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山頂的青樹,壓爛的糕點,一切都是幻覺

他揹着桑然奔行於獵寨之間,與野獸和獵人們鬥智鬥勇鬥狠他聞到了燕境屠村之後的惡臭,看到小卓子跟着那個修行者飄然離去,他帶着桑桑去往渭城,從軍殺敵入了軍籍。

他看到了那片美麗而寧靜的梳碧湖,他和戰友們吶喊前衝,看着那些平日裡兇戾無比的馬賊像兔子般四處亂奔,那些馬賊搶劫得來的金銀細軟變成了邊軍的戰利品,被推回到渭城。

那年冬天渭城殺豬,他很早就跑到豬圈,聽着豬絕望的嚎叫,看着豬脖子上涌出來的鮮血,興致勃勃地在前輩指點下拿着竹管對豬皮下面吹氣,忙活了整整一宵。

看着被端進開水鍋裡翻滾準備刮毛的大白豬,寧缺蹲在地上擡頭看着身邊的桑桑,問道:“像不像當年殺死爺爺的樣子?”

桑桑說道:“殺豬是先殺死才用開水燙,殺爺爺的時候,我們是先燙了他再殺的。”

寧缺想了想,覺得這種區別確實很大。

在殺死老獵戶離開獵屋之前,在桑桑的要求下,他放走了那兩隻小羊。

寧缺站在山道上,站在夜霧中,站在自己的過往年月裡。

漫漫山道上,每一級石階便是曾經度過的一天,他登山至此時,等於把自己的前半生全部又過了一遍,這不是虛無的夢境,是無比真實的重現,而他的生命中歡樂總是極少的,充斥着太多的鮮血腐屍和死亡,而前十七年的所有悲歡全部集中在一夜之間,會是怎樣的感覺?

那種沉重的精神衝擊使人迷失,讓他在擡步之間經常忘了自己是在登山,表情變得愈來愈痛苦,不知看着何處的眼眸盯着近在眼前的遠處,在石階上的行走越來越緩慢。

他停下腳步,眼瞳漸漸回覆正常,看着夜霧深處說道:“我殺給你們看。”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擡步,走上上一級石階,右手緩緩伸至空中,伸至細稠如紗的白色夜霧之中,平空握住一把細長的刀柄,然後於虛無間抽出那把熟悉的長刀,斬向身前的虛無。

刀鋒之前無數馬賊身首異處,梳碧湖被再次染紅,無數蠻族探子被斬落馬下,秋草上染着紅色的糖霜,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臉被劈成血肉模糊的兩半,然後消失不見。

夜霧之中,他在山道上一路殺將過去,從岷山殺到草原再殺回長安城,他殺死肥胖的御史,殺死臨湖小築裡的劍師,殺死鐵匠鋪子裡的蒼老偏將。

所有攔在他面前的物體,都被他一刀斬斷,無論是那些帶給他慘痛回憶的仇人,還是曾經並肩作戰生死與共卻想臨陣脫逃的同袍,還是那匹帶着他深入草原八百里救過他性命的戰馬。

春幾亭落着雨,他沉默揮刀殺着。

臨四十七巷落着雨,他看到黑臉小子箕坐在灰牆之前。

寧缺終於覺得有些累了,有些疲倦了,子裡握着的長刀緩緩放下,看着山道盡頭的夜霧深處,喃喃說道:“人活着都不容易,活一輩子就已經夠痛苦了,何必非要讓我再活一遍呢?”

他低頭看着身邊的桑桑,蹙着眉頭,痛苦說道:“我知道這些都是幻覺,幻覺嚇不倒我,但我無法證明這些是幻覺,所以我真的覺得很痛苦,就像我們以前那樣痛苦。”

隆慶皇子平靜走在山道上方,雙袖輕飄,眉宇間露出些微疲憊之色。

走進雲霧踏上山道的第一級石階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他本以爲可以憑藉通明道心無礙,將所有這一切看破,從而輕鬆登山。

然而當他開始行走後,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書院二層樓的難度,無論他胸膛裡那顆道心在西陵道法磨礪之下如何通明無礙,可如果你無法真的看破,那麼這些幻覺便真的存在。

隆慶皇子回到了幼年,那時候的他備受寵愛,在皇宮裡可以隨意奔跑。

小皇子總以爲自己的父親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男人,而自己的母親則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女人,然而某一年他無意間偷聽到的一番對話,直接撕碎了他所有的美好相像。

那一年大陸北方突遭大旱,從荒原到燕北再到唐國北方,無數饑民流離失所,追逐青葉而食,當日唐國常駐燕國的使臣奉詔入宮,與他的父皇進行了一番對談。

“燕王,我希望你們燕國能夠拿出應有的能力!我不指望你們那些弱不禁風的軍隊能夠守住邊境,不讓你們的饑民跑到我大唐帝國境內,也不指望你們有能力解決好自己了民的肚子問題,但至少在我大唐偉大陛下開始賑災的時候,你們至少要對饑民數量有個大概估計!”

那名唐國使臣的鬍子很長,吹起來飄的狠遠,很助長憤怒或者說囂張的氣焰:“我大唐援助的糧食大概十天之後就能運抵成京,但如果你不想燕北之人全部死光,最好自己想些辦法!不要指望我大唐帝國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陛下心懷天下,視所有子民皆爲唐之子民,但你燕國畢竟還不是我大唐一屬,我們沒道理把自家子民急用的糧食全部拿來給你們燕人吃!”

說完這句話,大唐使臣拂袖而去,年幼的隆慶皇子愕然看着他的背影,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父皇並不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男人,那個叫大唐的國度隨便一個使臣,居然都敢對自己的父皇毫不客氣地呵斥。

他衝了出去,奶聲奶氣問道:“父親,爲什麼不婁甲士將那大逆不道的使臣殺了!”

聽到這句話,向來疼愛他的燕皇臉色驟變,人生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賞了他耳光。

隆慶皇子站在山道上,想着霧外柴門處石頭上的那四個字,嘲諷一笑,說道:“君子不爭?君子如何能夠不爭?但凡不爭之人都死了,怎能做君子?”

山道漫漫,如同漫漫人生。

隆慶皇子的人生如果錄去那些天才之類的金光外衣,其實極爲枯燥,乏善可陳。不知道是那日燕皇賞的耳光,還是後來耳濡目染看到的很多事情,小皇子不再像當年那般調皮可愛,百度將夜吧首發而變得沉默刻苦起來,而且他漸漸學會了無論看到任何事情,都能夠不動聲色,不繫心懷。

母后養的雙彩眼貓在偷吃了盤中一塊糕點後後死了,因爲這件事情,整整一宮的宮女都被杖死,他安靜了坐在母后的懷裡,聽着院裡傳來的杖擊聲,慘嚎痛哭聲,伸手去盤子裡抓了顆瓜子,仔細錄開,吹去浮皮送入脣中,就像是不知道那塊糕點本來應該是自己各異的。

再後來皇宮裡有越來越多的人死去,他那位太子哥哥身邊所有的好瑭宮女,不知道換了多少批,也不知道皇宮裡那些慵燉的貓們又死了多少,他的婢女被人害死,別人的婢女被他的母后害死,所有這些事情都無法引發他的情緒波動,就像與他無關。

某一天,隆慶皇子開始展露自己的修行才華,被西陵神殿駐成京的神官視若珍寶,決意帶回西陵天諭院學習,在離開的途中,他去了月輪和南晉,又看到了很多事情。

月輪皇宮的百合花被人澆了開水,燙死了,負責看花的花匠被震怒的曲妮瑪姊姑姑直接扔進了翻滾的開水鍋。南晉劍聖柳白一位門徒被逐出師門,當街剖腹,腸子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隆慶皇子看着這些不動聲色,表情非常平靜,在他看來,這並不是冷漠更不是冷血,而是要保持自己道心足夠清明以通天路所必須具有的品質。

夜霧中,隆慶皇子看着越來越近的山頂,臉上泛起嘲諷笑容,傲然說道:“除了昊天,世間無一物能令我敬畏恐懼,無一事能令我心生憐憫,既然如此,這條山道又如何攔得住我?”

隆慶皇子在山道上慢慢行走,慢慢重複着自己的人生,他去了天諭院,因爲疼愛自己的神官在神殿勢力內鬥中失勢,他也成爲了被打壓的對象,在最開始的那半年中備受歧視。

只是重新經歷那些當年令他難抑憤怒的畫面,如今的他已經能夠做到絕對平靜。被人嘲諷被人奚落,他不動聲色,只是在天諭院大比之時,用死亡與失敗將這種羞辱冷靜地賜還給對方。

他入了裁決司,開始追殺那些叛教異端。

帶着荊刺的鞭打,抽打在少女光滑細膩的後背上,撕開一道道慘不忍睹的血口,他站在牢外平靜看着,不動聲色。

一名天諭院的同學,因爲私下對掌教口出不敬之辭,被判以叛教大罪,罰關於黑暗水牢之中永久幽禁,他親手將曾經感情親厚的對方推入水中,然後聽着那些不絕於耳的慘叫悽喊告罪和怒罵聲,平靜向牢外的陽光裡走去,臉上不動聲色。

一名垂垂老矣的魔宗餘孽,在隱居山村六十年之後終於被神殿裁決司抓住,隆慶皇子親自把他綁上木臺,細心地讓鐵鏈避開老人蒼老軀上被刑訊後的傷口,然後點燃了木臺下的柴。

熊熊火焰的那頭,哦決司的下屬把一名嬰兒從年輕的母親懷裡奪走,然後用道棍把那名年輕亂棍捅死,最後把嬰兒摔成地面的一灘肉泥,他靜靜看着這幕畫面,不動聲色。

修道修的是世外道,他站在世外看世間之事,世間之事又如何能亂他之心?他供奉的是昊天,懲罰的是世人的罪孽,堅定認爲自己所殺之人都是罪有應得之輩,哪裡會有憐憫?

夜已深,書院前坪觀看二層樓開啓儀式的很多人已經離去。雖然像大唐親王殿下,公主李漁以及神官莫離這樣的大人物,還在沉默等待着最後的結果,然而此時還留在山道上的只剩下兩個人,與很多國家已經沒有絲毫關係,那些使臣何必再苦苦等待?

書院諸生自然都沒有離開,他們沉默看着山上,臉上表情非常複雜。鍾大俊看着被金無彩攙扶着的謝承運,看着他臉上的惘然失落神情,嘆息一聲,說道:“承運,我們回吧,沒什麼好看的,難道寧缺那傢伙還真能勝過隆慶皇子不成?”

金無彩擔憂看着謝承運一眼,她知道這個男子外表雖然溫和,骨子裡卻是怎樣的清高自負,今日登山半途而廢,與隆慶皇子一比泯然衆人矣,只怕精神受了極大的打擊。她更擔心的是,在發現寧缺都比自己強很多之後,這個男子會不會就此頹然。謝承運搖了搖頭,看着夜色中根本看不清楚的書院後山,說道:“我想看看結果。”

忽然間有人發出一聲極力壓抑的悄呼。

夜空裡的浮雲不知何時盡數散去,而山腰間的雲霧也在那一刻散去了片刻,星光照耀在那條彎蜒陡峭的山道上,竟是將那些石階都照的清清楚楚。

只過了極短暫的一段時間,山間的雲霧再次彙集,將那條山道重新嚴嚴實實地遮了起來,再也無法看到裡而的模樣。

但這片刻時間,已經足夠很多人看到了漫長山道石階上的兩個人影,其中一人已經走到了山道極高處,快要接近山頂,看身形應該是隆慶皇子,而後面應該是寧缺的那個身影,卻還在山道的中段艱難爬行,距離山頂還非常遙遠。

出於某種很奇怪的心理,書院諸生裡很多人發出一聲釋懷的嘆息,有人喃喃說道:“還好,寧缺始終還是不如隆慶皇子。”

常證明冷冷看了那人一眼,說道:。我現在纔開始懷疑和你們這些人一起讀書,而沒有繼續在羽林軍裡當差,是不是一個錯誤。不錯,我們以前認爲寧缺沒用,認爲他的品德有問題,但這不代表爲了事後能淡化自己的羞辱,我們就應該盼望他失敗。”

他臉色如鐵說道:“不要忘記寧缺他是唐人,他是我們書院的一分子,隆慶皇子是燕人,是西陵的一分子,我現在覺得自己很羞愧,而你們不知道羞愧,則讓我感到羞辱。”

星光照亮山道的畫面,自然逃不過莫離神官和書院教習們的眼睛。

自從寧缺開始登山之後,知曉他不能修行的人們便沒有停止過議論與嘲諷,當他在山道上超過一個又一個青年修行者之後,這些議論嘲諷便變得小了很多,而當他最終成功進入山霧,成爲如今山道上還在與隆慶皇子競爭的唯一一人後,場間便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從白天登山登到晚上,看那小子的速度,只怕再爬半個月也不見得能爬到山頂,現在皇子已經快要登頂,爲何不直接宣佈他入二層樓算了?難道還要我們這些人繼續陪下去?”

不知道什麼原因,原先因爲信心十足而驕傲平靜的莫離神官,忽然覺得道心有些不寧,情緒有些煩躁,不耐煩地拍了拍椅背,站了起來沉聲說道。

李漁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嘲諷說道:“如果等不急,你可讓隆慶皇子直接飛到山頂去,只要他先上了山頂,哪裡還用管寧缺?可如果隆慶皇子沒有登上山頂,那無論寧缺是爬還是跳,無論他還要登多久,我想神官你都最好不要說太多沒意義的意見。”

莫離神官大怒,卻無處發作去,只好重重坐回椅中。

星光下的草甸,桑桑拿着大黑傘蹲在道旁,百無聊賴輕輕轉動着傘柄。

就在這時,那名叫悟道年輕僧人從書院裡走了出來。

他看到道旁蹲着的桑桑,忽然眼睛一亮,身體頓時變成了一座石像,再也難以邁動一步,就這般靜靜地望着,直至目光望到癡迷,望到惘然。

過了很久很久。

他看着桑桑微黑的小臉,看着她額頭飄蕩的有些發黃的細細髮絲,雙手合什,用最溫柔的語氣……最誠懇的態度,讚美道:“這位姑娘,你生的真的很美。”

桑桑拄着大黑傘站起身來,疑惑地四周看了看,半天后才確認這和尚是在讚美自己,不由眉頭微挑……柳葉眼微眯,盯着他很認真地說道:“不要罵人。

悟道微微一笑,合什一禮說道:“我有慧眼,能識石中玉,姑娘誤會了。”

桑桑聽着石中玉三個字,微微一羞,然後認真提醒道:“就算在你眼中我生的好看,但以後也不要這樣稱讚人了,因爲這句話現在在長安城裡是用來罵人的。”

“這是爲何?”悟道驚異問道。

桑桑有些不喜他灼熱的目光……轉過身去看着書院裡,不再理他。

悟道轉至她的面前,溫柔問道:“姑娘,你在等誰。”

“我家少爺。”

悟道認真說道:“姑娘,世間無人有資格令你這樣的女子等待,除了我。”

桑桑看他一眼,說道:。你已經下山,我家少爺還在山上,所以你不如他。”

“我是不想進那片霧而已。”悟道認真解釋道,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疑惑問道:“你等待的少爺……便是那個叫鍾大俊的書院學生?”

桑桑看着他,沉默片刻後開口說道:“不錯。”

悟道正色說道:“很好,我在山上時便說過會殺死他,如今看來,我多了一個殺死他的理由。”

桑桑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姑娘,看見你如黑夜般的絕美容顏,我忽然想到了一首情詩。”

悟道癡癡地盯着她的側臉,緩聲吟道:“我意中的女子,如果你願去修佛,我願重新變做一個少年……再去那懸在空中的山上剃度一次,讓頭上多幾道戒疤,我意中的女子,如果你願去修道,我願重新變做一個少年,去那桃山後的破觀,替那個背木劍的驕傲者洗鞋。”

桑桑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些什麼,認真看着黑夜裡的書院後山,她此時彷彿感覺到寧缺正在經歷的那些悲傷,眉頭微微蹙了起來,顯得非常痛苦。

“姑娘,無法再陪你等下去,我無法眼睜睜看着你等待的如此痛苦,我決定把你帶走,帶你去天涯,去海角,我陪你去潮兒生潮兒落,好嗎?”

說完這句話,他表情一肅,根本不等桑桑回答,有所反應,手掌一張便向她的頸部伸去,指尖勁風呼嘯,雖無傷人心卻有讓人昏迷的意思。

忽然間,他伸出的那隻手臂上僧袖猛烈燃燒起來,瞬間把僧袖燒成片片灰黑蝴蝶,然後隨風而去,徒留下一截白細光滑的手臂!

悟道一聲怪叫,化作一道殘影連退十餘丈,眼露悸色盯着草甸下方,咬牙問道:“誰?”

一陣急驟馬蹄聲響起,撕破書院夜色的寧靜,那輛黑色的馬車很奇異,車廂上刻着各式各樣繁複的紋飾,而駿馬拉車上坡,顯得十分輕鬆,蹄下竟是半點菸塵也未帶起,彷彿懸空一般。

大唐神符師顏瑟,表情漠然收回先前伸向車窗外的手,手指在空中畫出的那道符意卻餘韻未絕,道旁的青青草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黃乾枯起來。

“淫僧悟道,若你還敢在我大唐境內逗留,休怪我用井字符一刀一刀凌遲倒了你。”

悟道猜到了馬車中人的身份,表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單掌立於身前,強自辯解說道:“我乃情僧悟道,卻非淫僧,顏大師莫非要用長輩身份壓我不成?”

“你既然來自荒原深處那個地方,世間又有幾個修道者能用輩份壓你?”

神符師顏瑟緩緩走下馬車,冷漠看着年輕僧人說道:“不過估計你也就是個旁支末系的沒用東西,居然寺裡面連該講的規矩都沒告訴你,你以後記住了,這裡是大唐,這裡是長安,你敢在書院門口鬧事,我就算殺了你,寺裡那些人也不敢放一個屁。”

說完這每話,他望向道旁緊緊拿着大黑傘的桑桑,蹙眉說道:“你是寧缺的侍女?”

桑桑點了點頭。

顏瑟說道:“爲什麼在外面等着?跟我進去。”

桑桑回答道:“聽說不讓。”

顏瑟此時已經知道寧缺還在山道上,心情異常煩燥緊張,聞言沉聲喝道:“跟我進去!我倒要看看,夫子和老大都不在家,這間破書院還有誰會來攔我!”

隆慶皇子走出了山霧。

他舉目望去,只見四周一片平緩林野,山道前方還有一塊陡兀出現在天地間的岩石。

走上那塊岩石,應該就算是登頂成功。

他正準備繼續,忽然間心有所觸,整理衣衫,轉過身去,向着道旁遠處一棵大樹恭謹一禮。

星光之下,山頂明亮如晝,雲霧在下方不停流淌,若水一般。

青青大樹之下坐着一人,因爲隔得太遠的緣故,看不清楚容貌,只能感覺年齡並不太大,但卻偏偏卻穿着件極有古意的袍子,頭上戴着一頂極高的古冠,氣象莊嚴。

隆慶皇子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在離開西陵神殿的時候,掌教曾經提醒過他,書院後山裡那些學生絕非尋常修行者,當慎重待之,樹下那人能在山頂等着登山者,身份自然尊貴。

樹下那人平靜說道:“我排行第二。”

聽着這話,隆慶皇子面色不變,心裡卻是掀起了軒然大波。他想起那個女人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某些傳說,想起傳說中那個驕傲到了極點,也強大到了極點的二師兄,復又恭謹一禮,只是這一揖要比先前更低一些。

“你很不錯。”青樹下的二師兄淡然說道:“你絕對有資格進入書院後山。”

縱然天生驕傲如隆慶皇子,想到點評自己的人是書院二師兄,也不免心生感慨歡喜。

“只要登上那塊大石頭,你就算登頂成功,不過霧裡面還有你的一位同行者,你可以先自行登山,也可以等他一起。讓你等他似乎有失公平,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這塊大石頭很難上,比你所走過的山道更加難走,所以你最好先調整休息一番。”

聽到霧裡還有一位同行者,隆慶皇子眉頭微微皺起,在他的計算中,除了那名僧人之外,今日應該沒有誰能夠堅持到山頂,那些平庸之輩甚至連霧道都無法踏上。既然那名僧人因爲身份關係不方便進霧,那麼究竟是誰居然能夠跟上自己的步伐?

樹下二師兄淡然說道:“選擇權在你手上,你可以先行登山。”

隆慶皇子沉吟片刻後,復恭謹一禮,然後盤膝坐了下來,以此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夜霧山道間,寧缺看着箕坐在灰牆下,渾身溼漉胸口微微起伏的卓爾,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和眼神裡的死亡氣息,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我能把你一刀砍了,但何必砍呢?一世人兩兄弟,你死都死了,何必再來攔我的路,我上去了纔好把你剩下的那些破事兒都辦了。”

卓爾靠着灰牆,望着他慘淡的一笑,胸口起伏的愈發劇烈,脣間發出嗬嗬的聲音。

“假的,這些都是假的,我需要靠什麼來證明這些是假的呢?”

寧缺低着頭站在山道上,站在夜霧中,站在臨四十七巷的春雨裡。

忽然他擡起頭來,說道:。桑桑何在?”

桑桑站在他旁邊,仰着微黑的小臉看着他,問道:“少爺,有什麼事?”

寧缺目視前方,說道:。桑桑,把家裡的所有銀子都拿出來,我們給小黑子尋塊好墓地,再給他弄副楠木棺材,美死他。”

桑桑說道:“好的……但是少爺,黑子少爺已經死了,沒有辦法再美死。”

寧缺說道:“反正他都再活了一次,何妨再死一次?”

說完這句話,他走向那麪灰牆,舉刀向天然後呼嘯落下,斬落卓爾首級,斬斷那面被雨水打溼的灰牆,斬斷了所有幻境,露出那條直通向山頂的陡峭山道。

然後他望向身邊,發現已經沒有了桑桑的身影。

“我說過這一切都是幻覺,嚇不倒我的。”

寧缺看着眼前那條真實的山道,對着夜霧盡頭說道,彷彿是要解釋給他們聽一般:“我想像中的回憶中的桑桑是個完美的小侍女,但真實的桑桑卻絕對不是那個模樣,你們能激發我自己的大腦來營造一個亂真的環境,卻不知道我自己的大腦裡存着的並不都是真實。”

霧裡傳來一個疑惑的聲音:“雖然我不知道你剛纔想了些什麼,但你怎麼判斷那是假雜桑?”

“因爲真的桑桑雖然善良好心,但她絕對不會捨得爲一個死人花光家裡所有銀子,卓爾不行,她自己不行,甚至我都不行。

寧缺笑了笑,然後擡起袖子擦掉脣角淌下來的血液,向山上走去。

銀暉籠罩的山頂,東一棵樹,西一棵樹,都是耐寒的針葉林,並不是陳皮皮最喜歡的棗樹。

隆慶皇子坐在草地裡調息培念,緊緊閉着眼睛。

遠處那棵青樹後方響起一道極細微的聲音:“師兄,謝了。”

青樹前盤膝坐着的二師兄,目光恬靜神情方正肅穆,淡然說道:“這種無傷大雅的小後門,偶爾還是可以開開的,再說隆慶本來就比寧缺先行一步,讓他等上一段時間也算公平。”

正如書院那句名言:規矩就是看誰的拳頭硬,那麼既然是書院二層樓的考試,所謂公平,其實也只是某些人自己的看法。

隆慶皇子比寧缺先上山一段時間,然而他在山頂卻等了一段長的多的時間。

夜空裡的星星逐漸移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道下方的濃霧一陣流動。

隆慶皇子睜開眼睛望去。

夜霧散處,衣衫襤褸的寧缺順着山道緩慢走了出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像是被惡狗逐下山不知多數次的乞丐,模樣看上去極爲狼狽。

隆慶皇子看着他的臉,想起了他是誰,緩緩站起身來,袖中右手微微攥緊。

寧缺從懷裡取出手絹包着的糕點,一邊往嘴裡塞着補充體力……邊向山頂走來,還不忘向那邊青樹下的人口齒不清致意:“不好意思,來晚了,來晚了。”

然後他看見了隆慶皇子,驚喜說道:“太好了,原來你還在這裡。”

寧缺把糕點遞到他身前,問道:“要不要來一塊?”

隆慶皇子看着手絹裡那些被壓的奇形怪狀的稀爛糕點,沉默不知該如何言語。!~!

第94章 舉世伐唐第23章 我以爲你知道我的異稟……第105章 泥沼裡問天,玉樹下拾物第123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第34章 老筆齋的第一位客人第40章 以辯發難第71章 殘陽如血,深海如墨第65章 魚躍此時海(上)第92章 以血洗血開頭第30章 南海少女第186章 三本書(下)第39章 樂天的祭品第53章 我要看見太陽第129章 平靜的來源(下)第18章 秋風秋雨殺閒人(上)第158章 咔嚓!咔嚓!第207章 憑什麼不服(上)第106章 各自滿足第81章 黃河之前想太多第188章 囚而養之(下)第96章 天亦病(下)第57章 黃金龍首,且射之第275章 掌間有血,橋上有人第199章 看天書第164章 宮門宅的夜話第202章 關於憤怒和勇氣的抉擇第42章 御史張貽琦之悔悵第11章 小瓷瓶第52章 射與不射之間第7章 吹笛未聞聲,傘下是何人第42章 御史張貽琦之悔悵第44章 那些不值錢的事第371章 冬至也第89章 初入公主府第82章 夜觀石尊者像有感第191章 新一代的小師叔第63章 一世人,兩碗煎蛋面第151章 修佛(上)第257章 一夜觀劍遂畫之第12章 長安亂(上)第75章 光明神殿裡的日子(下)第192章 這裡是人世間第10章 山後,柵欄後第47章 光明的藥(上)第182 洗菜與挑擔第109章 真難看第5章 桑桑的病第107章 坐井觀天第102章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第140章 看長安(上)第112章 農夫的反擊第180章 在青天上寫字第3章 勺子,何時見勺子第122章 看破第12章 闖庵第185章 石在溪中走第173章 不見憂憐第297章 新生、落石以及崖畔的春遊第145章 新友故舊,重逢初看第260章 當年事,如今如何?第134章 各種最強(上)第125章 反正,都是劍(中)第98章 陋巷第109章 歸去來兮第9章 日後夜臨誰來罩?第50章 昏暗石壁上鑲着的兩顆明珠第77章 一朵名爲大千世界的花第149章 前來的咫尺,或者天涯第38章 難道我會說假話?(中)第181章 爲了吃飯,南歸!第6章 斬雪(上)第119章 被遺忘的期考第139章 何事秋風落黃葉第59章 深淵底,潭水畔第71章 夫子的故事(上)第74章 在山上等着你第136章 一帖驚長安第27章 血腥歸座之路的開端第57章 破境之約第91章 滅佛中第86章 入魔(十一)第21章 上馬爲賊(五)第70章 告別的長街第24章 未來的,我們的第192章 想生想死想殺人第68章 不知勝之敗之開心第140章 不曾疑第172章 罪惡之城(下)第69章 何以澆塊壘(下)第18章 怪你過分美麗第32章 昊天的影子第182章 荒人的腳踩在草原上(上)第71章 三件小事之一第129章 平靜的來源(下)第5章 我愛世人(下)第54章 漫天黃沙裡的告別第114章 荒原沒有新鮮事第123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第54章 斬不斷
第94章 舉世伐唐第23章 我以爲你知道我的異稟……第105章 泥沼裡問天,玉樹下拾物第123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第34章 老筆齋的第一位客人第40章 以辯發難第71章 殘陽如血,深海如墨第65章 魚躍此時海(上)第92章 以血洗血開頭第30章 南海少女第186章 三本書(下)第39章 樂天的祭品第53章 我要看見太陽第129章 平靜的來源(下)第18章 秋風秋雨殺閒人(上)第158章 咔嚓!咔嚓!第207章 憑什麼不服(上)第106章 各自滿足第81章 黃河之前想太多第188章 囚而養之(下)第96章 天亦病(下)第57章 黃金龍首,且射之第275章 掌間有血,橋上有人第199章 看天書第164章 宮門宅的夜話第202章 關於憤怒和勇氣的抉擇第42章 御史張貽琦之悔悵第11章 小瓷瓶第52章 射與不射之間第7章 吹笛未聞聲,傘下是何人第42章 御史張貽琦之悔悵第44章 那些不值錢的事第371章 冬至也第89章 初入公主府第82章 夜觀石尊者像有感第191章 新一代的小師叔第63章 一世人,兩碗煎蛋面第151章 修佛(上)第257章 一夜觀劍遂畫之第12章 長安亂(上)第75章 光明神殿裡的日子(下)第192章 這裡是人世間第10章 山後,柵欄後第47章 光明的藥(上)第182 洗菜與挑擔第109章 真難看第5章 桑桑的病第107章 坐井觀天第102章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第140章 看長安(上)第112章 農夫的反擊第180章 在青天上寫字第3章 勺子,何時見勺子第122章 看破第12章 闖庵第185章 石在溪中走第173章 不見憂憐第297章 新生、落石以及崖畔的春遊第145章 新友故舊,重逢初看第260章 當年事,如今如何?第134章 各種最強(上)第125章 反正,都是劍(中)第98章 陋巷第109章 歸去來兮第9章 日後夜臨誰來罩?第50章 昏暗石壁上鑲着的兩顆明珠第77章 一朵名爲大千世界的花第149章 前來的咫尺,或者天涯第38章 難道我會說假話?(中)第181章 爲了吃飯,南歸!第6章 斬雪(上)第119章 被遺忘的期考第139章 何事秋風落黃葉第59章 深淵底,潭水畔第71章 夫子的故事(上)第74章 在山上等着你第136章 一帖驚長安第27章 血腥歸座之路的開端第57章 破境之約第91章 滅佛中第86章 入魔(十一)第21章 上馬爲賊(五)第70章 告別的長街第24章 未來的,我們的第192章 想生想死想殺人第68章 不知勝之敗之開心第140章 不曾疑第172章 罪惡之城(下)第69章 何以澆塊壘(下)第18章 怪你過分美麗第32章 昊天的影子第182章 荒人的腳踩在草原上(上)第71章 三件小事之一第129章 平靜的來源(下)第5章 我愛世人(下)第54章 漫天黃沙裡的告別第114章 荒原沒有新鮮事第123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第54章 斬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