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凌風、跋山涉水,這是一趟極其艱苦而危險的行程。
但隊伍裡沒一個人叫苦叫累,就連李晟這種嬌生慣養長大、身份特殊的年輕人,也完全融入了隊伍裡,從來沒要求過半點特殊待遇。
他們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們也知道他們肩上扛着什麼。
那是千千萬萬條人命,是無數人的人生,是真實可見的未來。
這也是許問堅持一定要讓萬物歸宗按照他的要求進行還原的原因。
這個世界也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也許只有他能到來。
但它確實是真實的,他所做的事情,關係重大,絕不可輕忽。
許問擁有足夠的威信,隊伍裡所有人都是實實在在按照他的要求來的,也就是那天晚上他寫在山洞牆壁上的行程,每個人都記得很清楚。
這行程確實很難,許問已經提前考慮了很多安全措施,但他們還是險象環生。
有一次,李晟腳下一滑,險些直接掉下了懸崖,旁邊人伸手去拉他,險些也被帶了下去。
最後一串人掛在懸崖上,幸而又幸地找到了一條山縫,借力慢慢地爬了上來。
到達安全的地方後,所有人面面相覷,幾乎完全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極度的危險與恐懼,壓制了他們所有的本能。
然而在此之後,他們還是什麼也沒說,就這樣站了起來,繼續前行,像是從沒發生過任何意外一樣。
這樣的事件在他們的行程裡發生過不止一次,最後大家都習慣了。
眼看着記錄下來的數據越來越完整,他們心裡只剩下了滿足感。
“我從來沒想到,挖一條運河要搞清楚的東西這麼多。”
有一天李晟這樣對許問說。
“是啊。”許問點頭同意。
很多東西,如果不是專家提出來,他自己是想不到的。
不過他們一提出來,他馬上就能意識到,這部分數據是用來做什麼的,有什麼意義。
“有了這些,應該就知道懷恩渠怎麼修了吧。”李晟說道。
“已經在設計了。”許問答道。
…………
確實如此,在另一個世界,這件工作早已緊鑼密鼓地開始進行。
許問得到的這些數據當然不會只攥在手裡,每完成一部分,他就會抽個時間回去現代時間,把它們整理出來,打包發去萬物歸宗那邊。
這邊的時間比那邊過得快,對方的感覺就是,他們剛剛提出來的要求,許問就完成了,轉眼就發過來了。
這效率高得有些過頭,一開始他們不太相信,要花很多時間進行驗算,看它們究竟合不合理。
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些數據的邏輯全部自洽,真實可信!
“有點厲害啊……”不止一個專家這樣對許問表示過驚歎。
許問只是笑笑。
他能說什麼,這個世界確實存在,這些數據不是他瞎編的,而是直接從那個世界採集過來的?
那怎麼又會採集得這麼快呢?
他什麼也不能說,只能閉嘴。
不過有了這些數據,一切都很好辦了。
萬物歸宗整個項目組都動了起來,投入新的工作。
他們根據這些數據建模,還原地形。
每做完一部分,他們就會把它發過來給許問看。
那感覺相當奇怪,許問看見自己曾經走過的那些路被複制了出來,展現在眼前。
那個世界、飲馬河、五連山……
兩個不同的世界,通過這款遊戲,重疊在了一起。
這段時間,許問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懷恩渠與萬物歸宗遊戲上,無暇關注秦天連。
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這裡,中間出去了兩天,不知道上哪裡去了,他沒有說,許問也沒有問。
萬物歸宗那邊建模的事情漸漸走上了正軌,許問該提供的數據全部都提供了, 也與專家們討論出了後續懷恩渠的大致規劃與修渠的流程。
這在後面會實裝到遊戲中,先由系統進行模擬,規劃出整體的走向。
當然,當玩家加入進來之後,會出現大量變數,這也是實際工程施工中會出現的變數,需要後續去解決。
專家們沒再提出新的數據要求,表示他們的勘測工作已經完成,可以回家了。
所以在班門世界,許問帶着隊伍回到了逢春城。
進城的時候,李晟望着城門,有些感慨地說:“我竟然活着回來了。”
“哈哈,我們都活着回來了。”後面一個工匠師傅也在笑,很開心,“我好幾次都以爲我要沒命了。”
“老實說,得虧了許先生規劃得細緻。我上一次,要有這樣的規劃,我兄弟就不會掉進河裡被沖走了。”另一個工匠師傅附和,聲音略微有些沉重,但很快恢復了正常。
他們這一行就是這樣,充滿了意外,能活下來是命好,死了也很正常。
就是留下的孤兒寡母有點可憐……
李晟拍了拍那師傅的肩膀,沒有說話,充滿了安慰。
這次出門,他又長高了不少,更黑更瘦了,年輕的面孔有了一些風霜。
這樣的行程,餓肚子是經常的事,李晟沒有特殊待遇,也從來沒有叫喚過。
有時候許問會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他,真是恍若隔世。
皇帝已經走了,逢春城別處來的官員也走了,不過外地搬遷來的居民基本上全部入住,城裡人多了很多,熱鬧了不少。
人多的地方,不可避免的事情也很多。
許問剛進城就撞見了雷捕頭,他看見許問有點驚喜,但來不及多說什麼,就擺了擺手,忙着捉賊去了。
許問讓其他師傅先回家或者回營地,自己則去了落春園。
落春園位於縣衙附近,說是園子,其實更類似現代的小區,相當於逢春城的“工部”,建城時的核心指揮部就在這裡。
落春園最大的建築是杏花居,是一幢三層小樓,在這時代算是一個小高層了。
杏花居里人很多,來來往往的不少人甚至都是小跑着的,步調非常快。
這裡幾乎所有人都認識許問,看見他,立刻停步行禮,讓開道理。
許問對着他們笑笑,快步走到二層中央的那間房門口,推門進去。
裡面是一個敞廳,人也很多,大部分人都在三五成羣地說話,面有憂色。
許問環視一週,看見荊南海和秦連楹正坐在窗邊說話,立刻走了過去。
荊南海擡頭看見他,常常面無表情的臉上掠過一抹喜意,起身招呼:“你回來了!”
秦連楹打量了一下許問,看見他這一身,一言難盡地問道:“你直接過來的?也沒回去收拾一下?”
“來不及。”許問簡短地回答,提起身邊的包獄,放到旁邊的几案上,道,“這是我們勘測回來的結果,懷恩渠的方位走向我也基本上確定好了,抓緊時間,把它整理出來。”
包袱打開,一陣難聞的氣味冒了出來,飄散在整個房間裡。
他們出去的時間太長,要寫的東西太多,還一直在下雨,經常只能因陋就簡,就此取材。
木板太重,不便攜帶,也不易得,所以他們用得最多的是樹皮。
也顧不得整理出什麼形狀,就這樣層層疊疊奇形怪狀地裹了回來,看上去亂七八糟的,狼狽得要命。
荊南海立刻叫了人來整理,自己拿起最上面一塊來看,問道:“渠道已經確定了?”
“對。”許問說,“確定了起點和終點,還有中間的走向。具體寬細段落,還在整理中,儘快給你。”
荊南海打量了一下許問,他頭髮打結,衣服破破爛爛的,全身都泥水,鬍子也長出來了,亂糟糟地糾成了一團。如果不是那張臉還有個人的儀態非常突出,必會被當成城外的流浪漢,連進城都不配。
但他眼睛仍然很亮,臉色脣色都正常,看上去精神還不錯,所以荊南海點了點頭,反而催促了一句:“要儘快,雨勢不止,有些地方已經開始有點決堤的跡象了。”
“嚴重嗎?”許問心一緊,立刻問道。
“暫時還在控制範圍內,不過雨再這樣下下去的話……”秦連楹望了一眼窗外,搖了搖頭。
“我會盡快。”許問接過旁邊剛剛端上來的一盞熱茶,一飲而盡,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