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和連天青兩人並肩在橋上看景的時候,京城一處五進宅中,一箇中年人正從後院匆匆疾行,到了一處偏院裡。
京城的院子與江南不同,沒有那邊雅緻精細,通常更加軒闊大氣一點。但這處偏院卻充滿了濃濃的江南風情,無論白牆還是花窗,或是窗後扶搖的修竹和竹下湖石,處處詩韻盎然,拓在紙上便能成畫。
竹下石邊有一叢異品蘭花正在盛放,每朵花都跟核桃差不多大,幾十朵一起開,少了點蘭花特有的幽雅,倒多了幾分春色的爛漫。
花畔蹲着一個窈窕身影,纖細得像少女一樣,卻盤着婦人才能梳的垂雲髻,正在大呼大叫。
“讓開讓開,該我了該我了!”
一個小丫環不服氣地站起來,抱怨自己的同伴:“說了要一氣打完不能讓她上手的嘛……好不容易拿到一次先手。”
“你說得倒簡單哩,你只打進了兩顆珠子,我打進了三顆!”另一個小丫環嘟着嘴,不情不願地讓出位置。
“那有什麼用,你再多打進一顆,咱們跟她打個平手,也能有六顆呢。現在還不是沒門?”頭一個小丫環嘴巴比她嘟得更高。
聽見那女子聲音的時候,中年人已經放緩了腳步,等到聽見她們對話的具體內容,頓時時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他走到湖石後面,撥開竹枝去看。那邊女子正跟小丫環們玩得熱火朝天,完全沒留意這邊的動靜。
她們正在玩最簡單的打彈珠的遊戲。
竹林旁的土地上挖了十二個圓圓的小坑,前面大約五尺左右的地方擺着十二個花生米大小的水晶珠。
她們的目標,就是要把這些珠子打進洞,誰進得多誰贏。
粉紅、粉黃、粉藍、粉紫……每一顆珠子都是不同的顏色,但都是一般無二的晶瑩剔透、毫無雜質。
清晨的光芒從天際斜射過來,從珠子裡透出,照在地面上,留下五彩斑斕的絢麗影子,看得小丫環們眼睛都直了。
按照丫環們的瞭解,只有最正宗質量最好的水晶珠,纔會有這樣的剔透光澤。而這位女貴賓說,只要玩遊戲贏了她,就把這些珠子全部給她們。就算打了平手,也能給她們一半。
小丫環們很擅長這種小遊戲,但這女子太厲害了,只要能讓她拿到珠子,她就能接連進洞,準得不行。
不過珠子實在太美了,小丫環們還是壯着膽子跟她一起玩。
三個打一個,怎麼也能贏的吧?
結果這最關鍵的一局,她們好不容易拿到先手,也好不容易先進了五個洞,再進一個就能平手了,她們中最準的那個小丫環失了手,錯失了大好良機。
果不其然,女子翹起嘴角一笑,趴在地上,輕輕一彈,那顆粉紫色的玻璃珠從地上彈了起來,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輕鬆落洞。
然後接下來的每一顆珠子,進洞的姿態都各有不同,有的是呈現一條直線筆直落入的,有的是轉了一個圈從後面旋進去的,還有的是直線一段距離之後彈起來落入的。
七顆珠子全部到了它們該去的地方,雖然知道這代表着己方的失敗,小丫環們還是看得目眩神迷,連連拍起了巴掌。
“漂亮!”中年人實在忍不住,也重重拍了下巴掌,大聲喝彩。
小丫環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巴掌聲一停,一個個連忙站了起來,拍着裙子上的灰塵泥土,一臉驚慌。
慘了,被大人看見她們偷懶在玩了!
結果中年人什麼也沒說,只是擺了擺手,讓她們退下。
丫環們如釋重負,剛要離開,就被女子叫住。
她微微笑着走過來,把十二顆“水晶珠”全部放進了荷包裡,交到她們手上。
“送給你們了,拿去分分吧。”她說。
“這麼珍貴的東西!”丫環們又驚又喜。
“便宜東西,沒什麼珍貴的。這不是水晶珠,是玻璃珠,是燒出來的。”女子說。
“燒出來的玻璃……就是琉璃?不對,琉璃沒有這麼透亮!”其中一個丫環搖頭說。
玻璃是早就出現的東西,但燒製到這麼光澤透亮,也是非常稀有珍貴的東西了。
“以後就不少見了。玻璃杯、玻璃壺……許多你想都想不到的玻璃做的東西會出現,到時候恐怕都會便宜到你不會想拿它做首飾。”女子微笑着說。
“怎麼會?這麼漂亮……”丫環們呆呆地說。
“這種玻璃,已經能穩定燒出來了?”丫環們千恩萬謝地離開,中年人終於重新開口。
“是。連續三窯,性態都非常穩定,質地也越來越好。下一窯準備試一下無色透明的玻璃。能成功的話,皇上打算把寢殿的窗子全部換成透明的玻璃窗,殿內光線應該會更好。”女子轉過身,直視着他,表情冷靜,話語乾脆清晰,毫不拖泥帶水。
“造價呢?”中年人問。
“非常便宜。”女子隨口說了個數,中年人立刻深呼吸了幾口氣,平復心裡的激動。
結合女子之前的一些計劃與提議,他很清楚,這項技術革新會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您今天來我這裡是爲了……”以女子日理萬機的程度,撥冗來他這裡肯定是有原因的,中年人不再浪費時間,直接詢問。
“有消息說,青工出現在了江南路林蘿府,我要你派人去看看,把他帶回來。”女子說。
“青工……”聽見這兩個字,中年人瞳孔震動,過了一會兒才說,“當初您答應他的要求,就是去除他的匠籍,從此不再追索他的行蹤!”
“那又怎麼樣。”女子理所當然地說,“皇上現在要做的東西里有一項,只有他能完成。我找他很久了,既然他露了行蹤,那他就必須來。”
“可是……”中年人爲難。
“沒有什麼可是。”女子輕描淡寫卻不容置疑地說。
她拍拍手,站直了身體,道,“聽說孫博然知道一些他的事情,你派的人可以直接去問。他也該——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了。”
她交待完事情,轉身就走,跟她說話的語氣一樣乾脆利落。
中年人突然想到一件事,想要追問她一句,但欲言又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女子頭也不回,毫無留戀,沒過多久,外面就傳來了殷勤的吆喝聲:“——貴妃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