火其實就是他幫我滅的。”說完又在絳瞳耳邊悄悄的提醒了一聲“笑”。
絳瞳怔了怔,不是要開心才笑麼,它從沒想過要對曾雨辰以外的人笑。曾雨辰見絳瞳還是板着臉,又扯了扯它的衣袖催促着。絳瞳皺着眉看了曾雨辰一眼,然後還是對張氏綻開了一個它剛學會的微笑。
那張氏見絳瞳儀容不凡,也覺出對方渾身仙氣隱隱,便沒再多疑,跟着回以一笑,然後就拉着曾雨辰往自己的雞圈走去,邊走邊道:“曾道長,這隻黃鼠狼都偷了我好幾只雞了,我一個老婆子也就靠這麼幾隻養着,你一定幫我抓住那隻畜生扒了它的皮!”
曾雨辰表面上點頭,心裡卻在想:扒皮?黃鼠狼的皮可是好物啊!該不會是這老太婆動了其他心思吧?如今沒了麒麟鱗片,又無故遭了場大火,古潭鎮的居民都在想方設法再發家致富,他們把目光又重新瞄上其他東西也不是不可能。
張氏養雞的地方就在屋子後面,周圍連個牆都沒有,只是簡單爲了一圈柵欄,柵欄在往外走一段就是一片荒了的田地,既沒有其他近鄰又毫無防護措施,倒也的確適合小偷偷東西。
“你說那隻黃鼠狼每天都來?”
“是啊,天天都來!都是趁着我做晚飯不注意的時候!”
“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這幾天的事。”
“以前從沒來過?”
“以前……以前我有男人在,來了也不怕呀!如今……唉!”
張氏說着就擠出兩滴傷心淚來,曾雨辰正想安慰她兩句,就見絳瞳忽然走到了張氏身邊,伸出食指抹了抹她臉上的淚珠,一副十分好奇的樣子,曾雨辰連忙把它拉到自己身後,笑着向一臉詫異的張氏解釋道:“他這是在安慰你,讓你別哭了,黃鼠狼的事就交給我們把!”
張氏點了點頭,又唸叨了幾句就回屋子裡去了。曾雨辰這才轉過臉對着絳瞳斥責道:“下次不許隨便碰別人!尤其是臉!”說完又覺得後悔,貌似他自己第一次見到它時就是相當無禮的往人家臉上摸的。
捱了罵的絳瞳幽幽的眸子沉了沉,沒有生氣也沒有委屈,曾雨辰立刻就心疼了,這條笨蛇總是什麼都能忍,不知道它這溫吞性子是跟誰學來的。
“這個叫淚,”曾雨辰又執起絳瞳剛剛抹過張氏的淚水的手,耐心的教道,“人在傷心的時候眼睛裡就會掉出這個來。”
“淚?”絳瞳重複了一聲,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溼溼的指尖,“傷心?”
“其實也有些人並不是真的傷心,他們只是想博得其他人的同情才故意流淚的。”
曾雨辰想起張氏的淚,又不覺的補充了一句。絳瞳果然又不明白的皺起了眉,既然傷心纔會流淚,那不傷心又怎麼會有淚呢?成功的用眼神將自己的疑惑傳達給曾雨辰後,這次又輪到曾雨辰鎖起了眉峰,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呢?
摸了摸下巴,曾雨辰最後還是決定說實話:“這人呢,都是會說謊的,人們常常會爲了達到某種目的而讓其他人相信他所說的,但實際上他心裡並不是那麼想的。”
“說謊?”
“呃……就好比,有人謊稱自己生病了,去找麒麟要鱗片,但他並沒有真的生病,只是爲了拿到麒麟的鱗片去賣錢。”
“錢?”
“唉,算了,這些我們還是回去再慢慢說吧!”
絳瞳越聽越糊塗,曾雨辰也越說越覺得自己在教壞小朋友,索性還是就此打住,等有機會再一步步慢慢教,現在還是先準備捉黃鼠狼,於是又拉着絳瞳先躲回了屋子裡,等那隻黃鼬出現。
等了一會兒,黃鼬沒來,倒是來了一對年輕男女,男的挑着一擔柴薪,女子則提了一籃蔬菜瓜果。曾雨辰立刻猜到這張氏的屋子定是這兩人幫忙修繕的。那二人說笑着走進屋,十分親暱,卻在見到曾雨辰時都是臉色一僵。曾雨辰還納悶,難道自己看上去面目猙獰?
“曾道長?你怎麼在這兒?”那年輕男子先開口問道。
“哦,張大媽說有黃鼠狼偷她的雞,讓我來幫她捉黃鼠狼的。你們是……她的親戚,還是鄰居?”
“我們是張大媽的鄰居。”這次換女子回答,“我們看她一個老人家孤零零也挺可憐的,所以有空就給她送點物資過來幫她乾點活兒。”
曾雨辰聞言新奇不已,又問:“你們是哪家人家的兒女,竟然這麼好心腸?”
那二人見曾雨辰隨和得很,也就跟着放鬆了下來,你一言我一語聊開了。這女子是古潭鎮一個獵戶的女兒,叫趙青,男子則是從外鄉流落至此的孤兒,名叫許楓。兩個小青年一看就是正處在熱戀中,沒事兒就跑來一起扶住一下孤寡老人抒發抒發過剩的熱情。
幾人聊天的當兒,張氏約摸是聽到嬉笑聲,從裡屋走了出來,見到是趙青跟許楓來了,臉上的皺紋立刻舒展開來,“哎喲,又是你們這對兒小夫妻來了呀!這次可以定要吃了晚飯再走!我老婆子親自下廚,剛好曾道長也在!”
“張媽,您別總叫我們小夫妻了,我可還沒嫁人呢!”
趙青有些羞澀的紅了臉,一旁的許楓則大方的將人往自己懷裡一攬,笑道:“你遲早是我的人!”
“誰說的?我還在考慮,隔壁的周大哥也挺好的。”趙青說着俏皮的拉開許楓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湊到張氏身邊挽起了她的手,“你說是吧,張媽?”
“哎喲喲,看你們小倆口甜蜜的,還是趁早快把好事給辦了吧!”張氏難得的一臉慈愛。
“快了,下個月底等青兒他們家親戚到了就辦。請柬我都發出去了!”
“那不知在下有沒有幸去和喝這杯喜酒啊?”曾雨辰插道。
很奇怪的,曾雨辰發現這對小情侶又是神色一僵,還是許楓急忙應道:“這個自然,到時還請曾道長和您的這位朋友務必賞光了。”
“對了,曾道長,你怎麼會來這?這裡有妖怪麼?”
趙青像是急着轉移話題,似乎不太願意在曾雨辰面前談及自己的婚事。
“哦,張大媽說有黃鼠狼偷她的雞,讓我來捉偷雞賊的。”
“偷雞賊?張媽,你怎麼不跟我們說?讓阿楓幫你啊!”
“唉,你們幫了我不少忙了,哪能老麻煩你們啊!再說曾道長會法術,讓他來捉那賊東西肯定比我們這些普通人快。”
聽完張氏的話,曾雨辰雙眉一擡,忙道:“張大媽,我那法術是用來捉妖的,不是捉黃鼠狼的,這黃鼠狼你們怎麼捉我也怎麼捉。”
“那你不是說帶了個高人過來?”
張氏指了指曾雨辰身後的絳瞳,曾雨辰頓時語塞。許楓道:“既然如此,這事就交給我和青兒吧,不用麻煩曾道長的。”
“算了,我來都來了也沒什麼麻煩的了。現在天色也差不多了,你們還是都到裡面去吧,那畜生機靈得很,人多它是不會現身的。”
“那好,我跟張媽做飯,楓,你去給我們生火。”
趙青仍是急着想從曾雨辰的視線裡離開,不,應該說她是急着讓許楓離開,曾雨辰很敏感的察覺到了這一點,卻又故意沒有說穿,等那幾人都進裡屋去了才轉身問絳瞳:“剛剛那個許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狐狸。”絳瞳簡單答道。
“狐狸?你說他是狐妖?”
難怪那兩人見到自己都有些畏縮的樣子,曾雨辰心想,但是他卻並沒有感覺到許楓身上的妖氣,可能是與人在一起生活太久的緣故,妖氣被遮掩了許多,不過這也說明對方的道行已經相當深,搞不好在那條銀環蛇之上,是又問:“它有多少年的修行了?”
“八百年。”
八百年?再過兩百年這世上就又多出一隻千年妖怪了!曾雨辰摸摸下巴,更好奇的問題出來了:“絳瞳,你……修行了多少年了?”
“兩千七百年。”
聽到這個回答,曾雨辰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人的修行滿五百年即可成仙,而妖則要三千年,所以妖怪成仙的相當至少,然而他的絳瞳只要再過三百年便□□登仙界成爲少有的獸仙一族了,當然是除去自己讓它破身損去的那五百年。
難以置信!曾雨辰又盯着那張橫看豎看都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面孔,無法想象裡面竟裝着一個如此古老的靈魂,更無法想象的是,這麼一隻古老的老老老妖怪,心性卻只如同一個半大的孩子,單純得沒邊!
絳瞳見曾雨辰一直盯着自己傻看,還以爲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愣愣的伸手去摸了摸,曾雨辰登時就被它這個動作給逗笑了,他的絳瞳實在是太可愛了,真想過去親一口!
剛蹦出念頭,曾雨辰又倏地收起了笑容,暗罵着自己:曾雨辰!你是出家人,要剋制!要剋制!
就在曾雨辰分神的片刻,絳瞳倏地化作一道輕紗似的黑影飄出窗外,曾雨辰還愣了愣,外面一陣雞飛狗跳的響動立刻讓他反應了過來,忙跟在後面叮囑了一句“別露出尾巴”。顯然他的叮囑是多餘,絳瞳只是從衣袖中放出一條黑色綢帶,筆直朝雞圈裡那隻渾身褐紅正欲逃跑的東西捲去。
等曾雨辰追了出來,那隻想偷雞的黃鼬已經被那條綢帶緊緊纏住,掙扎不休胡亂叫喊着。曾雨辰心想自己果然是帶它來對了,這麼簡單就抓住了。不過這賊是抓住了,問題也來了,要怎麼處置這隻小東西呢?殺了?太殘忍!放了?它要再來怎麼辦?
曾雨辰正左右爲難,許楓忽然跑了出來,眼睛一直盯着那隻被綢帶捲住的黃鼬,等跑到曾雨辰跟前才又轉過臉來,道:“曾道長,你放了這小畜生吧,它偷雞是因爲懷了小崽子,需要吃些好的補一補,況且它來過幾次也並沒有偷到過一隻雞,都被張媽打跑了。”
曾雨辰一聽,先看看那隻已經安靜下來的黃鼬,又看看一臉懇求的許楓,問:“許兄啊,你是不是聽得懂這小東西在說什麼?怎麼它的事你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