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聲音?發生了何事?”宇文孝伯剛剛睡下,便被一陣自遠處傳來的震耳欲聾歡呼聲驚醒過來。他連忙翻身而起,一邊扯過披風披在身後,一邊大步向着帥帳外走去,同時沉聲問道。
“元帥,似乎是齊國太子高興駕臨東雍州,故而齊人才會如此歡聲雷動!”
楊素低沉而嚴肅的聲音傳來,而宇文孝伯也堪堪走出帥帳,聞聽此言,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皺着眉頭,有些猶疑地道:“高興來了?他怎麼會來這裡,你沒有弄錯吧?”
楊素搖頭,並未因爲宇文孝伯的懷疑而不滿,恭敬地道:“末將已確認過,東朔州城頭上確實打着齊國太子的旗號,是真是假明日一探便知。”
“怎麼會?難道……”宇文孝伯看向楊素,二人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猜測,臉色皆是變得難看無比,宇文孝伯更是壓低了聲音,有些艱澀和難以置信地道:“難道突厥這麼快就敗給了高興?否則高興又怎敢堂而皇之地來這東雍州。”
宇文孝伯和楊素當然也期待着齊國是出了變故,高興纔會南下,但二人也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深吸口氣,楊素嚴肅地看着宇文孝伯,遲疑着道:“元帥,若突厥果真兵敗高興之手,我們該採取什麼對策,是戰還是……”
“齊帝高長恭御駕親征,齊軍士氣倍增,這些天我們想盡辦法亦不能破城,如今若是再沒了突厥掣肘,齊人定會全力以赴與我們激鬥,再想破城定是困難重重!”
宇文孝伯雖未明言,但看他一臉憂心忡忡,擰眉嘆息的模樣,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鉢可汗不敢小瞧了高興,宇文孝伯河楊素又怎敢輕視於他?一年前宇文邕率軍三十萬進攻北齊,最終鎩羽而歸,不僅折損了包括宇文憲、韋孝寬這等威震八方的名將,就連宇文邕都客死他鄉,高興的手段由此可見一斑。
倘若有突厥遙相呼應,宇文孝伯倒是有信心與高氏父子斡旋一番,但只憑如今手中的十萬兵馬,他縱然再是自負,心中也沒有多少勝算。
楊素突然眉頭一揚,沉聲說道:“元帥,您說這是不是齊人的緩兵之計?若是我們連夜攻城,說不定可以一戰而下。”
宇文孝伯雙目中頓時暴起一團精芒,犀利的目光猶若兩柄利劍,但這光芒很快便又黯淡下來,搖頭低嘆道:“東雍州雖然破敗,但尚能堅持到晉州援軍的到來,他們又何必如此?如今情勢不明,我們萬不可草率行事啊!”
頓了頓,宇文孝伯又道:“我們暫且按兵不動,料齊人也不會主動來犯!多派人出去打探北方的消息,看看突厥究竟出了何事,若突厥果真敗給了高興,伐齊之事恐怕還需從長計議!”
“是,末將這就派人出去探聽情況。”楊素嚴肅地答應一聲便邁開大步離去。
“唉——”
宇文孝伯輕嘆一聲,仰首看着天空中清冷孤寂的月色,挺拔的身形突然佝僂,臉上浮現出一抹滄桑悲涼,口中喃喃道:“列爲先皇,您們的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大周,保佑我宇文氏一族福澤綿長,興盛不衰啊!”
翌日清晨,在激昂號角與深沉的戰鼓聲中,宇文孝伯與楊素領着五萬精悍的周軍士卒再次越過五里的距離來到東雍州城下,而成上的齊軍也早已嚴陣以待。
雙方將士皆是經歷過戰火磨礪,各個精神抖擻,戰志高昂,身上自有一股冰冷肅殺的氣勢。
“慕容三藏,東雍州已成如今這般模樣,難道你真的要等到整個城池都化爲廢墟才肯投降嗎?難道你真的忍心看着這許多無辜的百姓因你而死嗎?”
楊素策馬而出,威嚴地看着東雍州城頭上帥旗下的一員大將,厲喝道。
東雍州本就不算多麼高大堅固,即便高興命人修整過,但這些天來在周軍的瘋狂攻勢下,城頭大多數箭塔已經崩碎,斑駁的城牆上也出現了許多裂痕,看上去殘破不堪。
“哈哈哈哈!”
平地生春雷,陡然出現的笑聲頓時讓楊素和宇文孝伯雙目一凝,目光如電般看向城頭,便見慕容三藏和一干士卒側開了身去,露出了一個銀盔銀甲的將軍。此人傲然而立,卓爾不羣,面上的銀色面具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着耀眼的光澤,更是爲他平添了幾分貴氣與威嚴。
“閣下好大的口氣,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莫不是以爲就憑你身後的散兵遊勇就能破城嗎?”
“你是何人?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縱然當看見這銀盔銀甲之人的那一瞬楊素就幾乎確認了他的身份,但他依舊強壓着心中的驚怒,毫無所懼地喝道。
“叫宇文孝伯出來答話吧!”高興淡淡地掃了楊素一眼,便將目光投向周軍帥旗下的宇文孝伯,緩緩開口道。
赤*裸裸地蔑視頓時讓楊素怒不可遏,但這也無疑讓他更加確信了對方的身份,心中那一絲僥倖頓時破滅。
“吾就是宇文孝伯,你又是誰?”宇文孝伯策馬而出,雙目半眯着看着高興,沉聲問道。
“本宮大齊太子高興是也!”高興輕笑一聲,朗聲道:“早就聽說周國皇宮禁軍統領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凡,幸會,幸會!”
宇文孝伯眼角微微跳動了幾下,心中暗罵,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本帥也早想見見惡貫滿盈的高興是何等模樣,今日一見卻是大失所望啊!閣下帶着面具,可是羞於見人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宇文贇不喜宇文孝伯,派他領兵伐齊的最終目的不過是讓他交出皇宮禁軍統領的位置罷了,高興此時這麼說無疑是在噁心宇文孝伯。不過宇文孝伯也非是等閒之輩,當即便以高興曾今的醜事反脣相譏。
“哈哈!”高興聞言不僅不怒,反而笑得愈發暢快,“人不風流枉少年!如今想想,當年確實年少輕狂,不過能在你大週數十萬大軍中來去自如,還抱得美人歸也是一樁美事啊!哈哈!”
原本因爲宇文孝伯譏諷高興而惱怒的齊軍頓時跟着高興大笑起來,滾滾的聲浪直讓周軍衆將士顏面無光,惱恨不已。然而高興所言俱是事實,讓他們無從反駁。
冷哼一聲,宇文孝伯瞠目厲喝道:“高興小兒,當年的確是我們小看了,讓你趁機逃走,但此次本帥卻要與你討個公道,新仇舊恨一併清算,你可洗淨了脖子?”
“宇文孝伯,難道你不想知道本宮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嗎?”高興玩味地笑着反問道,也不等宇文孝伯開口便徑自說道:“實不相瞞,他鉢可汗自大狂妄,中了埋伏,如今已是兵敗身死,突厥大軍折損三十五萬,如今恐怕再也幫不了你了!”
楊素和宇文孝伯皆是臉色劇變,雖然猜測突厥兵敗,但卻沒料到敗得如此悽慘,如此徹底,三十五萬人的損失絕對不是個小數目,尤其是他鉢可汗也已戰死,更是讓他們震撼驚駭。
“無知小兒只會胡吹大氣,區區緩兵之計也敢矇騙本帥,且看本帥今日如何破城,將你這膽大妄爲之輩生擒!”宇文孝伯很快便恢復了鎮定,冷笑着道。
“宇文孝伯,無知者無畏,本宮真是替你感到悲哀!”高興悲憫地搖搖頭,淡淡地道:“本宮就在這裡,你若要戰,放馬過來便是,不過本宮這裡有幾個朋友想要見你,想必會給你不小的驚喜!”
“高興,你又想耍什麼花招?還想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嗎?”宇文孝伯面沉如水,冷喝道。
高興卻只是笑笑,並不答話,輕輕一揮手,身旁的士卒便分散開來,接着便見一行六人緩步上前。
這六人有老有少,衣冠雖算不得華貴,但也是整齊乾淨,只是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都寫滿了憂慮,當看見城外連成一片的周軍,六人眼中都不由閃過一抹熱切。
離得較遠,宇文孝伯並不能看清城上六人的模樣,但其中的幾人卻讓他有熟悉之感,不由緊皺着眉頭,思忖着高興的陰謀。
高興笑着道:“宇文將軍,離得遠了可能看不清楚,不如走近些?”
宇文孝伯遲疑不決,楊素在一旁沉聲道:“元帥,以防有詐,不可冒險!”
楊素話音未落,高興的聲音再次傳來:“本宮以太子名義起誓,今日斷不會趁宇文孝伯靠近之時取他性命!宇文孝伯,如今你可敢前來?”說着,高興一揮手,城上的弓箭手皆是收弓退出一段距離。
“本帥何曾怕過誰來,且看你有什麼把戲!”宇文孝伯冷哼一聲,警惕地緩緩走向東雍州城。待得靠近,宇文孝伯頓時認出了城上之人,臉色再變。而這時,高興清朗的聲音再次響起:“怎麼樣,這些人宇文將軍可還記得?”
宇文孝伯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地道:“高興小兒,你果然卑鄙無恥,竟想以人質要挾本帥?”
“非也!”高興搖頭,然後衝那六人中左側的一人道:“齊王殿下,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本宮不想無謂殺戮,但若宇文孝伯不知進退,那你們也別再怪本宮下手無情!”
六人心中皆是一凜,眼神更加深沉而凝重。
“孝伯,你勝不了太子殿下,不如就此退兵吧!”
聞聽此言,宇文孝伯面露驚容,繼而眼中燃燒起熊熊怒火,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宇文憲,你果真做了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