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一泓,萬里無雲的天空,陽光帶着溫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我獨自站在灌江岸邊,遙望遠處的灌愁海,一羣南飛的大雁鳴叫着從海天一色的地方飛過。
自從楊戩帶我來了一趟灌江,我便莫名地對江水奔流而去的灌愁海有了好感。那一片海域煙霧繚繞,紫光陣陣,神秘莫測。心底裡總有股力量誘使我靠近那片海,潛意識告訴我我須到那片海一探究竟。那片海和我的失憶一定有着什麼聯繫。可是我不會飛。甦醒之後,我就失去了法力,像一個廢人一般。黑鷹告訴我他認識我的時候我是有法力的,我還用法力治好了他的傷。
此刻站在灌江岸邊,我很苦惱。我要怎樣才能飛到灌愁海去。身後有人拍了我的肩,我吃驚地回頭對上了哮天犬凌厲的目光,他的眼神中帶着一抹仇恨與陰險,我還來不及開口問他些什麼,他就推了我一把,我的身子飛離岸邊的岩石,落進潮水湍急的江面。江水瞬間就灌進我的口鼻。在江水中沉浮的瞬間,我才感到絕望,我不但失去了法力,我還不會游泳。
我就這樣死在海水中嗎?我慌亂無比。就在這時,許多鮫人遊了過來,她們託着我的身子向我不知道的方向溯游。江水繼續灌進我的口鼻,我不停地嗆水、掙扎。終於,鮫人託着我上了岸。
我頭一歪,就吐出許多水。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發現眼前是一座小島,小島上漫山遍野的櫻樹。我掙扎着起身,向鮫人們道謝。鮫人們嬉笑着,用我聽不懂的語言交頭接耳,然後身子一滑,就溜回江水中。我從地上爬起身,向江的那邊眺望,那裡岩石林立、海岸連綿,不正是我落水之前站立的地方嗎?我吃了一驚,難道我陰錯陽差到了我想要到的地方?我此刻站立的地方是灌愁海邊的一座小島嗎?
我按捺住雀躍的心情,回首看眼前的小島。這座島除了櫻樹,別無他物。擡頭看山頂,那裡紫光陣陣,波詭雲譎。我深吸一口氣,向山頂爬去。一路上都是結着鮮紅櫻桃的櫻樹,一片碧綠中紅果閃閃爍爍,煞是好看。我覺得口渴又飢餓,便隨手摘了些櫻桃吃。邊走邊摘邊吃,不一會兒,我就汗流浹背的,心底裡的一點點害怕也蕩然無存了。我怡然自得地走在山坡上,忽聽頭頂傳來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笑聲,我抱住自己,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警惕地看着四周。透過密密匝匝的櫻樹叢,是碧藍如水的天空,被樹木枝椏分割成零零碎碎的,那詭譎的笑聲也零零碎碎地嵌在櫻樹的枝椏縫隙間。
“你是誰?出來!”我壯着膽子喊。
很快便得到了迴應:“擅闖我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境地竟還如此張狂!”
話音落,一個長髮披肩、紫衣飄飄的女子便落在我的跟前。她的眼裡流出兩行紫色的淚水,煞是恐怖。那淚痕瞬時化作兩道紫色利劍向我劈來。我忙抱住自己的頭躲閃,早有一道猛烈的風替我擋了那利劍。說時遲那時快,黑鷹忽閃着強而有力的翅膀從天空俯衝下來,我只覺一陣風席捲了我的身子,我便跨坐在黑鷹背上,凌空飛出櫻樹林,飛上天宇。櫻樹林中傳來女子惱怒的厲聲:“黑鷹,又是你壞我的好事——”
我跨坐在黑鷹背上,緊緊抱住他的身子,不敢睜眼看周圍的風景。
“黑鷹,我好害怕啊!”
“別怕,抱緊了,姐姐。”
風聲呼嘯着從耳旁刮過,吹打得人的肌膚生疼。
黑鷹順利將我駝回了灌江岸邊。我從他背上下來,拍着自己驚魂甫定的胸口,猛吸氣。黑鷹已變回人形,走到我跟前,怪責道:“姐姐,你怎麼去招惹那魔女啊?”
“你認識那魔女?”
“見過一次,就是在九鯉溪畔時她掐住姐姐的脖子,就是我救的姐姐。”黑鷹道。
怪不得這魔女適才說“黑鷹,你又壞我的好事!”我問黑鷹:“她爲什麼要掐我的脖子,我和她有仇嗎?”
黑鷹搖頭,聳聳肩道:“我也不清楚啊,姐姐,要不是剛剛碰面,我都記不住魔女的樣子了,只知道她喜歡穿紫色衣服。姐姐,你是怎麼遊過這條江的?”
想起剛纔自己落海的那一幕,我不禁後怕,但我還是沒有將哮天犬將我推入海中的事情告訴黑鷹,只是道:“下一回,我要再想到那裡去,就可以讓你駝我飛過去了!”
黑鷹忙擺手,苦着臉道:“姐姐,你饒了我吧!你趕緊跟我回真君府,你偷溜出來,楊大哥大發雷霆,正處罰媚兒和眼兒呢!你要再不出現,她倆非被楊大哥趕出真君府不可。”
我一聽,忙讓黑鷹駝了我飛回真君府去。
真君府內,僕人將正廳的梨花木朱漆大椅搬到園子裡,金色紅花暗繡椅搭在翠綠的園子裡顯得招搖耀眼,楊戩一襲家常藍衫難掩俊逸氣度,正神色沉鬱坐着。他的面前跪着媚兒和眼兒。兩個丫頭梨花帶雨,如臨大敵。
“絳珠仙子去哪裡了?”楊戩冷冷地審訊。
媚兒眼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搖頭道:“奴婢不知。”
楊戩臉上烏雲滾滾,我幸好及時出現,不然真無法猜想他會怎麼處罰那兩個丫頭。
“我不過是出去走了走,你就這樣嚇唬兩個丫頭,不怕她們以後在你這兒受的怨氣報復在我身上啊?”我說着,衝眼兒媚兒偷偷揮揮手,她們會意忙從地上起身,悄無聲息退出了園子。
楊戩見到我,雖然心裡還窩着火,但面上已經撥開雲霧、旭日東昇。
“你去哪兒啦?”他從座椅上站起身,半含責怪半含關心問我。我向黑鷹招招手,黑鷹便上前替我圓場道:“我找到姐姐時,姐姐正坐在灌江邊吹風呢!”
“你病體剛愈,怎麼就去吹風?”楊戩的眉頭虯成了大疙瘩。
“還不是你惹的?”我故意杏眼圓瞪。楊戩無言以對。可不是他惹的嗎?他若不帶我去灌江邊散步,我又怎麼會發現那樣一處鬼斧神工的自然所在?
我身子越發復原得好了,雖然還是失憶着,因我自己一副樂天派的樣子,真君府的愁雲慘霧也就漸漸散去。神醫要告辭回他的深山老林去,楊戩設宴餞行。宴席上我見到了哮天犬。黑鷹將我從灌愁海駝回來,我就沒有碰見哮天犬,或許他刻意避着我,也或許是我故意避着他。我總在想,我見着他了,會對他怎樣?質問,發火,惱羞成怒都無濟於事。我既然決意沒有告訴楊戩,也就下意識地不可能去爲難哮天犬,只是心裡老有一根刺梗着。
宴席上,哮天犬談笑風生若無其事,頗令我刮目相看。他竟然能將故意推我入海的事當做沒發生過似的,當着楊戩的面對神醫恭維有加,對我也極盡奉承。我心裡很不舒服,益發覺得他的心機深不可測,覺得自己縱容了一個陰險的人。
宴席過後,神醫起身告辭,楊戩相送,我支開黑鷹,單獨面對哮天犬。旁人都不在場,哮天犬也就無需戴上虛情假意的面具,不待我開口,他已冷笑道:“你的命還真是賤,屢次三番都死不了。”哮天犬說着,白了我一眼,便起身從宴席上離開。
我喊住他:“等等,你把話說清楚。”
哮天犬停了腳步,顯得不耐煩地看着我。
我道:“那天爲什麼推我入海?我和你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嗎?”
“不是不愉快的事,是深仇大恨。”哮天犬牙縫裡恨恨地擠出聲音來,“從前在天庭你們勢力太大,我動不了你們,報不了仇,我只能裝龜孫子,倚靠楊戩的庇廕,保全自身。現在你落到我手裡了,天助我也。我告訴你,你逃得過這回,逃不過下回,除非你天天和楊戩在一起,否則就你現在這樣,沒有法力,沒有記憶,跟只剝皮的兔子似的,我總有得手的一天!”哮天犬說着,留下一抹陰險的笑徑自離開,留下我一人獨對滿桌子的杯盤狼藉。
哮天犬的話冷嘲熱諷,信息量太大,我一時沒緩過勁來。我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深仇大恨,他說他動不了我們,我們是誰?我們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是什麼深仇大恨,要讓他除了我而後快?此時此刻,我終於知道原來真君府內有天大一個隱患存在我身邊,隨時隨地都可能要我的命。那天灌江邊,若不是黑鷹後來及時出現,我恐怕早就遭了哮天犬的毒手。這樣一想,我不禁頭皮發麻,渾身發冷。
黑鷹在放春山救下我時說過,他見過那個紫衣女子,上一回見面時紫衣女子正掐着我的脖子,若不是他及時出手,我恐怕當時就斃了命。我身邊竟然危機四伏,我必須恢復記憶,否則我永遠在明,敵人在暗,我不知道哪些人是敵哪些人是友,這樣的感覺太可怕了。
我正惶惶然立着,黑鷹猛不丁從身後拍了我一下,我驚跳起來。
“對不起姐姐,嚇着你了,只是你的膽兒也太小了。”黑鷹好沒趣地調侃,“想什麼呢,如此出神?”
“黑鷹,可不可以再帶我去趟灌愁海的放春山?”我抓住黑鷹的手臂,急迫地問。
黑鷹一下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