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回到了逢春城。
幾天不回,這裡跟他走的時候感覺完全不同。
人變多了,城市變擠了。
逢春當時建城的時候是留出了擴展的餘量的,但是還是不足以應付兩座大城市以外周圍部分村莊遷移過來的這麼多人口。
所以逢春現在正在緊急擴建,在那些熟手工匠的手下,街道向着原先預備好的地方伸展,在它的兩邊,又一座座新房蓋了起來。
——原本已經暫停下來的逢春城,再一次開始了高速運轉。
新遷來的人很多身上還帶着傷,但也投入了工作。
逢春的工作形式雖然新穎,但在使用全分法的情況下,門檻其實很低。他們只需要聽懂最簡單的信號,做好自己手上的那部分事情就行了。
而逢春城的整個工作效率都是現代式的,就在這些新進居民的眼前,他們的新家一天一個模樣地建了起來,與周圍其他的建築保持一致,甚至同樣留出了休閒娛樂以及公共綠地的空間,井然有序,充滿了與大周其他所有城市完全不同的氣息。
許問到達城門口就下了馬,牽着馬一路進去。
新來的人也換上了逢春統一的勞保服,看上去跟原來的人沒什麼兩樣。
但還是很容易認出來,除了自帶的精氣神兒以及些許外表的特徵,還有他們的表情。
新搬遷來的這些人,很多臉上都有些恍惚,時不時就擡起頭,盯着一層層壘起的房屋發會兒呆——好像身處奇妙的夢境中一樣。
許問看着這些人的表情,面帶微笑。
因爲地震與親人逝去的帶來的恐懼與傷痛在這樣的勞動中彷彿被撫平了不少,跟之前比起來,他們的情緒緩和多了。
這很好。
突然,他一擡頭,看見街邊站着兩個人,有些意外。
李晟和向前跟他一起回來的,同時看見了那人。
向前的身體迅速緊繃了起來,步子有些躊躇,好像正在猶豫要不要過去跪下。李晟卻笑了,快步走到那人面前,親熱而自在地叫了一聲:“爹!”
皇帝站在街邊,身邊跟着李總管,穿着普通的棉服,像一個最普通的瘦弱男子一樣。
聽見叫聲,他仰頭笑笑,摸了摸這個以前沒怎麼關心過兒子的胳膊,問道:“怎麼樣,累嗎?”
“有點,不過還好。”李晟眉目間帶着些許風霜,但神清氣爽,笑容明亮,“我們在周圍轉了一圈,看到了不少好風景,真的挺有意思的。許哥太厲害了,感覺什麼都知道,教了我好多東西!”
皇帝聽得笑了,擡頭看許問,向他招招手,把他叫到身邊,溫和問道:“這趟出去,有什麼新發現嗎?”
“嗯。這趟出去,我是做一些考察的。我看了逢春城外飲馬河下游的情況,以及飲馬河與其他城市之間的一些地理情況。”許問介紹道,“我覺得可以在這片區域裡修一道人工渠,將飲馬河與汾河相連,這樣可以以船舶連接幾座城市,加強城市之間的交流。”
皇帝一愣,完全沒想到他隨隨便便就扔出了這種提案。他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看了許問一眼,淡淡地道:“這是正事,還是上個奏摺上來吧。”
許問沒留意他的語氣,正常地迴應:“嗯,我已經在準備了。預備位置的地形地勢、人工渠的流勢走向……我會把全部情報整理好,詳細呈交給大人的。”
說到這裡,他輕輕吐了一口氣,回憶起了“不久前”發生的事情。
“幾天前”,在另一個世界,陸立海一聽說許問的師門可能跟班門有關,馬上就興奮起來了,第一時間從清遇趕回萬園,親自帶許問去了班門祖地。
關於班祖的信息祖地留有不少,但都非常簡略,只有隻言片語,散落在石碑、銘文、典籍的各個角落。
陸立海的上幾代祖先曾經有人整理過,專門提煉出來,石碑銘文的拓片、典籍的影繪等等,整理了一箱子。
陸立海對許問當然沒什麼可隱瞞的,全部搬了出來,讓他隨便取看。
這裡面其實有很多重複的內容,陸立海曾經對許問他們宣揚過的那些事蹟就出現過很多次,都不是班祖自吹自擂,而是同代人以及後人對他的頌揚。
許問專心尋找班祖自己手跡,尤其是關於他當初那些大型工程的介紹。
終於,他在幾本典籍上翻到了“懷恩渠”的存在,尤其關鍵的,是一張殘缺不全的圖紙。
圖紙上只有懷恩渠的一小部分,但除了人工渠本身,還畫了它周圍的一些地理情況。結合其他一些文字描述,可以大致推理出它的周邊是什麼樣子的。
陸立海看見許問的總結就說,他們以前其實也做過這種事情,想根據這些信息找找看工程的原址。
但班門強盛的時候,科技不夠發達,交通也不夠便利,沒能找到。而等到科技發達起來,班門又沒那個力量了……
總而言之,就是沒有找到。
許問專心地聽他說,沒有說話,只在腦海中模擬由這些殘缺信息整合起來的情景。
良久之後,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場景,心情略微有些忐忑。
然後,他回到了這個世界,跟李晟向前一起去了飲馬河流域,看清了那些山與水,那些草蕩與石頭。
模糊的場景變得越來越清晰,最後化爲現實呈現在他眼前。
天啓宮之後,懷恩渠即將出現。
它不在許問生長的那個世界,而在這裡。在另一個完全不爲人所知,只有他能夠來往的世界。
天啓宮是他建的,如果再建了懷恩渠,豈不是說明他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班祖?
但班祖明明是曾經存在於另一個世界歷史上的人物,他的後代甚至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這又是怎麼回事?明明他已經確認過了,班門世界並不是他所在世界的歷史……
許問的頭腦一片混亂,原先他對班門世界有一些猜測的,現在幾乎又完全被推翻了。
最關鍵的是,這個世界的真相,關乎連林林,關乎連天青,關乎他認識的很多很多人……
捫心自問,他是絕不願意兩個世界扯上關係的,這讓他對很多事情有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他甚至想過,要不要真的去建懷恩渠,進一步坐實他跟班祖之間的關係。
但今天,當他走進逢春城,看見那些人的表情時,他的猶豫突然被打消了。
爲了這些人,他必須要建懷恩渠。
“我已經有想法了,我馬上就去寫。”他收回目光,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