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鵠九人一細思,提振起萬般意志,向諸葛治道了聲多謝提點,紛紛揹着來時的包袱,也不再管別人眼光,原路返離。 其後天宿樓果然廣招門徒,並用爲商人貴胄表演所積累的資本,於九州大地開設了許多分樓,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正道盟衆人見剛剛要入谷救援的公孫擎竟然心甘情願加入對方陣營,都受不了這種轉折,士氣紛紛跌落,而天乾天坤見場面死氣沉沉,也沒了興風作浪的憑具。而這卻正合了天心之意,他舒口氣道:“今日暫且回去,明天再行商議大計!”
正道盟人幾乎無聲的迴歸,前後氣勢對比鮮明。
在谷外做暗哨的月魔教衆不知內情,紛紛擊掌相慶道:“正道盟人嚇跑了!”
是夜,迷幻魔谷內,蕭雲獨立在一峰之頂,仰頭看着星月稀淡的夜空,不覺嘆了氣,一人無聲接近,與他並肩,開口道:“公子因何嘆氣?”
是任九重。
蕭雲也不側目,道:“任大哥,昔日你身爲暗夜盟黑日壇壇主,也算逍遙隨性,可曾想過而今陷足於這魔谷內,被稱作魔人魔頭?”
任九重失笑道:“公子其實也是說自己吧?唉,老任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一人的作爲奉獻無關正邪,那是何等胸襟,今時怎麼又這般感慨了,是不是想着走出谷去的時候還有人口稱大俠?”
蕭雲有些自語道:“不錯,日光下存在正義,暗夜中則有你我,身即使受禁錮,心也是自由的。”
任九重心嘆:公子終究赤子之心,堂正纔是其本性……不願他太過琢磨,轉言道:“公子莫非是擔心不久後與正道盟的大戰?”
蕭雲搖頭,道:“我教佔據此谷,輸是不會輸的,但讓對方受太多損傷,會使恩怨繼續沒完沒了的糾葛,而只讓敵人受挫於一時,又斷不了正道執拗於正邪不兩立的念頭,這其中玄奧,當真不好掌控。”
任九重提聲道:“公子,我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不論如何,九重都會堅定站到你這邊的!”他一手按在蕭雲肩頭,語出鄭重。
“謝謝你,任大哥。”蕭雲心中,也充滿着意志。
同一個夜晚,谷外正道盟營地裡,諸葛治正無聲望天,張盼笑着走近道:“諸葛,夜觀天象麼?不過今夜好像星月黯淡,不知你要拿什麼說道?”諸葛治微笑一搖頭,轉身道:“你是對我有什麼疑問吧,說吧。”
張盼也不調侃了,收笑道:“不錯,今日你以信示弱想換出公孫擎,恐怕真意就是避免今日雙方就起衝突?而後勸走天宿樓弟子九人,不無瓦解我方士氣之嫌!”
諸葛治一嘆,道:“不錯,若以信換人成功了,即是正道盟與月魔教正面和解的第一步,若蕭雲也以理迴應,同樣寫一封具名信,那麼這一步效果會更好。”
張盼也嘆道:“你倒對那蕭雲很有信心。”
諸葛治繼續自顧道:“我甚至想,第二步便提議雙方締結一停戰之約,條件是蕭雲完全釋放可能已被俘虜的上千人,雙方在一年半載內不可互相挑釁,到時,時移世易,天下武林,可能已是另一種情況!”
張盼心道:“這小子果然強我多矣,若我就事,雖多計謀,卻難有連環剖跟之策,缺乏一種大局胸懷,但是,江湖之事並不等同於家國天下,想總籌上鋪展開一種策略,並非容易,江湖充斥不確定性,多變,有陰謀,有熱血,唯少冷察。”他口中卻問道:“那你因何先前不在此方面下手,以避免這次對決?”
諸葛治苦笑道:“江湖人的心性,豈是我等可以勸正的,但今日看那迷幻魔谷的外觀,雖不知其內詳細,亦很可能是個兵家死地,正道盟雖有數千英豪,也自信滿滿,但想取勝,難上加難,更可怕的,是重複一次白山黑水的慘敗!”
張盼聽這一分析,也覺前路兇險,但想因此也勸正道盟人停戰回頭,又不可能,一時也無言以對,憋出一句道:“也是,我等終歸是客卿謀士,非是武人,可謂心有餘而力不足吧!”
兩人沉默一陣,諸葛治忽有些低沉道:“二哥!”張盼一震,無數回憶劃入腦海,打亂了心境,他強笑道:“諸葛,你怎麼如此感傷了,平日裡也不見你叫我一聲‘二哥’。”
諸葛治緩聲道:“二哥,想當年大哥、四妹和你我結義,四人日日相處於武林盟,是何等的暢快……而今,大哥雖已不知所蹤,卻依然是我心目中的大哥,所以,只要我還活着,就永遠是四兄妹中的老三。”
張盼平日對任何人都不無警惕,這時也受了感染,暫放心機,道:“三弟,休怪二哥,你知道二哥左手早年因被人欺騙而斷掉,換上鐵手後,就不再能真正相信任何人,也包括了你。”
諸葛治搖頭,道:“二哥,我知道的,其實我從未因此怪你什麼……歲月流轉,人道不換,不管將來世事如何滄桑,武林盟四金蘭都不會忘記燃香結拜的那一幕幕的……”
兩兄弟的手緊握在一起,不論天明後一切是否重回軌道,這一夜已銘刻進了二人心裡。
而這一夜,心境變幻的遠非一人。
定閒揮退了儀君儀芷儀蘭的侍奉,正想休息,忽聞一人於帳外低語道:“師太,可否帳外一敘?”定閒一怔,竟是天心,不覺吹滅燭火走出帳篷。
兩人悄悄展輕功來到野外,定閒停身轉過直面道:“天心盟主,不知此刻找貧尼是爲何事?若是有關盟內俗務,恕貧尼無能爲力。”
天心面色鄭重,先是不言,猛地單膝跪倒,垂首抱拳道:“師太,天心有一事相求,萬望師太解難!”定閒被此舉弄得又驚又震,趕緊上前扶道:“天心盟主,你這是作甚?於情上你我雖分屬佛道,卻同爲江湖正道一份子,於理上你身爲我正道盟盟首,怎能向貧尼屈膝請求?不論有何事,貧尼都會傾聽的,快起來說話,否則貧尼這就回去。”
天心身形紋絲不動,半嘆道:“師太,非是天心故意爲難,而是,此事非師太莫能助。”
定閒倒是一愣,也不急於扶他了,道:“到底是何事?”
天心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道:“小道身爲正道盟主以來,雖日夜思慮,以除魔爲終極大業,然而總是難逃先天的恬淡,對於日常盟務乃至諸般決斷猶豫不決,自感難以勝任——”
定閒截斷卻又語氣和緩道:“你如果是因爲今日那解救公孫擎一事困擾,那就大可不必,佛家講因果,然因果如輪迴,無息無滅,沒有任何人能保證自己當時的決策永遠正確,所以,今日你只要是依着本心做的決斷,貧尼皆一力擁護!”
天心搖頭,嘆道:“今日之事只是個引子,實則,小道引辭之心早已有之,若依着此種心態居於主位,恐將使正道盟走入危途,所以,小道想將盟主之位轉於師太,天心自此可做一小卒,甘受驅策!”
定閒似不太敢相信天心轉位之言,半天后才強抑心中涌滔,平聲道:“正道盟內非止你我,你若是真無意於主位,可在明日議策時提出,這刻告訴貧尼,是何法度,莫非你這麼有把握,貧尼就一定能傳得此位麼?”
天心以爲有了希望,喜道:“只要師太首肯了,小道再一力促成,當無不成之理,更主要,是師太聲威隆重,林掌門等人及廣大盟衆想必都不會反對——”
定閒再截斷道:“臨陣換帥,總要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否則豈非要造成盟內人心浮動,猜測不斷?”
天心自信滿滿道:“這個師太不用顧慮,小道已想好了,可向盟衆們宣播小道消息,說小道離位是爲了平復天乾天坤二位師兄的不服之心,一方面使盟內和諧,另一方面使師兄弟情誼仍在,那時,讓位反成一個佳話……”
天心侃侃而談,冷不防定閒不帶感情地大笑起來,道:“好!好!好一個理由!好一種心機!天心,你往日這盟主當得當真大有所獲!!”
天心聞這話語氣不對,遲疑道:“怎麼,師太莫非覺得此計不妥?”
定閒冷笑道:“妥,怎會不妥,若是多年前貧尼路中遇到的那個天心能有這般機謀,也不用獨身十年去追殺一個人了,因爲你隨時可以加入一個正道盟這樣的組織助你查找!”
被提及往事,天心臉色紅白轉呈,卻更不能駁。
定閒繼而轉狂道:“但是貧尼並沒有因爲那時的天心愚魯就看不起他,反而是佩服那一股志氣,而今日的天心,心機有了,進退間玲瓏自如,誰人見了,都要讚一聲盟主風範,但,一個人無論怎麼隨世態改變,那一顆正邪黑白的心,卻不容有一絲混淆,那潛藏於骨內的赤誠,更不能轉變爲懦弱與逃避!”
“天心!你太讓我失望了!貧尼不在乎一個上位者的外在表現如何,只在乎其是否有一顆真摯熾熱的心,所以出發前你的兩位師兄懷疑你,貧尼並未跟風,反而是當衆讀出了那封信,令他們覺醒退避,貧尼甚至只憑一個誓言,就無條件信任你……天心,可還記得那個起誓,一字字把它說出來!”
定閒正氣如錐,一下子紮在了天心心底,讓他不自覺舉起一隻手,道:“今有武當派弟子道號天心者,俗名已淡忘,以故去師尊諱號寧淨真人之名起誓,有朝一日若做出半點辜負正道之事……天誅地滅!”
兩人在這誓言下都靜息了有餘,定閒恨其不爭之氣也消退了很多,平靜道:“天心,站起來,你就還是盟主,正道盟的領袖,貧尼會當今夜之事沒發生過,日後也會繼續支持除魔大業!”
天心站起,忽有些欲言又止,定閒稍奇道:“盟主,還有其他問題麼?”
這刻,她已變作常日的平靜模樣。
天心終究沒說出口,言道:“沒什麼,師太放心,天心一定會謹記誓言的!”
兩人沒再言談,定閒無聲轉身離去,天心在原處呆了半晌,望了陣天空,也飛身返回。
不久,兩個人忽從暗處出來,低談道:
“哼,大師兄,這個老三當真陰險,竟想用損我們名譽之法轉位他人!”
“嘿嘿,幸虧那老尼姑沒答應,不過,我們還是要持續夜中探查這廝!”
“對,本道就不信了,那日他明明鬼鬼祟祟,今次進攻又不積極,會真的與月魔無關?”
兩人說完也離開,當然就是一直沒有放棄過窺視的天乾天坤師兄弟。
天明,正道盟營地首領帳篷內,天心等首腦正坐等知訊堂的每日消息,不久,堂主紀不孤和副堂主曾長正一同進來,諸人眼亮神提,卻聽那紀不孤搖搖頭,道:“白眉前輩他們和少林一派還是沒有到來的消息。”
衆人明顯失望,那林如正座後華山雙傑明秀明珠兄弟忍不住抱怨道:“怎麼可能?雖然那少林寺人多可能妨礙行路,我華山宗霍二位師祖功力絕世,也該到了吧?紀堂主,信真的送到了麼?”
這話有着對知訊堂能力的質疑,林如正馬上扭頭呵斥道:“秀兒珠兒,不可口出無禮!”但他自己也面向紀曾二人道:“紀兄曾兄,不知這信報收集如何運作的,會不會諸位前輩已到某處,但與前方接應的兄弟錯過了?”
那曾長正答道:“知訊堂的機構前身實則是武林盟的地方各分舵,爲知訊堂效力的武林人甚至非武林人不在少數,而我和紀師兄的主要職責就是收集各分舵情報,派發任務,並彙總分析,此次接應諸位前輩及少林一派的任務早已發佈至數百里外,第一個發現消息的堂口會飛鴿至下一個,如此數個時辰內總堂即可得知數百里外的詳情,我和紀師兄提前到達此村落數天,就是在着手策劃,因此,雖然林掌門等等待了一兩日,知訊堂已等了七八日了。”
語中不無無奈。
天心即刻道:“既然如此,七八日是等,十七八日也是等,我們不要心焦,有些耐心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