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玉寶被帶走了。
他跟秦織錦小時候的恩怨情仇其實是小事,但他偷竊倪天養的配方圖紙,冒領功勞,同時犯了偷竊與欺君兩項罪責,那肯定是非處理不可的。
他被帶走的時候,又忍不住看了秦織錦一眼。
可能是因爲秦織錦的臉被遮住了,他又鼓起了勇氣,問道:“你對倪天養死心塌地,是因爲只有他不嫌棄你的容貌?”
“?”秦織錦有些懶得理他,但想了想,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當然不是。我這麼醜,他又不瞎。”
“那是爲什麼?”這個回答顯然出乎鄧玉寶意料之外,他叫了出來。
“我說過了,我中意他啊。有本事,你去設計這樣一個新式窯,把石灰燒成的時間縮短一半?哦,你沒這個本事,你只能偷外子的。”秦織錦嘲諷地說,“外子有想法有決心有本事,我憑什麼不能中意他?”
一番話說得爽快利落,擲地有聲,也說得鄧玉寶啞口無語。
直到他被帶走的時候,表情還有點恍惚。我明明是在救人於水火之中啊,怎麼突然……什麼都不對勁了呢?
事情說清楚了,這件事情就結束了。
倪天養與許問一起研製水泥,這也是一大功,但這是後話,荊南海隨口勉勵了秦織錦兩聲,叫人把她送走。
雖然已經知道面紗之下真實的長相,但侍衛對她還是恭恭敬敬的,簡直不像對個平民女子。她先前的舉動,真是把所有人都給震了一下。
連林林跟着秦織錦一起走了,從頭到尾她都沒跟許問打一聲招呼。
許問知道這樣更好,但心情還是難免稍微有些悵然。他目送連林林離開,知道她這走了,接下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了。
爲什麼總是要躲着我呢……雖然知道肯定是有原因的,但他還是忍不住生出了一點埋怨。
“許問。”荊南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許問頓時回神,收斂心神,應道:“是。”
荊南海低頭在看那份配方,沒有注意他的表情。
“你跟倪天養見面的時候,他已經完成了這份配方,將它完整地交到了你的手上?”荊南海問。
“正是。”許問毫不猶豫地回答,以爲他是在確認這份配方的所有權,“鄧玉寶能將它抄得一字不差,定然花了不少功夫。所以他也能準確地說出各個部位的名稱以及用途。但倪天養跟我一起工作多日,對三合土以及石灰水泥的瞭解絕非虛假,這個我絕對能作證。”
“這是小問題。”荊南海不怎麼在意,“這東西既然是他做的,那肯定不會只有這一套配方。各類手稿草稿,肯定都是齊全的。這個一查便明,做不得半點虛假。”
“正是。”許問點頭,鬆了口氣。
“他既然設計出了這份新配方,短時間內不會再有驚人突破。水泥的配方,是誰想出來的?”荊南海問。
“我拿出思路,與他一起完成實物。他在實際操作上經驗非常豐富,我遠不如他。”許問實話實說。
水泥和迴轉窯的設計當然是好的,但要怎麼用這個年代的方式實現,許問還真遠沒有倪天養擅長。
如果不是倪天養全力以赴地幫助,當然還有悅木軒全力配合,他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水泥的實物拿出來。
更別提,還有用來搭建新城燙樣的這麼多機械工具……
恰好,荊南海此時在與他看着同樣的方向:“這些機關,可以批量生產,用在日常工程中嗎?”
“有一部分在特殊環境下可以。用人力或者水力驅動,達到更大的功率。但有一些是專爲了這些競選準備的,很難普及。”許問說。
他說的當然是那些以發條驅動的部分機關。當初天雲山上那些也好,還有現在設計重做出來的這些也好,達到足夠動力的首要前提是零件質量要過關,要達到天工半天工的水平。
這次是有連天青出手幫忙,但以後能次次指望他嗎?就算他肯,也不可能照應到整個大周啊。
但發條驅動,是逼於無奈的備選,很多時候還是可以利用一下週圍的能源的。傳統的水力以及不太穩定的風力,當然還有這個時代最不值錢但也最可靠的人力……
電力被發現以及使用以前,機械的運用就是要難很多。
按理說,許問也是可以發明發電機的。穿越於兩個世界,又得到了內物閣的關注,他有這個資本。
但他不想這樣做。
這種變革性的發現,他總覺得應該交給這個世界自己,不應該由他這個外來者帶來。
是啊,他始終只是一個外來者……
“現在我再確認一次,各位墨工與大師當真已經退出此番競選?”荊南海問完兩個問題,轉身面朝李全等人。
“我退出。”李全本來正在與劉萬閣說話,聽聲音還是討論三合土與迴轉窯的事情。聽見荊南海的問題,他第一個開口,順便舉起了手,“只此三合土……水泥一項,他便已無人可敵。”
他說得很果斷很自然,旁邊劉萬閣笑着擠兌他:“只有這一項?那我老實說了,如果你的案子過關,小許也不會不讓你用。小許,對不對?”
“是。”許問笑着說。
“你……”李全瞪劉萬閣,很不滿。
“小許這行宮……這座城,從水泥,到這些機關,到整座城市的規劃,到對大周的期望……都精妙之極,新穎之極。與其相比,我那堵牆簡直不像話,根本不配跟它比。我肯定是服輸了退出的。”劉萬閣摸摸自己的額頭,笑着說,“當然,我一早就退出了。”
“……嗯。”李全跟着應了一聲,有點不情不願,但很乾脆。
如果只有前面兩者的形式,他肯定是不願意就這麼退出的。
但加上後兩者,再加上這精妙至極,令人難以想象出自這少年之手的花崗岩石雕,以及這石雕中體現的境界……
李全不得不服輸。
他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真有天才存在。幾十年的老墨工,比不上一個剛出道的少年郎!
朱甘棠走掉就沒再回來,王一丁坐在新城燙樣旁邊,嘴裡唸唸有詞,不知道在說什麼。
這兩人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了,不需要再問。
“你準備好,接下這個擔子,去建一座這樣的行宮,與這樣一座新城了嗎?”荊南海注視着許問,沉沉發問。
這麼大的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不需要再寫個奏摺上交聖裁什麼的?
許問腦中掠過這樣一個念頭,有些驚訝。
然後,他很快定下心神,看向那座沙盤模型,思緒向外擴散。
他想起自己剛剛開始工作,跑活動、跑展會的那段時間。
因爲公司的一些特殊情況,他沒多久就從跑腿打雜到被逼着獨擋一面。
剛接手的時候,他根本不是一個手忙腳亂可以形容的,幾乎天天晚上都失眠,然後第二天再頂着黑眼圈去開展新的工作或者收拾爛攤子。
而現在,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城,是十萬以計的民夫和如山如海一樣的物資。
這可不是一個小小的展會能比的。
但是……
他腦中掠過在絕境中苦苦掙扎的逢春人,那些衣衫襤褸幾乎比乞丐還要窮苦的服役工匠,還有很多很多事情。
“我準備好了。”他直視荊南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