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正午,神龍堡的聚英堂中,應邀赴宴的各路賓客十之已經到齊,十六張八仙桌,地上走的,天上飛的,水裡遊的,什麼奇味異物,只要最好吃的,無一不有。
大堂以北,踏上幾層高的臺階,平寬的大臺,虎皮爲墊,雙龍護側的檀木太師椅上,一個長臉短鬚,雙眉如戟,威武霸氣的人,正端端正正的坐着。他便是神龍堡大堡主、今天的壽星公李神龍。
看他模樣,彷彿是四十多歲的年紀,如果不說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壽,誰能相信他今年已經是六十高齡了?
他正在等兩個人來。
有本事讓神龍堡主將羣雄撂在一旁,特意等候的,即便不是一等一的人物,面子真夠大的。
“哈哈!我們的面子真夠大的!”血神醫也這麼說。
神龍客棧距離神龍堡不過三四里路程,以幾人的功夫,那是頃刻便到,血神醫卻好象一點也不急,一路上慢條斯理的走着,和不度僧東拉西扯,無所不談。
李乘風既不便催促,也樂得如此,不停回頭看看洪澤霞,三魂六魄,好象已被她勾住了。
急的卻是七星門人。
金劍呂忠心裡當真是急得象熱窩上的螞蟻,陸千軍危在旦夕,本來以六人的馭劍飛行異術,眨眼可到,可偏偏就是不敢用,只得跟在血神醫後面步行。他久經江湖,喜怒不形於色,心裡是恨血郎中恨到了極點。
極至神龍堡聚英堂,血神醫頓覺眼前一亮,暗自讚了一聲。
他讚的不是因爲聚英堂的氣派,也不是因爲李神龍的威風凜凜,更不是因爲有這麼多英雄豪傑在這裡,這些他全然不在眼裡,他讚的是李神龍身後的那件寶貝。
李神龍身後有什麼寶貝?
就是那件被傳說得極爲神秘莫測的龍骨了!
龍骨不是放在神龍堡禁地嗎?爲什麼會在聚英堂呢?
原來神龍堡一直視龍骨爲鎮山至寶,認識神龍堡之所以能幾百年來長盛不衰,全靠它的靈氣保護。
李神龍既然是神龍堡大當家,視龍骨如同己命,每年的生辰之前,必定薰香沐浴三日,到了生辰這一天,再率領李家族人,三跪一叩頭,從禁地奉出龍骨,懸掛於聚英堂神案之上,以此提醒自己:沒有龍骨,就沒有神龍堡的今天。
以今時今日李氏一族的獨霸一方,神龍堡在武林中至高的地位,以及他李神龍的神功蓋世,自然從來沒人敢打龍骨的主意,更何況每年來赴壽宴的賓客一定是和李神龍素有交情的,這就是李神龍之所以敢將龍骨公然擺出的原因了。
但是,今天血神醫剛好就是衝着這龍骨而來的!
李神龍內功修爲極高,早就已聽到醫、僧二人的到來,對於應九天被殺,心中忿忿,一待兩人進入聚英堂,突然身子微動,衆人但聽到颼颼聲響,衣袂破風的聲音,不度僧連出數掌,堪堪抵住李神龍的襲擊,體內氣血翻滾,暗暗吃了一驚:李神龍果是名不虛傳,我浸淫幾十載的火巖刀此刻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大聲說道:“李堡主就是這樣招待貴客的麼!
李神龍出招快收招也快,前後不過眨眼功夫,已經飛身回到太師椅上,心中也是有些驚訝:“怪不得應九天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便死在這和尚的掌刀下。”向空中打了兩聲哈哈,說道:“兩位遠道而來,李某自然是不勝歡迎。請坐!請上座!”
立即有幾個下人搬來座椅。
血神醫毫不客氣地坐下,淡淡說:“李堡主,咱們可是好久不見了。”李神龍道:“哦,李某是久聞血神醫大名,卻想不起以前在何時何地,曾見過血神醫。”他久未在江湖行走,這話倒是不假。
血神醫道:“李堡主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罷了,陳年舊事就不再重提了,血郎中今日到貴堡,所爲只有兩事,一來就是赴你李神龍的壽宴的,我老郎中不請自來,夠給足你神龍堡的面子了吧?”
李神龍心下大惱,轉而笑道:“這麼說來,李某真是多謝血神醫賞臉光臨了。第二呢?”
卻聽不度僧喝道:“慢着……”李神龍一皺眉頭道:“怎麼?”
不度僧大聲說:“李神龍,我倒要問你:你窩藏殺人重犯二十年,是何居心!”
李神龍慍然道:“神龍堡上上下下數百人口,個個都是行得正站得穩,何來的窩藏兇犯?願聞其詳!”
在座的人紛紛附和。想必當然:以神龍堡的顯赫地位,自是不會去做些有違律法的事。
不度僧哈哈大笑道:“李神龍,你就不用裝瘋賣傻了。應九天二十年前殺害九龍山莊一家,卻窩在你神龍堡中,仗的不是你李神龍的庇護?你敢說不是窩藏殺人兇犯!”座中江湖閱歷資深的,認出不度僧便是當年的鬼捕鄧九,聞言不置言語,有不知深淺的,想借此機會拍好神龍堡的馬屁,出口嘲諷道:“和尚不回寺廟唸經禮佛,卻管起神龍堡來了,真是可笑!”
李神龍冷冷道:“可笑之極!你不度僧不向李某事先通曉一聲,便殺了神龍堡的大管家,這等大事,便是當今天子都要給李某個面子,你倒是乾脆,不但殺了人,還來個死無對證,將所有罪名都推到一個已死的人身上,陷神龍堡於不義。俗話說得好:欲加之罪,何乏無辭。可惜你看走了眼,神龍堡不是你搬弄是非,顛倒黑白的地方。你今日若不還我神龍堡一個清白,管教你有來無去!”
一番話反說得不度僧一時啞口。
到了現在,不度僧有些懊悔自己不該魯莽,殺了應九天,弄得個死無對證,討伐不成,倒讓李神龍反咬一口。正尋思如何應對之時,卻聽站在一旁的一衆下人中,一人說道:“別以爲死無對證,我就是活生生的見證。”這聲音雖然短促而蒼老,但卻無異於晴天一聲雷,衆多目光俱都向說話的人望去。
李神龍大喝道:“老奴才,幾時輪到你說話了!”神龍堡上下數百人口,他卻不認得這說話的人叫什麼。
只見一名穿着藍色布衣的年老下人從人叢中慢慢行出,一拐一拐的,顯然腳上有疾。他走到大堂當中,啞聲說道:“李堡主,老漢只是一個掃地的老奴才,你當然不認識我,可是,老漢卻一直記掛着你,而且一記就是二十多年,就算是你化成灰,老漢也能從骨灰中分出來。”這話是最惡毒的詛咒,若非有深仇大恨,何至於說出這樣的言語。
衆人這纔看清:原來這老頭不但跛腳,還缺了一隻右臂,甚至臉上從額頭到下頦,有一條深深的疤痕,似是以前利器所傷,乍一說話,帶動疤痕,甚是猙獰。
各人均暗自思忖:“這老頭敢在堂堂的神龍堡主面前,當着他的壽辰說這般忌諱的話,莫非有什麼強大的後盾?”
血神醫卻暗暗得意,他巴不得越亂越好,這樣一來,他取龍骨就更方便了。
血神醫仔細觀察這老頭,看出他竟是一點武功根底都沒有,不禁奇怪:這人是有備而來,卻絲毫不會武功,他憑什麼敢得罪李神龍?心念一動,略一運氣,暗叫不好:“是無色無味的蝕骨斷魂散!原來這老頭還是用毒行家。”但他既稱神醫,絕非浪得虛名,這點毒素對他來說,那是小菜一碟。當下他暗中從囊中取出一顆藥丸服下,又顧念及不度僧多年交情,將另一顆藥丸塞進不度僧手裡,示意他服下,並搖了搖手,叫他不要聲張。
不度僧會意,當即服下,微一運氣,發覺體內真氣有些停滯,再過片刻,才感好轉,既是心驚又是慶幸。吃驚的是自己什麼時候中毒的,卻一點也不知;慶幸的是有當世第一神醫在旁,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此刻他也在記憶中搜尋這老漢,可是任他記性再好,怎麼也想不起來:這老漢究竟是誰?
不管怎麼樣,這老漢在緊要關頭挺身而出,總算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如果這老漢有個三長兩短,他決不會袖手旁觀。
本來歡歡喜喜的一場壽宴,誰知宴會未開始,卻招來一個下人的詛咒,這教李神龍如何按捺得住?他勃然大怒道:“老奴才,誰教你說這些話的!”顧盼左右,卻不見胞弟與兒子的蹤影:神通呢?乘風呢?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那獨臂老漢哈哈怪笑,說的卻是:“姓李的,九龍訣呢?九龍刀呢?它們都到哪裡去了?”聞聽此言,李神龍和不度僧均是心中一震。
不度僧暗道:“自從九龍山莊一家慘遭滅門之後,家傳至寶九龍訣和九龍刀也跟着失了蹤,難道……難道……又難道?”大聲問:“這位老施主與九龍山莊可是有些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