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平鎮趕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沒一會兒天就黑了。
武斯恩進門一片漆黑,滿地找燈:“燈呢?”
“這裡還沒有通電。”許問無奈表示。
“沒……沒通電?這什麼時代了,你對得起國家的村村通工程嗎?”武斯恩跟許問熟了,說話也比較沒有顧忌了些。
“確實對不起,不過我還沒完全考慮好。”許問說。
“沒考慮好什麼?”
武斯恩話音未落,許問走過去門廳旁邊,點燃了石燈裡的蠟燭。
石燈是原先就有的,蠟燭是他最近放進去的,還能點着。
這燈彷彿經過特殊設計,燭光反射出去,比平時亮了不少,偌大個門廳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光芒,依稀能看清楚了。
武斯恩環視四周,輕輕吸了口氣,讚了一句:“這也太美了!”
許宅的前廳破舊傾頹,倒了一大半,是被破壞得最嚴重的地方。但前面這座門廳卻保存得非常完好。
門前有兩棵朴樹,意示僕從迎接,門上有一層層的磚石雕刻,每一件都精美非凡,縱有殘損與水黴也只露出了風霜與時光的痕跡,反倒更增添了它的光輝。
如今一切展露在燭光之下,朦朦朧朧,幽靜動人,牆上的每一道藤蔓彷彿都書寫着歲月與優雅。
“確實,原生態才更美。”武斯恩迅速明白了許問的猶豫,“但不管是個人居住還是對外展出,肯定還是要用電的,就是要考慮一下,怎樣才能不破壞原本的景觀。”
“確實,我也是這樣想的。裡面還有,這裡一共三進。”許問伸手向裡示意了一下。
武斯恩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四周,跟上了他。
他是承運公司的負責人,也是很有見識的人了,他真沒想到,一座小小的門廳,就能讓他有點捨不得離開。
也許是因爲只有一盞燭燈,更有氛圍的緣故?
武斯恩一邊深思,一邊跟着許問往裡走。
當許問點起第二盞燭燈的時候,他忍不住叫出了聲來:“哎喲,這裡怎麼變成這樣了?”
“這裡我分析過,應該是有人集體租住過一段時間,又經歷了打砸,被人放火燒過。後來無人居住,藤蔓叢生,看上去情況確實比較糟糕。”許問說。
武斯恩是經歷過古建築保護的初期規劃的,他沉思片刻,問許問道:“你去查過萬園歷史上的縣誌沒有,有沒有對這裡的介紹?”
“查過了,沒有。”許問確實查過。
“那街坊鄰居呢?有沒有祖輩生活在這裡的?他們會不會知道些什麼?”
“我也打聽過,這裡以前叫大工巷,據說有不少出名的工匠在這裡住過。後來動/亂時期,他們基本上都搬遷了出去,後來搬來的人知道這座廢宅,但沒進來過,也不知道詳情。”
“完全沒進來過?”
“對,我問過好幾個年齡段的人,小時候有沒有來過這裡冒險,他們都說沒有,莫明對這裡有一種畏懼感,不敢輕易靠近。”
聽到這裡,武斯恩忍不住多看了許問一眼,道:“查得挺周全的啊。”
“是,當初接手這宅子的時候,也感覺非常好奇。再者,知道它的更多信息來歷,也更有利於之後的修復。”
“確實,文物局的那些專家回頭也會調查這方面的內容。”
“希望他們能查到更多的東西。”
這話許問說得真心實意。
一開始對這裡進行調查的時候,許問真是挺小心翼翼的,生怕別人發現這裡有什麼不對。
然而調查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自己想多了。
許宅確實是真實存在的,雖然裡面有一些情況對他來說很奇怪,甚至給他帶來了特殊的經歷與特殊的人生,但它存在於這世間的方式卻非常自然,邏輯自洽,清晰分明。
你完全不用擔心它會搞出什麼幺蛾子,不管從什麼角度看,它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座等待修復的老宅子。
所以,許問確實很想查出它更多的信息內容。不管怎麼說,信息越豐富,後續修復起來能夠參考的內容越多,工作的時候也會越從容。
他帶着武斯恩繼續往裡走,到了四時堂。
這裡外有石燈,內有燭臺,點燃之後,比其他地方會更加明亮,但整體來說,還是幽暗朦朧的。
畢竟古人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夜晚的照明只是權益之計,不像現在到處都是燈,有豐富的夜生活,城市區域幾乎不夜。
然而,幽暗朦朧的環境不僅沒有顯得詭異,反而更增添了此處的美感,從進門開始,武斯恩幾乎就是屏住呼吸的,走到後院池塘旁邊才放鬆下來,輕輕吐出一口長氣。
“我知道榮老爲什麼建議你申報國家文物保護了,這座宅子確實有這樣的價值,甚至值得一級。”武斯恩真心實意地說。
“而且剛纔我還一直有一個疑惑,到現在也算解開了。”他頓了一下,又道。
“什麼疑惑?”許問不解地問道。
“這裡是曲河路,前面大量園林,從古代開始就是士人和官宦聚居的地方。按理說,工匠是沒資格住在這裡的。”武斯恩對古代工匠的地位非常清楚,“我之前一直在想,這地方地理位置不錯,怎麼會叫大工巷,有工匠聚居在這裡,挺不可思議的。現在看下來,這種水平的工匠,在古代也很少見,也算得上是藝術家,說不定還有個工部的官職什麼的,住這裡就挺合理了。”
“但這樣的話,萬園的縣誌裡不會沒有體現。”
華夏傳承的一大牛逼之處就是各地的地方誌,記載了當地發生了重大事件,經常能爲文物斷代提供巨大幫助。
萬園自古便是繁華之地,地方誌記錄詳細傳承完整,如果許宅的建造者在當時就很出名的話,在裡面一定會有體現。
“唔,有道理,是我腦補太多。”武斯恩迅速承認了錯誤,“不過還是很好奇,這麼美一座宅子,究竟是誰建造的?”
這一點,許問也很想知道。
武斯恩沒在這裡逗留多久,約摸一個小時,他看了看手機時間,就向許問告辭了。他要趕去機場接文物局的顧問,臨走時向許問保證一定會向顧問團介紹許宅,把今晚的感受如實傳達給他們。
許問其實一點也不擔心,當初他是個貨真價實外行人的時候都能一眼被這裡吸引,從事這一行之後更是愈看愈美愈看愈驚心。
那些專家只要不是心存偏見,許宅根本不用擔心得不到它應有的評價。
武斯恩走了,許宅再次恢復了一貫的平靜。
許問轉身,荊承站在不遠處。
彷彿是個巧合,兩人現在所站的位置恰好就是當初許問想要逃離這裡時所站的位置。
許問在門口,荊承在他身後。
不過時光遷移,現在的他不會再想逃走了,兩人對立,許問反而隱約有了一種主導的感覺。
”如你所願,修復即將開始。你能協助我搭把手嗎?”許問微笑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