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5.第1165章 這個名字不錯

第1165章 這個名字不錯

陳平安走出祖宅泥瓶巷和槐黃縣城,帶着小陌一起徒步走向西邊大山最高者,北嶽披雲山。

到了山腳,香客絡繹不絕, 車水馬龍,這邊還有個專門售賣山貨、草藥的山市,東西自然都是真的,山貨能假到哪裡去,就是價格談不上公道了,處州本地香客,都不會在此停步,只管直接登山敬香, 求財求姻緣求平安,山中各有去處,外鄉的善男信女,在這邊沒少花冤枉錢,怪不得他們,實在是在這邊擺地攤的趕山人,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不是從披雲山的後山那邊挖來的茯苓,從鰲頭峰山上砍來的雷劈木,只需放在家裡就能驅鬼辟邪,不然就是出自仙草山的靈芝,仙草山,總聽說過, 曉得的吧?歸那落魄山管的小山頭之一,客官要問爲啥別人不敢去,我偏可以去挖那邊的靈芝?問得好!巧了,我跟那個叫陳平安的山主,還是以前經常拜年串門的遠方親戚哩,咱倆關係可不一般, 要是在縣城那邊的路上見着了,他得喊一聲大伯,每年大年三十夢夜飯那會兒,那小子在桌上沒少給我敬酒呢,不信?我可以與陳平安當面對質,只要路費你出,到了落魄山那邊,你看他敢不敢不露面,得不得喊我一聲大伯,認不認這門親戚……

陳平安雙手籠袖蹲在地攤旁,聽得津津有味,頻頻點頭,那漢子見有人捧場,便對陳平安笑臉相向。

黃帽青鞋的小陌,用小米粒的口頭禪說,就是聽得腦闊兒疼。

施展障眼法的魏檗出現在兩人身邊,笑問道:“你們倆就這麼有閒情逸致?”

陳平安站起身,以心聲說道:“剛剛在隔壁宋集薪的宅子裡邊,我找到了一塊本命瓷碎片, 根據這碎片的大小, 估計就只差最後一片,暫時還沒有任何線索了。”

魏檗拱手笑道:“可喜可賀。”

陳平安頭疼道:“不還差一片。”

魏檗問道:“既然只差最後一片碎瓷片了,你心中就沒有一點感應?”

陳平安搖頭道:“怪就怪在這裡,曾經有過一點,現在變得毫無頭緒了。”

先前與陸沉暫借一身道法的時候,好像就離得近,歸還十四境修爲之後,那種冥冥之中的微妙牽引,就蕩然一空。

難不成最後一塊碎瓷片,就在青冥天下?

問題在於陸沉確實不曾如此作爲,陳平安也相信陸掌教做不出這種昧良心的勾當,那麼會是誰帶去青冥天下?

陳平安笑道:“不說這個,神號一事,魏山君想好了?”

“酒桌上聊這個。”

魏檗也不帶着他們上山,去山腳“小鎮”的一座酒肆,是小鎮黃二孃開的,她僱了個人看鋪子,屬於分號了,她的兒子,叫白商,是個公認的神童,貨真價實的讀書種子,曾經在龍尾溪陳氏開辦的學塾唸了幾年書,如今已經有功名在身了,去外地負笈求學了,以後出息不會小,說不得過幾年再去趟京城趕考,一轉身就是個官老爺了,家底殷實的黃二孃,已經算是熬出頭了,只是她這些年也沒想着找個男人,用家鄉土話說,被寡婦招贅的漢子,都被稱爲“接腳”。早些時候,酒鬼們都覺得東邊看大門的鄭大風,有此機會,誰不知道鄭大風每次賒賬喝酒那會兒,別聽當時黃二孃嘴上如何尖酸刻薄,只看婦人的眼睛裡,有光彩,只是拖了這麼多年也沒擺酒的跡象,孤男寡女的,不是相互耽誤嘛。

今天黃二孃就親自在這邊酒肆看着生意,魏檗挑了張酒桌,跟徐娘半老的婦人,要了三斤最好的酒水,輕聲笑道:“自打她知道鄭大風回鄉了,就常來這邊,間接幫着山君府禮制司省去好些山上酒水,於公於私,於情於理,我都得照顧照顧這邊的生意,小陌先生,稍後就有勞你結賬了,我怕陳山主藉口去茅廁,一泡尿的功夫就沒影了。”

小陌先點頭應承下來,再幫忙解釋道:“這就是魏兄誤會了,我家公子在酒桌上喝酒豪爽,結賬更是不含糊。”

魏檗笑道:“哦?我怎麼只聽說二掌櫃在劍氣長城,桌上勸酒本事第一流?一概不賒賬的?”

陳平安笑了笑,自顧自悶了半碗酒,抿了抿嘴脣,神色如常輕聲道:“也不是從不賒賬,偷偷破例過兩次。”

只有兩次例外,在那之後,酒鋪想破例給誰賒賬,就都沒機會了。

小酒鋪的酒桌酒碗和酒水,一直在。

陳平安主動轉移話題,問道:“神號不是‘夜遊’?”

魏檗說道:“不是夜遊,我準備自擬神號‘靈澤’。至於那本冊子,我補充了三萬多字,署名就算了,你今天在酒桌上,得跟我保證這個,我再把冊子還給你,不然以後朋友沒得做,陳平安,你別覺得我在開玩笑,是很認真說你說這個事兒。”

陳平安點點頭,“魏山君官大,不敢不從。”

魏檗瞪眼道:“不當真是吧?”

陳平安趕忙舉起酒碗,道:“披雲山這還沒被文廟封正、贈予魏山君神號呢,氣性就見長,以後還了得,咱這窮親戚,還串不串門了?”

小陌點點頭,跟着舉起酒碗,都不廢話半句,先乾爲敬,一飲而盡,小陌這才說道:“苟富貴勿相忘,魏山君不應該。”

魏檗端起酒碗,跟陳平安磕碰一下,轉頭望向小陌,滿臉無奈道:“小陌,你可別學這種人,酒量好,就是酒品太差。”

桌上不勸你的酒,沒把你當朋友,情分不到門,喝酒是喝水。你不敬我的酒,就是沒把我當兄弟……聽聽,這種話是人說的?

陳平安置若罔聞,只是默唸着“靈澤”二字。

按照說文解字,靈澤寓意天之膏潤,可以用來比喻一國德政。

魏檗在擔任棋墩山的土地公之前,曾是古蜀地界大王朝神水國的大嶽山君。

神號“靈澤”,頗有幾分緬懷故鄉的念舊意味。倒不是說這有什麼山水官場的忌諱,只是對魏檗而言,有利有弊,說實話,其實是不如“夜遊”那般百利而無一害的。身爲一洲北嶽山君,神號卻與甘霖雨露有關,再者魏檗一旦選取這個神號,就算與大驪宋氏徹底綁死了,畢竟一洲半壁山河,都是大驪國土,所謂的德政,就是說如果大驪王朝以後長久太平盛世,政治清明,魏檗就跟着受益,但如果大驪宋氏未來遇到皇帝昏聵、朝綱不正的情形,山君魏檗的粹然金身,自然而然就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

於是陳平安再次問道:“真想好了?”

魏檗說道:“身爲山君,神號得水,豈不是兩全其美。”

陳平安笑道:“魏山君要是這麼解釋,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既然魏檗心意已決,陳平安就不指手畫腳了,磕碰酒碗一下,各自喝完碗中酒水。

陳平安說道:“皇帝陛下會感到很意外,驚喜,嗯,意外之喜。會覺得這麼多年對披雲山的信任和扶持,沒白費。”

魏檗笑道:“說得直接點,陛下是會慶幸沒有養出一條喂不熟的白眼狼吧?”

陳平安埋怨道:“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點,沒你這麼貶低自己的,趕緊的,自罰一碗,趕緊滿上。”

魏檗看向小陌,“你家公子的勸酒本事如何?我有誤會他嗎?”

小陌二話不說,自己先喝了一碗,“公子這句話,勸酒是勸酒,在理也在理。”

魏檗嘖嘖道:“陳山主,這樣的扈從,給我也找個?”

陳平安抿了一口酒,呲溜一聲,“獨一無二,別無分號。”

小陌聽着高興,就要學鄭大風,與自家公子提一個,結果馬上被陳平安眼神示意別內訌,小陌便默默轉移酒碗,朝向魏檗,“我先提一個,魏山君提不提,提了願意喝多少,肯不肯滿飲一個,就都看咱們朋友情誼的深淺了。”

魏檗氣不打一處來,“好傢伙,你們倆這是合夥砸場子來了,忘記這裡是誰的地盤啦?”

陳平安晃了晃手掌,示意魏檗別磨蹭,喝個酒而已,就你屁話多。

魏檗氣笑道:“小陌,我跟你不見外,今兒就把話先撂在這裡,你勸我一次酒,我都喝,反正每喝一次,咱倆情誼就淺一分。”

小陌一時間有點束手束腳。

陳平安笑道:“怕啥,你們倆情誼深如海,想要酒杯見底,得接連喝垮好幾間酒鋪才行,魏山君這是跟你使用激將法呢。”

魏檗一時無言,只得舉起雙手,抱拳求饒。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如今齊渡的長春侯楊花,她是不是跟你出身相仿,屬於舊神水國的某位神靈轉世?”

魏檗笑而不言。

陳平安就不再多問什麼。

魏檗嘖嘖道:“你們家那個陳大爺可以啊,自家喝酒不盡興,帶着那幾個朋友來這邊山腳逛蕩,就在這邊喝了頓早酒,就差沒扯開嗓門讓我露面幫忙待客了。”

青衣小童大搖大擺帶着仨朋友,一位十四境的斬龍人,一位流霞洲飛昇境,一個玉璞境劍仙,明顯是跟他魏檗擺闊來了。

陳平安笑道:“誰讓你當年讓他吃了幾頓閉門羹,心裡邊憋屈着呢,不過必須跟你澄清一點,信不信由你,景清在我這邊,他可從沒說你半句不好,半句牢騷話都沒有,說出口的,反而都是些好話,你是不知道那副場景,滿肚子委屈的同時,還得拗着性子捏着鼻子說你好話,難爲他了。”

魏檗小有意外,還以爲陳靈均這個小王八蛋會在自家老爺這邊,只會滿腹牢騷,說自己一籮筐的壞話。

小陌點頭道:“景清在落魄山上,只說在我這邊,同樣從沒說過魏山君的不是,只說他跟你多年朋友,簡直就是失散多年再重聚的親兄弟一般,感情老好了。”

魏檗揉了揉下巴,小有愧疚。

魏檗突然說道:“提前離京南下的陛下,改變既定路線了,沒有就此返回京城,而是選擇繼續南下,當下已經進入鄆州地界,看架勢,會去嚴州府遂安縣,顯然是奔着找你去的。”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以後這種事情,你就當不知道好了。”

曾經只是偷偷獨自喝酒的少年,到後來二掌櫃的酒鋪桌上和路邊,大概就像青衣小童的江湖一樣,各自喝酒,百般滋味,唯獨沒有“讓朋友爲難”這一口酒水。

魏檗笑道:“那個留在豫章郡的老車伕,就跟庭院裡一動不動的螢火蟲,獨一份,我想看不見都難。”

陳平安說道:“這也算理由?你有本事再找個更蹩腳的?”

魏檗舉起酒碗,意氣風發道:“老子想喝酒了,還需要找藉口?”

陳平安哎呦喂一聲,趕忙擡起屁股,雙手端碗,滿臉諂媚道:“這話說得好,在酒桌上理兒最大不過了!小陌,別愣着了,咱倆必須陪魏山君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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鄆州嚴州府,遂安縣。

青山連嶺,綠水長流,田壟綿延,山花欲燃。

日頭正好,村野漿坊門外的曬場,遍地漿塊白得像是亮晃晃的銀子,驢子拉磨,扯着閒天,青壯漢子的視線,追隨着不遠處年輕婦人、小娘的鼓鼓胸脯和豐滿腚兒,漢子們嚥了咽口水,說話嗓門無形中大了幾分,老人坐在屋檐蔭涼處,抽着旱菸,心算着入春以來的雨水多寡,想着一年的收成,房門上貼着孫兒輩寫的福字和春聯,用筆稚嫩,但是透着一股朝氣。道路上有人肩挑着兩隻扁圓竹籠,裡邊擁簇着毛茸茸的雞崽兒,嘰嘰啾啾。

兩輛馬車緩緩路過兩縣邊界立界碑處,擡頭遙遙可見一座文昌塔。

一條細眉河支流畔,路邊有黑瓦白牆的行亭,已經有人在此等候。

行亭旁,有一棵數百年高齡的合抱榧樹,如巨大傘蓋,剛好遮蔽那座供人歇腳的小小行亭,涼蔭鬱郁,滃滃翳翳,如在春水。

亭內兩位大驪官員,裴通和褚良,皆身居要職,分別是鄆州刺史和將軍,屬於地方一州軍政的一把手。他們此次出行,離開戒備森嚴的衙署,身邊都只帶了一名扈從,按大驪律例,朝廷都會爲這些執掌一方的封疆大吏,配備數量不等的隨軍修士,對後者在職官之外臨時授予“秘書郎”的散官,可以領取兩筆俸祿,年限不定,比較自由,多是三五年一屆。這可不是什麼花架子,寶瓶洲戰事落幕後,這些年間針對大驪南方諸州重臣的刺殺次數,明裡暗裡,多達百餘起,刺客既有當年未能逃離寶瓶洲的蠻荒妖族餘孽,也有一些對大驪宋氏充滿仇恨的各國修士。對於後者,大驪朝廷在國師崔瀺手上,就早有定論,不可株連他們的家族,不得遷怒藩屬朝廷。

兩位修士扈從端坐在行亭門口,容貌都很年輕,分別來自真武山通天河和風雪廟大鯢溝。

此次裴通、褚良這兩位起於貧寒的文武要員,前不久得了一道密旨,讓他們今天在遂安縣界尋一處地方接駕。

兩輛馬車停在路邊,皇帝宋和掀起車簾,擺擺手,示意裴刺史和褚將軍無須多禮。

既然不在京城的前殿後宮,皇帝宋和就很隨意了,伸手繞後,揉了揉屁股,玩笑道:“這一路乘坐馬車,顛得都快開花了。”

裴通立即心領神會,轄下嚴州府內的官路,得好好修繕一番了。

宋和也不介意裴刺史因此多想,徑直走入行亭,兩位秘書郎與皇帝陛下拱手行禮,宋和笑着報出他們的名字,隨便聊了幾句。

提了提袍子,宋和隨意坐在亭內長條石凳上,鄰河那邊的牆壁破了個大窟窿,清風徐徐,反而有幾分涼爽,牆上有些鄉野孩童的炭筆塗鴉,宋和擡頭看了幾眼,伸手虛按幾下,笑着讓大家都坐下聊。皇后宋勉坐在皇帝身邊,地支戌字修士餘瑜坐在她身邊,

刑部侍郎趙繇和禺州織造官李寶箴坐在一起。

大驪舊龍州,如今的新處州,不設一州將軍,所以身爲鄆州將軍的褚良,與禺州將軍曹戊兼管洪州軍務一樣,也負責統率處州地界的那支駐軍和幾個關隘軍鎮。

宋和笑道:“來時路上,我剛剛翻過幾本遂安縣誌,發現近百年間開設的私家書院很多啊,大大小小,竟然有六十多家。”

一縣之內,遍地書院,書聲琅琅。可能都算不上什麼高門世族,連地方郡望都稱不上,就只是地方上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故而嚴州府的文運不算太過濃郁,但是勝在流轉有序。可能在望氣士眼中,那些大的郡府,各種山水氣數凝聚於各個家門,宛如一顆顆五顏六色的各種寶珠,光彩奪目,只是相互間差異很多。那麼這遂安縣,就像一隻白玉盤,裝着大小不一的文運珍珠。

裴通立即說道:“回稟陛下,遂安縣自古就是書香之地,雖說物產貧瘠,可是當地百姓很重視耕讀傳家,在整個鄆州地界數十個縣裡邊,稱得上是文風教化最好的縣之一,不過其實半數書院,都是最近二十年間新建,就像目前最大的石峽書院,就是剛剛籌建而成,此外還有梓桐的雲林書院和橫塘的蛟池書院,規模都不小,既有當地鄉賢湊錢創辦,也有在京爲官多年然後告老還鄉的官員自己掏錢,然後不惜動用私人關係,邀請文壇名流和士林碩儒來此開課講學,久而久之,書院數量就冠絕嚴州府,而且遂安縣的書院,有個特點,只要開設了,幾乎就都可以延續很多年,書院內一直有夫子授課和學子讀書,不像別處,往往因爲種種原因,半途而廢。”

雖然同州爲官,自認是大老粗一個的褚良,其實與科舉清流出身的裴通,打交道的機會不多,可今日只是聽裴刺史這麼一番話,鄆州將軍就開始佩服裴通的說話技巧,不愧是進士出身的讀書人,話裡有話,都是話外話。既然遂安縣書院多是近些年建立,可不就是皇帝陛下注重文治的教化之功嘛?至於陛下的“武功”,整個浩然,天下皆知,哪怕讓出寶瓶洲半壁江山,大驪如今都還是浩然十大王朝之一。

宋和點點頭,說道:“記得一本縣誌上有記載,曾經有位外鄉夫子在此授業,留下一句書院訓語,教書先教人,教人做真人?”

裴通立即接話道:“如果下官沒有記錯的話,出自五峰書院首任山長,這句話有勒石碑刻。”

宋和笑了笑,看來裴刺史在連續兩屆京察大計的吏部考評中,兩次都能夠得到一個不常見的“優”,不是沒有理由的。

崔瀺既是大驪國師,也是皇帝宋和的授業恩師,在宋和還是皇子的時候,就曾與宋和傳授一門官場“心訣”,說大驪京城的將種子弟,爲官貪名不求財,因爲他們覺得整個江山都是父輩打下來的,天生就有一種守江山的雄心壯志,但是如此一來,容易好大喜功,不諳地方上的鄉土民情,做事情就會勞民傷財,空有抱負而已,難在知不足,所以朝廷需要對他們戒之以驕與躁。

而寒士出身的官員,起於市井鄉野微末之地,從小就窮怕了,更爲難過一個錢字關,爲官途中,步步升遷,就容易貪財,哪怕自己不貪,也擋不住身邊親眷和族人驟然發家,忘乎所以,人心難在知足,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橫行無忌,其實揮霍得都是朝廷在百姓心目中的口碑,故而朝廷需要對他們戒之以清、廉。

此刻皇帝陛下看着這位已經做到一州刺史的裴通,笑道:“離京之前,我專門與戶部的趙老爺子,討要了兩幅字,是他們天水趙氏的家訓,就擱放在馬車上,回頭送給你們。”

裴通和褚良趕緊起身謝恩。

宋和說道:“褚將軍是功勳武夫出身,如今治理兩州軍務,兵書之外,閒暇時也不耽誤多看幾本聖賢書籍。”

褚良剛落座又起身,抱拳領命。到底是沙場武將出身,開口言語,顯得中氣十足。

宋和繼續說道:“我看這鄆州地界,一路走來,當得起家訓上邊‘氣象宜清宜高’的說法,至於裴刺史自己的治學深遠和立身剛誠,也都是毫無問題的,希望裴刺史以後切莫懈怠,持之以恆。”

裴通臉色如常,立即起身謝過陛下的認可。

只是這位還不到五十歲的封疆大吏,心中卻是掀起了巨大波瀾,陛下說了“自己”一詞?那麼他裴通的家族呢?況且戶部趙尚書是館閣體的創立者,至於天水趙氏的家訓,裴通自然早就爛熟於心,記得在“立身宜剛宜誠”一語之後,便是那句“顏色宜柔宜莊”,裴通心中立即有了計較,此次返回刺史官署,就立即寄家書一封,讓家族內部進行自查,一經發現子弟當中誰膽敢爲非作歹,有任何與民爭利的舉動,以及有官司在身的,該法辦的就送去當地官府,沒什麼小懲大誡的說法,在祠堂內,一律就地逐出族譜。

宋和笑道:“此次喊你們過來,是爲了陪我一起去見個人。”

武將褚良一頭霧水,文官裴通卻是一點就透,稍加思量便猜出了對方身份。

能夠讓皇帝陛下如此興師動衆的人,除了那個人,沒有別的可能了。

難道是因爲那座細眉河龍宮遺址的歸屬,落魄山與朝廷起了爭執?以至於需要皇帝陛下親自出馬打圓場?

之後皇帝宋和說要散步一段路程,讓他們各自乘坐馬車在前邊幾里路外等着。

走出行亭,身邊只帶着侍郎趙繇和織造官李寶箴,宋和從袖中摸出一本巴掌大小的冊子,上邊是禺州織造局寫的密摺內容。

禺州將軍曹戊去往北嶽披雲山,隨後山君魏檗去落魄山通知陳平安,最後雙方在山君府內的禮制司碰頭喝茶。這只是密摺的正冊內容,副冊所寫內容更爲詳細,算是對正冊要點的一種補充說明,這是大驪各州窯務督造署、織造局和採伐院的密摺常例,時至今日,就只有洪州採伐院那邊,沒有與天子上書任何一道摺子。

先前在採伐院主官林正誠那邊,皇帝也只是與這位驪珠洞天末代閽者扯閒天,說了些小鎮習俗,雙方就沒聊起任何官場事務。

陳平安化名陳跡,在細眉河源流浯溪所在的村子開館蒙學,隱於鄉野,成爲一個教書先生,根據最新諜報顯示,細眉河水神高釀,風雪廟女修餘蕙亭,雙方早已知曉這件密事,但是他們都沒有各自與大驪禮部和刑部秘密彙報,選擇故意隱瞞此事。而大驪朝廷之所以,還要歸功於流霞洲青宮山那位玉璞境修士的行蹤,刑部順藤摸瓜,給歪打正着了。之後就是流霞洲山上第一人,飛昇境老修士荊蒿親自趕到鄆州,荊蒿當然是與陪都洛京上空那座仿白玉京,打過招呼通過氣的,老修士的理由,是來寶瓶洲見一位處州境內的山上朋友。

大體上,朝廷這邊還是後知後覺了。

半路得知這樁密報的皇帝陛下,在洪州豫章郡那邊,就只是去了趟採伐院,見過林正誠,之後臨時起意,直奔鄆州嚴州府,太后娘娘則留在祖籍所在的家鄉,南簪的這趟“省親”,從頭到尾,也未如何大張旗鼓,使得整個洪州官場,至今還不清楚太后如今就身在豫章郡南氏家族,皇帝陛下來了又走。

宋和笑道:“法不外乎人情。趙侍郎,在這件事上,你們刑部那邊就不用苛責高釀和餘蕙亭了,設身處地,我也不會跟朝廷主動泄密,嗯,是不敢。”

關於細眉河首任河神高釀,管着整個北嶽山水神靈的披雲山山君府,以及大驪禮部祠祭清吏司,都早有評語,內容如出一轍。

由此可見,高釀是個極會見風轉舵的官場老油子。

至於餘蕙亭,她在下山之後,擔任大驪隨軍修士將近二十年了,立下不少的戰功,此次由她和一位性格穩重的大驪本土老元嬰,一起負責龍宮遺址的解禁和開掘事宜,大驪朝廷這邊分明是有意讓她多出一筆光鮮履歷,不管她以後有意在大驪朝廷爲官,還是返回風雪廟潛心修行,在吏部和山上祖師堂兩地,都是有說法的,再加上此次能夠提前打開龍宮禁制,讓京城欽天監那邊一衆地師省去開山所需的天材地寶,還要歸功於她主動交出的兩顆“龍眼”,屬於意外之喜,事後大驪刑部那邊自有補償,會按例從乙字秘庫當中揀選同等品秩的寶物,交給餘蕙亭,如今刑部就在商量一事,將來頒發給餘蕙亭的那塊太平無事牌,是三等,還是直接給二等。

宋和說道:“我已經看過餘蕙亭的沙場履歷,刑部給她一塊二等無事牌好了,是她該得的,女子如此豪傑,是我大驪的幸事。”

趙繇笑道:“陛下,當年刑部想要頒發一塊末等無事牌,她就沒收,說她的軍功都被自己早早分出去了,無功不受祿。”

宋和同樣知曉此事,忍不住笑道:“不愧是風雪廟出身的兵家修士,你們刑部怎麼送禮比收禮還難了。”

趙繇建議道:“其實讓她收禮也不難,但是可能需要陛下與尚書大人開個口,允許餘蕙亭轉贈無事牌,她就肯定願意收下了。”

宋和說道:“這種事情,不多見吧?我記得大驪只是在五島派曾掖身上破過一次例?”

書簡湖顧璨,曾經將屬於自己的無事牌轉送給曾掖。

趙繇點頭道:“那就再增加一個附加條件好了,轉贈可以,但是二等無事牌必須降爲三等,以餘蕙亭的性格,她還是樂意的。”

宋和轉頭望向一旁的李寶箴,笑問道:“李織造,你意下如何?”

李寶箴微笑道:“陛下英明,心中早有決斷,是在考校趙侍郎和下官呢。”

宋和拍了拍李寶箴的肩膀,打趣道:“外界都說你們這幫從驪珠洞天走出的傢伙,夸人的話,張口就好,罵人的話更狠,都不用打草稿。”

趙繇說道:“在這件事上,我們福祿街和桃葉巷,遠遠不如小鎮其它地方厲害,而且我們家鄉那邊,好像一直是男的不如女的,杏花巷的馬婆婆,泥瓶巷的顧家寡婦,小鎮最西邊李槐的孃親,還有賣酒的黃二孃,她們幾個,那纔是公認一等一的高手,功力深厚,跟人吵起架來,個個無敵手。”

李寶箴笑着點頭。

宋和好奇問道:“那如果她們過招,勝負如何?”

趙繇說道:“絕頂高手之間不輕易切磋。”

李寶箴附和道:“各有各的地盤,見個面,斜一眼,估計就是過招了,常人無法理解此間學問。”

沉默片刻,三人幾乎異口同聲說出兩個字,難怪。

難怪泥瓶巷那個傢伙,如此出類拔萃,名揚異鄉。

那座小鎮的民風淳樸,如今已經跟北嶽魏山君的夜遊宴一般名動天下了。

馬車內,趁着皇帝陛下不在場,餘瑜偷摸出一壺長春宮仙釀,開喝。

皇后餘勉也不攔着她,餘瑜擦了擦嘴角,“皇后娘娘,馬上就要見到隱官大人了,我萬分緊張唉,得趕緊喝兩口壓壓驚哈。”

按家譜上邊的家族輩分,少女其實還是皇后餘勉的長輩,餘勉得喊餘瑜一聲小姑的。

餘勉柔聲笑問道:“你就這麼怕陳先生?”

上次陪着皇帝陛下一起參加京城那場婚宴,餘勉見過陳平安,印象中,是一個很有風骨的讀書人,要說那種山上修道之人的神仙氣,反而不重。

餘瑜靠着車壁,痛痛快快打了個酒嗝,還惡作劇般朝皇后娘娘那邊吹了一口氣,“少了個‘們’字,可不是我一個人怕他,我們幾個都怕,反正是大家一起丟臉,那就誰都不丟臉了。”

餘勉揮了揮手,打散酒氣,再掀起車簾通風,免得陛下登車後一車廂的酒味,“沒個正行,以後怎麼嫁人。”

餘瑜學那年輕隱官的口氣,唉了一聲,“催婚這事兒,不討喜,再說了,我可是家族長輩,皇后娘娘,你這叫沒大沒小。”

餘勉忍俊不禁,摸了摸少女的腦袋,餘瑜嚷着放肆放肆,轉過頭,嘴上哼哼哈哈,朝皇后娘娘打了一通拳法。

宋和笑道:“寶箴,這次返鄉,你記得抽空與簡豐見一面,他好歹是一州窯務督造官,到槐黃縣不是一天兩天了,總這麼不得其門而入,也不是個事。行了,你留步,我跟趙繇繼續趕路。”

簡豐是京城世家子,接替曹耕心擔任正四品的督造官,結果到了小鎮,處處碰壁,踩了不少軟釘子,處境比起當年的小鎮首任縣令吳鳶,好不到哪裡去。簡豐還是心氣高,打心底瞧不起遊手好閒的曹酒鬼,其實在大驪廟堂中樞的明眼人看來,遠不如曹耕心那麼“舉重若輕”,皇帝宋和對簡豐這些年在督造署的作爲,不太滿意,只是他總不能親自教簡豐怎麼當官吧,剛好李寶箴要回鄉一趟,乾脆就讓這兩位天子心腹聊幾句推心置腹的言語,如果簡豐之後還是不見起色,宋和那就可以直接找李寶箴了。

李寶箴躬身抱拳,駐足原地,默默離去。

等到李寶箴悄然御風遠遊,趙繇收回視線,輕聲道:“織造局佐官朱鹿,她半路失蹤得有點蹊蹺了。”

宋和揉了揉眉心,說道:“能夠讓老車伕都含糊其辭的事情,深究無益,既然對方極有可能是十四境修士,文廟那邊做事,註定不會如此藏掖,想來想去,就只有那一位了。”

趙繇點頭道:“若真是他,合乎情理。”

朱鹿出自福祿街李氏,被陸沉帶走就說得通了。

宋和緩步而行,山清水秀,微笑道:“桃花梅花共杏花,片片飛落野人家。”

趙繇笑道:“山中野人何所有,滿甕新釀陽春酒。”

宋和突然問道:“我來這邊的消息,瞞不過披雲山,趙繇,你說魏山君會不會通知陳先生?”

趙繇說道:“不好說。”

確實不好說。

並非答案的是與否,怎麼不好說,而是趙繇的身份,讓他不好回答這個問題。

皇帝笑了笑,也沒有爲難趙侍郎。

從村口那邊繞出一位趕豬崽的村野老漢,約莫是見着宋和與趙繇走在路中央的緣故,豬崽兒叫聲連連就開始到處亂竄,宋和搓手,捲起袖子,低頭彎腰,試圖幫着攔阻滿路飛奔的豬崽兒,趙繇有樣學樣,張開手臂,一起跟着皇帝陛下堵路,結果覺得被幫了倒忙的老漢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再這麼瞎攔下去,小豬崽們別說跑去田地裡,都快要往河水裡邊奔了,到時候你們賠錢啊?老漢急眼了,趕緊出聲讓那倆傢伙別忙活了,他自己好一通忙碌,好不容易纔收攏起豬崽兒,宋和與趙繇便捱了一頓埋怨。

宋和連忙拱手搖晃幾下,用大驪雅言與老農道歉幾句,老農臉色好轉,嘟囔幾句,皇帝陛下便轉頭望向刑部侍郎。

這嚴州府,境內山陵縱橫,是典型的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所幸趕豬的老農與年紀輕輕的侍郎大人,一個聽得懂卻不會說官話,一個知曉土話卻不會說,倒是不耽誤雙方的溝通,一來二去,三人就攀談起來,他們腳邊就是一羣臭燻燻的豬崽兒。等到皇帝陛下跟上車隊,進了車廂,餘瑜已經識趣讓出地盤,餘勉有些訝異,宋和與她解釋一番,自顧自爽朗大笑起來,心情不錯。

————

睦州府的府城,也是鄆州州治所在。

一座同時掛鄆州道正院匾額的鳳鳴觀,今天來了三位身份清貴的重要客人,他們都來自京城。

兩匾同懸,意味着既是一處地方道觀,更是一座大驪崇虛局轄下的道門衙署。

一位手捧拂塵的老道士,仰頭看着道觀門外的對聯,捻鬚笑道:“道觀門面兒大了一倍,就是對聯內容嘛,氣勢輸了咱們不止一籌啊。”

一個相貌清俊的年輕道士調侃道:“洪道正,同爲道正院,這種門戶之見,要不得啊。”

被稱呼爲“道正”的老道士搖頭道:“我輩道士,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哪來的門戶之見,你小子莫要上綱上線,在吳館主這邊給貧道下眼藥。”

居中而站的中年道士,笑眯起眼,點頭道:“對聯內容,是不如你們道觀那邊有嚼勁。”

門外三個不請自來的訪客,洪姓老道士,正是京師道正院的掌院道官。

年輕道士,則是道錄葛嶺,他還有個隱蔽身份,大驪地支修士之一。

他們所在京師道正衙署治所,所掛對聯內容,的確口氣不小,可謂古意盎然:松柏金庭養真福地,長懷萬古修道靈墟。

那座衙署門外,階旁立碑。立碑人是如今大驪崇虛局的領袖道官,他有一串的頭銜,三洞弟子領京師大道士正崇虛館主歙郡吳靈靖。

也就是這位名義上掌管大驪一國道教事務的中年道士了,吳靈靖,頭銜是“大道士正”,在大驪朝廷的分量,類似佛家的三藏法師。

吳靈靖並非大驪“本土”道士,祖籍在那寶瓶洲東南地界,昔年大驪藩屬之一的青鸞國,曾經住持一座籍籍無名的小道觀。

如今這個中年道士,卻是大驪崇虛局的領袖。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就是整個大驪王朝數十萬授籙道士當中,官最大的那個,沒有之一。

吳靈靖與前些年獲得三藏法師頭銜、同時住持大驪譯經局的僧人,屬於同鄉,一樣出自青鸞國。一道士一僧人,都是昔年大驪陪都洛京禮部尚書柳清風鼎力舉薦,道士來自青鸞國白雲觀,僧人出身白水寺。

很快有道士現身問詢,得知三人身份後,大吃一驚,趕忙領進道觀,與自家道正通知此事。

眨眼功夫,除了鄆州道正,還有兩位剛好在道觀內當差、議事的道錄,領着一大幫朝廷記錄在冊的本州道官,一起屏氣凝神,腳步輕盈,快速趕來拜見吳靈靖一行人。

這處鄆州道正院,與京師道正院同制,下設譜牒、詞訟、青詞、掌印、地理、清規六司,諸司道官的的朝廷官身,皆爲道錄。

但是各州道正院的一道正六道錄,總計七位領取朝廷俸祿的道官,品秩都要比京城低一級。此外六位道錄,往往在一州重要府郡內執掌某座大道觀事務。京師道正院,是一座門臉兒極小的道觀,京城老百姓一個不留神,走過就會錯過的那種地方,品秩稍低一籌的鄆州道正院衙署所在,反而是這麼一座恢弘氣派、堪稱仙家境地的道觀。當下管着一州道士的鄆州道正,是一位金丹境修士。大驪地方上的數十個州道正衙署,差不多都是這樣,掛靠在歷史悠久的某座道觀,由當地觀主兼任掌院道正一職。

衆道士見着那位崇虛局領袖的第一印象,都是難免道心緊繃幾分,官場上,其實不怕那種道貌岸然端架子的,就怕這種笑眯眯看似平易近人的上司長官。

吳靈靖也不以爲意,鄆州道正說領着他們先逛逛道觀,那就跟着遊覽,再說喝茶,就喝茶好了。

如此好說話,更讓掌院道正和兩位道錄內心惴惴,猜測吳靈靖這位管着一國道士升遷的大道士正,此次不打招呼就來,不知所爲何事。

這個習慣性眯眼看人看物的中年道士,上山修行其實很晚,沒有幾年“道齡”,是那種名副其實的機緣巧合,“中歲修道”。

以前還是凡夫俗子的時候,吳靈靖是個名副其實的書癡,很喜歡挑燈夜讀,加上那些年看書又茫茫多,便不小心看傷了眼睛,以至於看什麼都視線模糊,所以纔會習慣性眯眼,吳靈靖的這個習慣,修道之後,就一直沒能改過來。一來二去,以訛傳訛,崇虛局的吳館主,在京城就有了個笑面虎的綽號,據說最早是從人云亦云樓那邊小巷傳出來的,也有說是天水趙氏戶部老尚書那邊給出的說法,吳靈靖對此也頗爲無奈,沒想到自己只是出於好奇和神往,去了趟小巷,都沒能走進去,在巷口就被攔下了,跟那個老元嬰劉袈閒聊了幾句,再與那個出門經常挨雷劈的少年,好心指點一番修行,結果就白得這麼個綽號。

至於吳靈靖此次出京,是受到欽天監那位袁先生的邀請,說是要介紹一個朋友給他認識,對方身份特殊,不宜出現在大驪京城。

吳靈靖就與袁先生相約在鄆州地界。

劉子駿?

吳靈靖心情複雜。

只希望別是史書上的那個讀書人。

關於此人,後世史書的評論都很極端,各執一端,褒貶不一。

但是吳靈靖讀書多,而是一向讀書有自己的見解,如果讓他來評價此人,可能會比較嚇人,只有一句話。

自從禮聖改制失敗之後的上古以降,經過此人率領一萬儒士編撰史書,風靡天下,浩然文脈道統,就此一變,面目全非。

吳靈靖眯眼,輕輕嘆息一聲,袁先生何必如此,豈不是陷我於不仁不義的境地?

只是他心中難免又有疑惑,文廟當初爲何不管此事?

今日之袁天風,意欲何爲?

由龍州改爲處州的這個命名,源於星宿分野之說,便是出自京城欽天監的建議,事實上就是袁天風這位欽天監“客卿”的手筆,除此之外,處州一系列嶄新的郡府名稱,仙都縉雲武義文成等等,同樣是這位袁先生幫忙取的。

而袁天風,此刻正在嚴州府某地,建議一位並無功名的老儒生,在他們縣城文廟的東南角,捐錢建造一座魁星閣,以聚紫氣。

袁天風身旁有位年輕書生,對此不置可否,似乎在說,此舉很好,卻仍然不算最好。

一處山腳村塾,教書先生正在開課授業,與蒙童們說了一番書上道理,然後就用更爲通俗易懂的白話,給孩子們仔細解釋一番。

“誇逞功業,炫耀文章,皆是靠外物做人,任你豪橫無忌,見人仍有低頭時候。宅心仁厚,與人爲善,即使無寸功不識隻字,卻自是夜半不怕鬼敲門,堂堂正正做人處。”

學塾外,來了一撥陌生面孔的外鄉人,此刻就站在窗外檐下,並沒有出聲打攪那位教書先生的授課。

除此之外,還有兩位在浯溪村教書的老夫子,先前聽到村裡鬧哄哄的動靜,說是來了三輛馬車,氣派得很。

實在是好奇那撥外鄉人的身份,就相約一同來這邊一探究竟,兩位上了歲數的老夫子,一個是浯溪村塾的夫子,老童生馮遠亭,另外一個叫韓幄,字雲程,如今給一個村子首富家當私塾先生,老人沒有功名,但是教出過幾個考中秀才的學生。畢竟如今大驪王朝、尤其是北方的舉人,實在不是一般的金貴。

兩位老夫子一邊眼角餘光大量不遠處的那撥人,一邊竊竊私語。

老童生低聲道:“韓老哥,一看他們就是當官的,是也不是?”

韓幄是見過大世面的,點頭道:“官不小。”

老夫子隨後補了一句內行話,“多半是那種世家子出身,在官場上歷練,說不定過幾年就會去京城六部衙門撈個官身,或是去大的京畿郡縣任職,同時得個試校書郎或是秘書省試正字之類的清美官職。”

馮遠亭聞言頓時咋舌,將來不得是縣官老爺起步?

大驪王朝,是劃出一條線的,剛好以處州爲界,處州以北,屬於“老大驪”,處州以南,大瀆以北,屬於“新大驪”。

那麼在鄆州以及北方當官,比起南邊任職,尤其是大驪陪都洛京周邊的一衆藩屬國,是要高一頭的。

只是下課休歇,尚未放學。

陳平安走出學堂,笑着拱手行禮。

宋和作揖道:“宋和見過陳先生。”

宋和?

兩位老夫子聞言先是一愣,然後相視一笑,都覺得很有趣,可以可以,年輕人怎麼取了這麼個名字,有點大啊。

(本章完)

325.第325章 原來如此608.第608章 思悠悠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351.第351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二)1116.第1116章 邀請函200.第200章 死局之死結所在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296.第296章 遠望1208.第1208章 將進酒276.第276章 有些重逢就是最好的158.第158章 吃掉809.第809章 錦上添花1077.第1077章 舊人重逢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1074.第1074章 將來之事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652.第652章 可惜下雨不下錢(一)1157.第1157章 人間校書908.第908章 議事95.第95章 小廟135.第135章 振衣1016.第1016章 世外高人618.第618章 陳平安和齊景龍的道理1067.第1067章 推陳出新1084.第1084章 炭火1046.第1046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三)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946.第946章 挑山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487.第487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下)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陳平安來找人1267.第1267章 誰敢立教稱祖615.第615章 天下大勢454.第454章 去看一條線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261.第261章 海上生明月519.第519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下)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958.第958章 來了37.第37章 拳譜115.第115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上)89.第89章 兩顆人頭71.第71章 有些喜歡421.第421章 山水依舊140.第140章 千奇(下)357.第357章 道爭毫釐,左右徘徊1180.第1180章 酒力不支吾480.第480章 人心關隘環環扣(下)388.第388章 紙鳶起飛鳥散91.第91章 玉簪925.第925章 爲何問拳789.第789章 針線活1194.第1194章 朵朵青雲玉清宮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191.第191章 做買賣也是修行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507.第507章 過橋654.第654章 真人一到便叩關785.第785章 被天下壓勝10.第10章 食牛之氣1130.第1130章 開戰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48.第48章 放紙鳶668.第668章 先生學生山水間1192.第1192章 大師兄和小師弟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500.第500章 驅馬上丘壠(中)158.第158章 吃掉339.第339章 狐兒鎮490.第490章 天下大勢52.第52章 晃了晃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675.第675章 小師叔最從容472.第472章 又一年下雪時(上)557.第557章 北俱蘆洲無奇怪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512.第512章 明月當空(上)907.第907章 邀請122.第122章 雷法捉妖95.第95章 小廟168.第168章 世間父親皆英雄429.第429章 夫人請自重383.第383章 棋盤上610.第610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二)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複1151.第1151章 休要亂我道心195.第195章 鎮劍樓1075.第1075章 見麒麟186.第186章 守夜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948.第948章 神人在天,劍光直落1191.第1191章 幾人著眼到青衫1235.第1235章 有請隱官877.第877章 最難是個今日無事227.第227章 出劍了
325.第325章 原來如此608.第608章 思悠悠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351.第351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二)1116.第1116章 邀請函200.第200章 死局之死結所在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296.第296章 遠望1208.第1208章 將進酒276.第276章 有些重逢就是最好的158.第158章 吃掉809.第809章 錦上添花1077.第1077章 舊人重逢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1074.第1074章 將來之事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652.第652章 可惜下雨不下錢(一)1157.第1157章 人間校書908.第908章 議事95.第95章 小廟135.第135章 振衣1016.第1016章 世外高人618.第618章 陳平安和齊景龍的道理1067.第1067章 推陳出新1084.第1084章 炭火1046.第1046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三)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946.第946章 挑山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487.第487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下)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陳平安來找人1267.第1267章 誰敢立教稱祖615.第615章 天下大勢454.第454章 去看一條線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261.第261章 海上生明月519.第519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下)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958.第958章 來了37.第37章 拳譜115.第115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上)89.第89章 兩顆人頭71.第71章 有些喜歡421.第421章 山水依舊140.第140章 千奇(下)357.第357章 道爭毫釐,左右徘徊1180.第1180章 酒力不支吾480.第480章 人心關隘環環扣(下)388.第388章 紙鳶起飛鳥散91.第91章 玉簪925.第925章 爲何問拳789.第789章 針線活1194.第1194章 朵朵青雲玉清宮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191.第191章 做買賣也是修行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507.第507章 過橋654.第654章 真人一到便叩關785.第785章 被天下壓勝10.第10章 食牛之氣1130.第1130章 開戰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48.第48章 放紙鳶668.第668章 先生學生山水間1192.第1192章 大師兄和小師弟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500.第500章 驅馬上丘壠(中)158.第158章 吃掉339.第339章 狐兒鎮490.第490章 天下大勢52.第52章 晃了晃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675.第675章 小師叔最從容472.第472章 又一年下雪時(上)557.第557章 北俱蘆洲無奇怪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512.第512章 明月當空(上)907.第907章 邀請122.第122章 雷法捉妖95.第95章 小廟168.第168章 世間父親皆英雄429.第429章 夫人請自重383.第383章 棋盤上610.第610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二)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複1151.第1151章 休要亂我道心195.第195章 鎮劍樓1075.第1075章 見麒麟186.第186章 守夜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948.第948章 神人在天,劍光直落1191.第1191章 幾人著眼到青衫1235.第1235章 有請隱官877.第877章 最難是個今日無事227.第227章 出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