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海峽,澎湖馬公島。
泉州蒲家的綠新月旗幟,正在海風當中獵獵舞動。
這正是天青海藍的好天氣,微微有風。海浪輕輕拍擊在這些大大小小的木船的船身上,濺出了滿天白浪。
在澎湖列島西南的主航道上面,不計其數的木質帆船,正隨着輕風緩緩而來。這些帆船大多是福船的外型,大小卻很不一樣,大者長達數十丈,有三根桅杆,能載數千料貨物。小者只十餘丈,只有一桅,千餘料上下的載重。不過這些船上並沒有載貨,甲板上面卻擠滿了短衣打扮的水手,皮膚都曬得黝黑,露出了結實的肌肉,手中不是拎着大刀就是持着弓弩,好不精悍的樣子!看來都是一些在海上做沒本買賣的好漢!
蒲壽庚和劉孝元兩人,正站在一艘阿拉伯式樣的大船上。這艘大船不是在南宋建造的,而是蒲家商行在大食訂購的。船身長達三十餘丈,擁有三根張掛三角軟帆的桅杆。船上的水手,沒有一個是漢人的模樣。不是高鼻凹眼的白番,就是皮膚漆黑身形高大的崑崙奴,還有來自天竺四十大家族(德里蘇丹國四十大家族)的天方教武士。這些人無一例外都崇拜真神,是泉州蒲家稱霸海上的根本!
另外,在這艘三角大帆船的甲板兩側,還羅列着十六架三弓牀子弩!除了三弓牀子弩,船上還配備了大量的神臂弓和天雷,在甲板中央,三根桅杆中間還安裝了四臺扭力發石機——這些都是出自泉州都作院的精良軍器!
蒲壽庚和劉孝元。都伸長着脖子看着正緩緩進入馬公島海域的海賊船。良久之後,都滿意地笑了笑。
“明經兄。這下你總可以放心了吧?這一次總能拉出500條船,起碼都是可載百人的大船。海上的好漢,沒有十萬也能有七八萬!”
蒲壽庚拍着欄杆當真是無限自豪:“而且還有十八艘蒲家的三角帆戰船!這可是真正的戰船!每船都有十六架三弓弩,可載500名勇士……一共9000人,都是常年在海上征戰的好手。蒲家每年要花一百萬貫銅養他們!”
蒲家的核心力量就是爲數18000的天方教徒——包括經驗豐富的水手和武藝高強的戰士,前者操控着約120艘三角大帆船,往來於大食——天竺——三佛齊——泉州航線。
後者便駕駛着這十八艘戰船,碾壓任何敢於挑戰蒲家貿易霸權的對手。無論是控扼馬六甲海峽的三佛齊,還是橫行印度洋的朱羅王國(印度諸王國之一),都沒有可以將它們消滅的海上力量。所以只能選擇和蒲家共有海權!
而建造出十五艘大型槳帆船,已經露出走向海洋苗頭的陳德興,無疑就是蒲家海商集團必須要打壓的對象。
如果讓陳德興的海軍一步步發展壯大起來,這大海之上的財富,就不是以蒲家爲首的白番商人所獨佔的了。
劉孝元淡淡一笑:“海雲兄,9000勇士,這可是一個萬戶的兵力啊!泉州又有百萬人口,北地大半漢侯手裡可沒有恁般多的人口,更沒有海雲那麼大的財力……這回若是能滅了陳德興這個賊子。福建一路怕是要以海雲兄爲尊了!”
蒲壽庚嗤的一笑:“福建一路有甚用處?吾觀大宋東南沿海,就是泉州、廣州、明州(慶元府)、杭州(臨安)四州而已。若能全據,一國之財,就盡入吾手中了。”
他的思路說起來和陳德興是有點相似的。盡收一國的財富,並不一定要佔領全部領土,建立一個龐大而難以管理的官僚體系。只要能佔領最富庶、最重要的貿易城市。就能從一國的貿易流通和手工業生產中抽取財富。這可比從農村抽取財富要容易多了。
實際上,後世的殖民帝國。也大多遵循這樣的發展路線。先控扼殖民對象的交通要道和貿易城市,以便從殖民地最大限度地吸取財富。然後再一步步向內陸發展滲透。以其建立全面的殖民統治。
而在沒有多少原住民的殖民地,殖民者也是先點而線而後到達面的。很少有誰一上來就全面佔領全面控制的——那樣的花費就太大了,收回投資的時間也太慢長了。
……
“西風起了!”
一條福船已經張開了船帆,乘風破浪向東而去。青衫儒巾的樑崇儒跨進了船艙,衝着正在喝悶酒的老丈人喊道:“西風起來了,小婿問過船頭了,最多兩日,我們就能到高麗國了!”
趙葵動用的許浦水軍的海船送盧兆麒、樑崇儒東去。許浦水軍駐紮在長江口,既有江船也有海船,經常會放船跑高麗。許浦水軍的上層和高麗方面的人物也是有往來的。這一次負責送這對落魄翁婿去高麗的是個幹辦機宜文字,名叫徐來發,就是長跑高麗航線的人物。能說一口流利的高麗話,還認識高麗的“衛社功臣”,三別抄軍大將,現在的門下侍中金仁俊——三別抄軍的大將當然也經商,高麗和大宋的海貿,便是由兩邊的武人在操控着。昔日兩淮武人的領袖趙葵甚至還和高麗崔氏(武臣集團首領)世子崔沆見過面。
而盧兆麒對高麗也不陌生,盧家商行早先也和高麗做過買賣,即便是如今,盧家在高麗首都開京還有鋪子。
“高麗……老夫在高麗還有幾個姓崔的朋友,也不知他們如今都怎麼樣了?”
盧兆麒自然萎靡的很,臨安政變完全出乎意料,如果不是賈似道讓人來通知他們趕緊逃跑,他只怕已經是陳家軍的刀下鬼了。
可是急切之間能跑出來的,不過是盧兆麒翁婿還有盧兆麒的女兒(樑崇儒的妻子),盧家的幾個子侄。偌大的家業,數以十計的姬妾,還有盧家大宅地窖裡面的銅,統統都丟個乾淨!至於盧家在臨安府、紹興府的田地也都被抄沒入官。好大一個家,就這樣徹底敗了。這樣的際遇,到是個高麗崔家的子弟有些類似。
“崔氏一門還能有什麼好?”徐來發嗤的一笑,“四代權臣,挾天子令諸侯,何等風光,一旦事敗,自是破家滅族了!”
“就不知什麼時候輪到陳家了!”盧兆麒恨恨地道。
“姓陳的聰明,沒有單獨掌控大權,而是拉賈似道他們出來合夥。這樣只要陳德興的大軍不敗,陳家在臨安的勢力就不會倒。”樑崇儒咬着牙,“這樣,咱們就沒有翻身的日子了!但願高麗人能給姓陳的一點苦痛嚐嚐。”
船艙裡面,衆人沉默不語。高麗的武力如何,看這些年他們抗蒙的戰績就知道了。高麗北部淪陷,變成了蒙古人的雙城總管府和東寧府。首都開京無法守禦,只能遷國王、百姓於江華島暫避——這還是高麗崔氏最強勢之時的抗蒙戰果。而如今,乾脆除掉了堅決抗蒙的崔氏一門,舉國歸順蒙古當了附庸。如此武力,又如何能抵擋住陳德興的入侵?
一旁陪同盧家翁婿東去的徐來發卻搖搖頭,道:“其實高麗人未必會和陳德興開戰……”
樑崇儒一愣:“何以見得?”
溫久道:“高麗武人並不甘心臣服蒙古的,三別抄軍中想要再戰的人一直存在。若是蒙哥汗敗死,蒙古內亂的消息傳到高麗,沒準高麗武人就來一場政變,然後和陳德興聯手共抗蒙古了……”
這個可能……的確是存在的!陳德興雖然要在高麗開闢基業,但是他所求的並不是立即統治高麗全土——這樣太麻煩,收益也不夠大。陳德興所求的,其實是取得高麗對外貿易的控制權,同時讓高麗朝廷向自己的軍隊提供米糧和壯丁。
……
而此時此刻。慶元府,定海港碼頭上。被北伐軍裹挾的工匠、明教徒和部分民衆還有流放的囚徒,正扶老攜幼,帶着不多的一點家當,在數千北伐軍士兵的監護之下,默默上船——這部分人到達定海的時候約有兩萬七八千,現在則又加上在定海當地裹挾的工匠民衆,總數已經超過七萬!
另外,定海港中所有屬於阿拉伯商人和大宋朝廷的海船,全都連人帶船被北伐軍奪取,總數不下千餘艘!還有數量超過100艘的黃家商船隨行——由於臨安政變的成功,黃家並沒有被朝廷通緝,自然可以把可以調動的船隻都調來定海港。
此外,王自生還帶來了不少艇匪海賊的戰船,大多是比較堅固,適航性也較好的福船,一共有16艘,船上的水手海賊則有3000餘人,全部都加入了北伐軍,編成了北伐軍海軍右軍。由王自生擔任了海軍右軍統制。
加上這3000人,集中在定海的北伐軍人數已經超過了26000人!再算上被裹挾的民衆,將要從海陸前往濟州島的軍民總數,已經超過了10萬之衆!需要搬運上船的物資,更是堆積如山!因而整個登船的過程,也非常緩慢,需要幾天幾夜才能全部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