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東便門外。
呼喝聲中,一衆衣甲不齊,兵器不全的三衙軍士卒正在整隊點數。
王堅看着他們,臉色已經鐵青的快要變成黑色了。這裡哪有3000之數?頂天就是1500!而且其中能用的是一個也無!因爲這些三衙大兵就沒有一個披甲的,也沒有人帶着弓弩。不披甲,不帶弓弩,就扛着一把短槍來幹什麼?若是賊人有幾個神箭手,這1500人就得被射垮了。
一個個來自臨安各行各業的兼職軍人已經整完了隊,他們有的人躍躍欲試,有的人惴惴難安,不過更多的卻是一臉着急上火的表情。大家夥兒都是“客串”當兵的,誰家裡面都有一攤子事情呢!
怎麼就攤上東城鬧亂子了呢?這魔教的亂子當然是不會成功的,多半是大兵一到就一鬨而散!可是之後的戒嚴、搜捕可不是一天兩天能完的,這得耽誤多少事兒啊?
現在的會子又毛,臨安的物價又貴,可沒有誰能靠幾個餉錢養家的!想到這些,就有人想要悄悄溜走,可是看見王堅身邊百十個頂盔貫甲,殺氣騰騰的漢子,就沒有誰能挪動步子了。開溜的念頭,被硬生生壓了下去……就是要溜,也等天黑了再說吧!
“爹爹,隊伍已經理好了,來了1553人,分屬18個部90個隊,現在臨時編成了5個隊,都是長槍隊。沒有弓弩刀盾。”
王炎滿頭大汗的跑來報告了,這位王衙內的差遣是武學博士,不過還沒有上任——武學轉歸樞密院管轄的事情遇到點阻力。原來武學中的武學生沒有一個樂意的。武學歸國子監管,那武學生就是士子。地位等同於太學生。若是武學歸樞密院管,而且還要招收武官入讀,那武學生就是武人(真是有夠奇葩,宋朝的武學生居然是文人),那多丟份啊!
所以這段時間武學生們一直再鬧事,比武學生檔次高點兒的太學生也跟着一起起鬨,一會上書反對武學出武人,一會又上書反對武學生入太學——太學生和武學生都有機會做官的。不過機會畢竟有限,而且武學生原來都是去做武官(不會去帶兵,而是會找機會轉文),不佔太學生做文官的資格。若是武學生入了太學成了太學生,原來的太學生做官的機會不就要少些了麼?
因此武學改革的事情就拖了下來,而王炎也沒本事去給一票武學文人上課,就跟着他老爹混日子了。
“爹爹,要不要出發?”王炎看到老頭子一言不發,有些擔心地問。
“出發?去做死嗎?”王堅沒好氣的白了兒子一眼,“你趕緊帶人去東便門內的營房借些盔甲、弓弩……還不快去!”
“爹爹。這裡不是合州了……”王炎根本不挪步,只是苦着臉道,“三衙兵各軍都是樞密院直管。沒有樞密院簽發的將令,三衙管軍一個兵也調不出,一件甲器也取不出的!”
“這這這……這都有人要造反了!”王堅吹鬍子瞪眼道,“快去,快去,拿某家的將令去!”
王炎跺跺腳,只能應了個諾,轉頭就點了幾個親兵去借盔甲器械。不過盔甲器械是肯定借不到的——這裡是天子腳下的臨安,不是處於前敵的合州。各種規矩死的很!別說是有人聚衆,便是城內火起。沒有樞密院的命令,三衙軍也不能出來救火。除非大火燒到軍營(這可是真事兒)。
而王堅命令王炎去借支盔甲器械的命令,的確是個不小的錯誤。他老人家和蒙古人打了一輩子,見識到的兵將,無論是蒙古人、宋軍還是四川、京湖的民兵,都比這些三衙大兵精銳了不知道多少!所以他實在不能相信,世上還有比臨安的三衙軍更廢物的廢物點心存在。
實際上,正在聚衆的臨安明教就是比三衙大兵更廢的廢柴。是無組織、無訓練、無武裝的三無造反派,烏合中的烏合!如果王堅能帶着他的1600個烏合之衆殺氣騰騰衝過去,那些明教徒多半就星散了。
可惜老將軍這輩子都在大宋頭一等的強兵裡面和全世界頭一等的強敵苦戰,實在不能理解烏合之衆的境界!
……
王堅不理解烏合之衆。同樣的,理宗皇帝也不能理解一個大漢族主義軍閥的境界。
北內德壽宮,小西湖上的石船之內,幾盞點茶已經被內侍宮女們端了上來。馥郁芬芳的香氣,就在這艘雕欄玉砌的石頭船裡飄浮。
理宗皇帝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儒服,沒有戴襆頭,悠然自得的坐在上座。還一疊聲的催促真金王子和郝經兩人寬章升冠。老皇帝一副隨和的樣子,真金和郝經哪裡會駁他面子,也都扮上了書生,只是坐在那裡和理宗皇帝寒暄談笑。陳德興、文天祥、江萬里,還有蒙古一方的竇默和趙復卻只能袍褂俱全的正襟危坐。
原來今天的酒宴,名義上是招待真金王子的!陳德興只是陪客的身份——實際上這也不算輕視他,他畢竟只是個臣子,官銜也不算太高。
升國公主趙琳兒也在石舫之內,還是內侍打扮,還能那麼粉嫩嫩的,也不看什麼真金王子,只是定定望着陳德興。一對水汪汪大眼睛裡霧濛濛的,好像噙着淚水。
她已經知道爹爹鐵了心要將她嫁給真金王子了!今天的酒宴就是讓真金王子展現一身本領,好彌補他長相上面的缺陷。可是蘿莉的想法和老頭子是不一樣的,一個大餅臉三角眼蒙古人,怎麼能和相貌堂堂的陳德興相比?
況且,真金王子再怎麼文武雙全,也改變不了他伯父蒙哥大汗被陳德興弄死在川江南沱場的事實!
陳德興也不理睬正在討論什麼詩詞的官家和真金,反正他也不會作詩,雖然記憶中有幾首膾炙人口的佳作,但是也不好意思拿出來獻醜。只是和趙琳兒眉目傳情——他這次冒險帶着3000人入行在,說是要破壞蒙宋和議,實際上至少一半的原因是爲了趙琳兒。
這麼可愛的蘿莉,怎麼能嫁給真金這個小韃子?要嫁也只能嫁給陳德興這樣有理想有抱負有軍隊有野心的大漢族主義軍閥啊!
理宗皇帝和真金王子高談闊論的時候,一直在偷眼打量着陳德興和趙琳兒,見兩人眉來眼去,就嗯咳一聲,入了正題:“如今南北和睦,天下太平在即,王子又不遠千里,自北地而來。朕心甚悅,設宴於湖上石舟,然有宴無詩,難顯吾江南風雅,諸位不如即興賦詩,以迎佳客如何?”
理宗皇帝的提議一出,所有人自然都得應景的表示贊成,就連不會作詩的陳德興也不例外。看似一團春風般的和氣當中,理宗皇帝捻着鬍子微笑:“至於題目,就由朕來出吧。真金王子自北國而來,不如就以北地風物爲題如何?”
真金王子站起身:“陛下,不如就由本王子先來吧。”
理宗皇帝微笑用手虛按按,示意他坐下:“如此甚好,王子的才名,朕在江南就有所耳聞,今日正好眼見。”
真金王子端坐下來,裝模作樣的稍一醞釀,張口就道:“本王子自幼長於燕地,便以一詩展現本王子在燕地府邸的風物吧。”他搖頭晃腦吟道:“小山曲檻映迴廊,別有一天深處藏。人物風流還似晉,衣冠儒雅尚如唐。
四圍紅錦春風軟,滿地綠陰清晝長。坐久杳然忘世味,碧雲高興欲飛揚。”
理宗皇帝一拍手:“好!好一個人物風流還似晉,衣冠儒雅尚如唐……燕地不屬中國幾四百年,不想還存有晉唐之遺風。”
陳德興不大懂詩詞,只是覺得真金王子的詩押韻上口,而懂行的文天祥、江萬里卻臉色微變。這樣的詩,他們恐怕都很難做出來!沒有想到一個蒙古王子竟有如此詩才!
而且,這樣的佳句很快就會傳遍臨安的大街小巷,到時候人人都知道燕地尚有晉之風流,唐之儒雅,絕不是什麼被蠻夷蹂躪的地獄了……
“陛下此言差矣!”郝經這時突然站了起來,冷眼撇了一下陳德興,然後向理宗躬身一禮:“燕雲之地,何時不屬中國?”
理宗一愣,不知該說什麼。郝經卻自顧自往下說道:“夷狄入中國者中國之,中國入夷狄者夷狄之。契丹、女真雖起於塞外漠北,但無不仰慕中國文化,契丹入燕雲,女真入中原皆是入中國。四百年來,燕地無時不是中國之地。如今我大蒙古更是以德居中原,中原士民無不擁戴。和議之後,北蒙南宋,皆是中國,無論蒙古、色目、漢人,皆是中國之人。”
理宗皇帝笑着點頭,半轉身子,衝着陳德興道:“郝先生所言纔是正理,南北本是一家,當和睦相處,永結盟好。陳卿,真金王子的詩已經做好了,你雖是武將,但也出自書香門第,不如也賦詩一首,以迎王子南來吧。”()R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