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秦唐他們四人到達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炙熱的光在空氣裡變得扭曲，幾條土狗躲在大樹底下乘涼，最接近村口的人家院牆外，刷了白漆的牆面上用藍色大字標着男科不孕不育的電話。
半路上換了同行的李柏開車，趙子衍坐在後座上昏昏欲睡，秦唐在看手機，屏幕上是家裡的監視器畫面，褚眠抱着抱枕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灼熱的光到了他的身上也變得柔和。小孩兒一直不知道家裡按着監視器。
村口的路有些難走，車子顛簸的把人的睏意都顛散了，趙子衍打着哈欠看向窗外問‘到了啊？’
李柏‘嗯’了一聲。
來接他們的是村長，個不高，一臉樸實，才見到他們的車就開始招手。
劉家村其實建設的不算好，但是偏偏佔了塊好地方，村長，引着四個人進了戶二層樓的小院，是村長的家，裝修的挺不錯的，眼花繚亂的跟歐式宮廷似的。
幾個男女從屋子裡出來迎接，年紀的最小的那個還穿着尿布被抱在懷裡流哈喇子，村長一一給他們介紹。
秦唐沒興趣聽，躲在趙子衍他們幾個身後插着口袋冷眼旁觀，牆角被關在籠子裡的牧羊犬一直在狂叫，生了鐵鏽的狗籠散發着臭味，角落裡是根啃剩下的骨頭。
秦唐他老爸愛狗，家裡也養了只牧羊犬，極爲聰明。再看村長家的這條，狗是好狗，血統純正，不過只落得在狗籠裡度過一生，只能說同狗不同命。
村長在家裡準備了極爲豐盛的一頓飯菜，因爲知道他們幾個是來幹什麼的，桌子上的幾個人都顯得極爲熱情，趙子衍對於人情世故這一套格外熟練，沒一會兒就跟村民們熟了起來，喝着酒稱兄道弟。
秦唐其實有時候也挺佩服他們這樣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他不行，他不愛說話。
村長剛開始還要給他敬酒，被秦唐用酒精過敏給擋了下來，幾個同事心知肚明，秦少爺在酒吧裡點拉菲的時候，可不像是酒精的樣子，但是他們知道秦唐的脾氣，都是人精，誰也不點破。
一頓飯吃的還算是可以，氣氛融洽，推杯換盞之間，也能初初窺得村長爲什麼能把家裡蓋得跟皇宮似的金碧輝煌。
這附近沒有酒店，他們都要住在村長的家裡，二樓的的房間已經佈置好，唯一的女生單獨一間，趙子衍和另外一個同事李柏一間，高貴的秦少爺當然也是自己一間。
剛來的第一天沒什麼事，秦唐回到房間給褚眠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許久才被接起。
褚眠聲音又懵又軟，大概是剛睡醒，又或者是被自己的電話給吵醒的，秦唐看了眼時間，一點半。
往常這個時候小孩兒正在客房裡午休，看來確實是被吵醒的，可他一點也不愧疚，靠在窗臺上，懶洋洋的吹着風扇問：“中午吃的什麼？”
“西紅柿炒雞蛋。”褚眠像幼兒園被提問的小朋友一樣很乖的回答，“二狗上午一直在扒裝小魚乾的袋子，我中午餵了它幾條小魚乾。”
最後一句話帶着小心的試探，他喂之前也沒徵得秦唐的同意，畢竟是他的貓。
秦唐‘嗯’了一聲，還以爲褚眠是在跟自己撒嬌抱怨二狗不乖，於是道：“等回去了，我替你教訓它。”
褚眠和蹲在在自己身邊的秦二狗對視了一眼，伸手撓了撓自己的腦袋，秦唐好像誤會了他的意思哎。
“哥已經到了嗎？”
“嗯。”
“那中午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那，那······”
褚眠語塞，他好像沒什麼要問的了，聽到電話聲響，他是光着腳跑出來的，現在盤着腿坐在地毯上，耳邊貼着電話聽筒，聽到那邊的狗叫蟬鳴。
秦唐卻笑了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低低的聲音順着電流激的褚眠頭皮發麻，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
“沒事就在家想想要在陽臺上種什麼花，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去買。”
秦唐又提起來了，褚眠眼神黯淡了一些，卻又聽到男人道，“三餅，只要你願意出門，我就答應你一個要求怎麼樣？”
小孩兒不願意出門這件事情，一直都是秦唐的一大難題，他想着大概是褚眠在遇到他之前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但是一輩子待在家裡，也不是什麼好事。
褚眠小小年紀，還沒見過外面的精彩，太可惜。
他不是逼他，只是誘哄，一次不成就兩次，總有一天能成功。
褚眠不吭聲，把電話線在手指上纏了幾圈兒又繞開，百無聊賴，但是也比讓他回答秦唐的問題要好。
這是耍小脾氣了。
秦唐也不惱，反倒是放緩了語氣：“我不逼你，等你什麼時候想出門了告訴我就行。”
好一會褚眠才黏黏糊糊的應了一句好：“好。”
秦唐嗤他：“你可真是個小祖宗。”現在都敢跟他鬧脾氣了。
當初秦二狗被撿回來的時候也是隻小奶貓，小小一隻，別提多可愛了，再看現在，簡直就是個老狗逼，除非想吃零食了，不然從不拿正眼看人。
秦唐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餵養出了問題，爲什麼現在一人一貓都敢跟他耍脾氣了。
褚眠不好意思的揉揉耳朵，小聲辯駁說自己不是。
臨城的天碧藍的像是染了顏料，雲團漫無目的的漂浮，秦唐的房門被人敲響，他指間轉着打火機說了句：“進。”
趙子衍進來的時候看到秦唐正在掛電話，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有事給我打電話，掛了吧。”
說完才擡眸看向趙子衍，聲線裡有夾雜了他未可知的疏離：“有事？”
“來看看你住的習不習慣。”
秦唐從煙盒裡抽了根菸叼在嘴邊，然後打開離自己最近的那扇窗戶：“還行。”
熱氣撲撒進來，和冷空氣搶奪資源。
村長家的院子裡種着棵槐樹，應該是有些年頭了，鬱鬱蔥蔥，像是一把長了青苔的巨傘，夏蟬躲在枝頭看不見的地方聲嘶力竭的鳴叫。
窗邊吸菸的男人懶懶洋洋的靠着，黑色長褲下包裹着和修長健壯的雙腿，寬肩窄臀，風吹過時布料下印出好看的肌肉線條。
煙味開始在室內外瀰漫，秦唐穿了件深藍色的T恤，背面是句英文，趙子衍正眯着眼去看的時候，前方的人忽而轉過頭來問，“這個村子裡是不是挺多種花的？”
他一愣，反應了下才回答：“應該是吧，怎麼了，你有事？下午見到村長可以問問。”
秦唐吸了口煙搖搖頭：“沒事，隨便問問。”
進村時他看到好多人家的門前都種着花，於是想起來了褚眠當時給自己比劃他種的那片薄荷的場面，花店裡的花都嬌氣的很，到時候養死了褚眠還得難過。
“那你就先休息吧，我出去了。”
秦唐：“哦。”
秦唐向來待人冷漠疏離，發起脾氣來更是誰的面子都不給，好像從來沒見他對誰有過特殊。
趙子衍關門的手頓了下，忽然想起上午那個在樓上的男孩子，秦唐對他是不一樣的。
褚眠被吵醒之後再也睡不着，索性找了紙筆繼續坐在地毯上開始胡寫亂畫，他小時候一直有個畫畫的夢想，不過家裡沒那麼多錢支持他。
碳素筆在紙張上漸漸勾勒出熟悉的輪廓，秦二狗跳到茶几上偷看，褚眠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覺得心虛，迅速捂住那張畫，朝二狗翹翹嘴巴：“不給你看。”
秦二狗冷漠的看他，拿毛茸茸的大尾巴掃過他的嘴巴，褚眠呸呸了兩聲把嘴邊的貓毛吐掉，看着二狗離開，才把手指小心翼翼的鬆開，看着眉眼都沒填上的畫像，嘴角勾起燦爛的笑。
纖細的手指提筆在畫像的落款寫下‘知知’兩個字，
這是小時候父親給他起的小名，
他出生於夏日蟬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