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給白猴起了個名字叫小白。
對於如何熟識這山,蕭雲是站在洞外山頂想了良久纔想通的。
這座山並非孤山,而是連綿的山體,由五座峰構成,合稱五峰山,隨意些叫五連峰,他和天一所在的山峰地勢最低,最高的一座處在中間。據天一講,五座山峰各有特點,有座藥材多,名曰靈藥山,有座盛產果實,是爲仙果山,一座山石發黑含鐵,叫做黑石山,最高的那一座,據說還無人爬上去過,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叫月輪峰,而他們自己所在的山峰因爲洞窟多,叫洞天山。
隨着地勢的拔高,難度自然不同,蕭雲便打算先征服腳底下這座洞天山。
當然,所謂熟識,並非能爬上山峰那麼簡單,天一的要求是能把這五座峰的每一處都印在腦子裡,包括物種、地形、氣候,甚至一年四季的種種變遷,這些要求別說一個沒有任何野外生存手段的少年,就是一個久處深山的老獵戶也要費去許多年月。
蕭雲初生牛犢不怕虎,晚間練了那些心法,自覺精力充沛,天一早就會帶足食物清水出去,小白則隨着他。一開始,是不準在山林裡過夜的,自己要忖度趕回的時刻,唯有當夜色降臨趕回洞內纔算完美。
蕭雲一開始怕天晚回來的早,就見到天一的不屑,當下一咬牙索性晚回來一些,大半路程就需要行在夜裡,夜中山林行進多艱,好在身邊有小白,懷裡還有一把匕首,和一個天一給的“山王號角”,只要一吹,就會發出各種虎豹熊獅混合的怒音,什麼大型動物也要避開了,不過腳底蛇吻難躲,所以蕭雲身上還有一瓶解蛇毒的藥。
這一階段蕭雲曾經抱怨,爲何自己學的這藝與別人不同,別人學武入門就是練那些打樁、飛鏢、石墩等基本功,自己卻像一個山林野人。
天一冷笑:不要以爲這山裡就與世俗無關,山裡有各種危險和未知,也有智慧,只有把山裡的玄奧玩透了,入世俗纔會有一個高起點,在山中鍛煉出的性格、本能以及身體強度,都比那些尋常學武方式高效實用。
蕭雲從此不再抱怨一句,只默默“走山”——這個詞是他對自己行爲的定義。
大約幾個月後,他對山裡的基本知識都熟識了,起碼在洞天山沒有什麼難度了。
第二個階段開始,出行週期從一天增長到兩天,而所攜帶的食物清水也逐漸減少,這一減,蕭雲就不得不自己找東西吃了,草根果實,甚至某些蟲子,動物倒很少去抓,因爲天一不準用火,只能食生肉,蕭雲記得第一個生吃的是隻野雞,吃了幾口就吐空了胃,但他畢竟長身體的時候,對肉食需求大,植物等又可能含毒,所以他逐漸適應了茹毛飲血的習性,超過原始先人之處在於,他會用各種甜的、鹹的、苦的植物葉根莖佐食,這一來他連草藥知識都大致涉獵了,在生吃上琢磨出不少門道。
第三階段,週期延長至三天乃至更多,而他身邊,已不準帶任何食物,只有匕首,山王號角,更少的解毒藥,少量清水,由於行的路遠,所面對複雜更多,各種未知、各種潛在危險都在等着他,許多生存智慧也等着他去創造,植被、巢穴、痕跡、乾溼程度諸般細微處都成了判斷依據。而他爲了鍛鍊自己,刻意的不去用號角,那些大型動物也就經常碰頭,蕭雲憑着一把匕首和靈活的策略,加上林中一霸小白在最危急的時刻出手相助,慢慢也能應付了。這些過程中,他無數次的受傷中毒,傷好後卻獲得到更加強健的體格和抗力。
到後來,反而是動物們一聞到他的氣味就躲避了,蕭雲也成了林中之王。
再往後,蕭雲就只能帶一把匕首出去了,走山天數也不再限制。
這一遭下來,竟耗費了一年多,蕭雲已到十五歲,身高到了昔日父親的程度,但不似父親那般肩寬背闊,只顯得肌肉勻稱,膚色康健,一雙沉穩的眸子裡,靜動互生,那種對生存的本能氣質,一點也不像十五歲的少年。
天一這一日道:“只要通過了明日一天的考覈,初步的鍛鍊便算通過了,之後,我將授你真正的武學。”
哪知第二天山間風雨大作,蕭雲正以爲考覈要延期舉行,誰知天一擺手,道:“去吧,五連峰草木蔥蘢,不會有山石泥流。”
看着洞外那如注的大雨,蕭雲一咬牙,衝進了雨裡,小白原想跟進,終究懼怕那漫天的大雨,只好跺腳乾着急,天一則在洞口打坐下來,一動未動。
四個時辰後,蕭雲從雨中走來,進了洞,水人一般,從手裡擎出一枚石頭,道:“靈藥山那棵大樹下最大的一塊卵形石頭。”
說完暈了過去。
近來常出這類題目,到某某地點獲取某物,甚至隨口說:“到某地後往正東行十步,取來腳下任意一物。”但有時十步已撞在石壁上,蕭雲只好弄來一塊青苔。
天一併不追究蕭雲的答案是否摻假,蕭雲取來,最多問一字:“是?”蕭雲無論點頭搖頭,他都不會去管。
這種不設防的考驗最是磨人,但也最能鍛鍊意志。
終於要正式授武了,這一天,兩人在風和日麗的洞外。
天一道:“天生萬物,孤陰不長,孤陽不生,但是,當今道家心法過於拘泥清心寡慾,單單打坐悟道,一般來說十年方算初窺門徑,二十年纔有小成,即便你十歲學武,成爲一個高手差不多也三十開外了,但近四十歲的人,武學上也沒多大可塑性了,即便你堅持到五六十歲,把一門武學練到極致,韶華老去,得之何益?”
蕭雲忍不住道:“不是說武道要修習一生的嗎,一生習之,又怎可說虛度?”
天一哈哈大笑起來:“人生不過數十載,其間有何其多的見識需要遊獵,何其多的哀喜需要暢享,豈可如那武癡不問世事?”
蕭雲駁斥他道:“儘管如此,人生哀喜忒多,若專事一項,到老時能至巔峰一觀,也算不枉此生了。”
蕭雲父親蕭傲天就曾對他言,學武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時時琢磨處處悟通,但這道士說來,武學倒成了難度最小的一項,他當然不服。
天一冷哼道:“你小小年紀,懂得倒挺深,不過我所教授的武修方法,一日千里,且能與人爲善,更不必耽擱人生的歡樂,豈是你所認知的俗物。”
蕭雲諷刺道:“不知你這圖快的方法,與人家那數十載苦修最後大成的武學相比如何,如若開頭快而後瓶頸,不過是常人所言的躁進。”
天一嘿笑一聲,默然有餘,道:“你觀我現在功力如何?”
蕭雲也沒見過幾個高人出手,但直覺上,這個道士應該不差,就道:“大約是個高手吧。”
天一也不怒他這態度,自顧道:“一年多前貧道與峨嵋派掌門定閒老尼遭遇,若不然輸了她半招,你那姐姐也就與你一同到此了,你二人一同修習我的功法,倒會省許多事。”
姐姐的去向,蕭雲已聽聞天一提過,所以也沒吃驚,只是猜測她是不是入了峨嵋派了。
蕭雲嗤笑道:“那你也不過跟峨眉掌門一個級別的,江湖上那麼多大門大派,比肩峨眉掌門的想來也不少。”
天一臉上忽閃過一絲悲憤,道:“不錯,依照現在的功力,我連定閒都不如,但十年之前,別說一個定閒,十個也應付得過來。”
蕭雲露出不屑,江湖上峨嵋派與少林、武當、崑崙、華山、點蒼合稱六大派,抵得過十個定閒,也即可以抵擋六大派的所有掌門合擊了。
天一道:“你覺得不可信是吧?十年前,貧道也就三十餘,何來如此功力,嘿,但你知道超然於江湖之中的劍閣,他們的弟子藝成下山時平均年紀多少?不過廿五六,但就是這些年輕弟子,當年的我對付兩三個就很吃力了,你覺得我不可能,他們是否可能?”
蕭雲猛擡頭,露出驚訝來,劍閣他是聽父親提過的,原先以爲不過等同六大派的一個門派,現在天一這麼說,豈非上升到武林至尊了?
但劍閣的弟子,真的廿五六就能達到一派掌門的程度?
天一冷哼:“你別不信,不過劍閣的成功,多半也因了劍靈山這個天賜福地,而我這個功法,卻是自我參悟的,循天地之理,絲毫不輸於他們。”
蕭雲奇道:“你總說十年前,那是爲何?”
天一閉目良久,睜眼道:“往事不提也罷,不過十年前打敗了我的正是劍閣當代閣主尹先生,那定閒與尹先生有舊,她自己又不再收徒,你姐姐很可能入了劍閣學藝。”
蕭雲心內大慰,要真如此,他也不用太擔心姐姐了。
他心緒放開,爽快地道:“好吧,我暫且相信你的話,但願你不是吹牛。”
天一丟下一本書,道:“這是你接下來要修習的,我就在洞外,但是一個時辰之內你不要出來問我任何問題,想明白了才決定學不學。”
蕭雲靜下心來,翻開第一頁,上面寫道:“夫修道者,以鼎爲器,習本功法者,女子爲器……”
何謂女子爲器?蕭雲草草掃完首頁,往後一頁頁翻來,臉越來越紅,然過不久,又現出憤怒的青。
良久,他翻完,啪,合上了書,站起來就要出洞,行了一步卻又想起天一特意囑咐的一個時辰,若自己按捺不住早一步出去,不是與自己日常養就的沉穩心性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