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鹹淳二年十月十七日。
井陘關。
“忽必烈來了!忽必烈來了!”綿蔓河以西戰場,響起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巨大呼喊聲音,倉惶喧囂,掃過整個盆地,一直擴散到周遭的丘陵山區!
九斿白纛的出現和數萬蒙古生力軍的加入,頓時讓整個戰局,發生了逆轉性的變化,唐軍大敗!
從大唐皇帝,六十一歲的李璮眼中望出去,前方的戰場已經是一片讓他心碎的血色。
他所在的高地,黃龍旗幟猶自飄揚。可是四下望去,卻是一片兵敗如山倒的慘狀。綿蔓河以西的戰場上,到處都是穿着黑色皮甲的蒙古軍人浪,一波波的拍擊在唐軍防線的左翼。一處處陣地上面,定遠將軍、寧遠將軍、懷化郎將、遊騎將軍、遊擊將軍、歸德郎將的將旗都已經第次翻倒……這些都是李璮爲了籠絡山西豪強而封出去的名號,只可惜名號易封,精兵難成。李璮的本部精兵,不但經過了多年嚴格訓練,而且還有均田制保障他們的經濟基礎,還有士爵制這個大畫餅吸引,纔有瞭如今這等戰力。
而那些歸附於他的山西豪強,卻沒有這等能打惡戰苦戰的精銳。如果跟着打順風戰,這些武藝不弱,也算有點紀律和勇氣的豪強私兵,也能打出一個大捷。可是一旦戰場形勢逆轉,這些傢伙立即就露了底兒。
只是一塊黃布包頭,身上還穿着各色老百姓衣服,大半無甲的豪強私兵。如蟻巢遇水一般,就看見人潮翻翻滾滾地退了下來。一邊敗退。一邊倉惶驚恐的大呼:“忽必烈來了!忽必烈來了!”
其實蒙古援兵到達井陘關的消息,早就由井陘當地的土豪通報到李璮大營了。但是這些土豪同時報告的。還有北明“十萬大軍”攻佔真定城的確鑿消息!
因而李璮和隨行的唐軍高層,全都忽視了蒙古援兵的抵達,認爲他們不過是從真定城敗退過來的敗兵。只要加以痛擊,他們一定會棄井陘關竄逃——這也是李璮過分了解蒙古纔會得出的結論。蒙古人還有一箇中原人不大瞭解的絕招兒,就是化整爲零四散逃跑。在平原上,蒙古人要跑的話,那是很難到的……
不過現在,需要逃跑的卻是李璮了。唐軍的左翼已經崩潰,其他地方的部隊也紛紛退了下來。整個戰線上。就只看見蒙古軍的攻擊隊伍,在向前涌動!
李璮麾下的親兵在他坐鎮的山頭下面排成一條人線,人人橫刀出鞘,阻擋着敗退下來的潰兵。大隊大隊的敗兵潰退下,就在他們面前被阻攔。幾個穿着綢緞衣服和皮甲的山西土豪失魂落魄的被捉了出來,按在地上就砍了腦袋。饒是如此,潰兵還是越來越多,到了此地,沒有退路。又無力再回去和蒙古人作戰,只是哭天喊地。
“皇上!忽必烈來了,蒙古韃子兵打來了,韃子兵太多了。擋不住啊!”
“皇上,您就可憐可憐咱們吧,咱們都是尋常的漢兒啊。哪兒打得過那麼多蒙古韃子?”
“皇上,下旨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李璮只是在山頭上閉目不語,留得青山在。就真的不怕沒柴燒了?眼下可不是唐元兩家在爭天下……北邊燕雲那裡還有一個北明呢!
陳德興明明已經在真定打敗了忽必烈,還佔據了真定城,現在怎麼又讓忽必烈的大軍出現在井陘關了?難道忽必烈在吃了場慘敗丟了真定城後知恥而勇打了個翻身仗把陳德興從真定城趕走了?
這怎麼可能!陳德興的那些青銅大炮和鋼甲兵都是豆腐做的?他們要守城的話,忽必烈就是有十萬人拿屍體堆都未必能堆得下來。
而陳德興只要佔據真定城,忽必烈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在井陘關和自己會戰!
很顯然,是陳德興在戰勝之後放棄了真定城北退,讓忽必烈有機會重整旗鼓,調頭來和自己決戰!
陳德興是在借刀殺人!
“父皇,退吧……”
李彥簡滿頭滿臉都是血的退下來了,身爲大唐太子,這位爺也算神勇了,其中指揮軍隊在前面猛攻,退下來的時候還督軍殿後,結果戰馬被蒙古人射倒,他的腦袋也磕破了,靠着親兵的死命掩護才退下來的。或許是鬼門關前這一遭讓他心有餘悸,或許是八萬大軍崩潰的場面太過於慘烈,讓他說話的聲音都變得顫抖了。
“父皇,不行了,咱們打敗了,快些撤吧,到了娘子關,兒臣舍了命也要守住關隘,咱們大唐還有來日……”
李璮恍若不覺,只是喃喃自語:“還有來日?來日在哪裡?在那個什麼明洲大陸麼……如今唐宋元明,宋是已經爛掉了,蒙元也已經頹勢盡顯,大概只有忽必烈還在堅持。將來天下,非唐即明,而朕今日這一敗,便是大部人馬能退回娘子關,便是能守住山西……大唐也沒有機會了,將來的天下,看來是要姓陳了!”
“父皇……”李彥簡也淚流滿面,苦戰道,“不會的,咱們大唐不會沒有的,便是中原不能立足,兒臣也保着父皇去萬里之外再興我大唐江山!”
李璮嘆了口氣,搖搖頭道:“朕老矣,不離中土了,將來之事就看你和彥國、彥邦的了……你們兄弟素來和睦,只是朕當了皇上才使你們起了嫌隙。現在大唐國運凋零,將來能否再興就看你們兄弟是否齊心了!”
說着話,李璮彷彿不甘心地又望了一眼戰場,才咬鋼嚼字般的吐出兩個字:“撤吧!”
……
“勝啦,勝啦!”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
“薛禪汗萬歲,萬萬歲!”
大唐龍旗向西而退的時候,戰場上的蒙古人也從積鬱已久的心中,發出了最嘹亮暢快的吶喊。
蒙古大汗兼大元皇帝忽必烈站在井陘關城樓上,望着戰場上唐軍兵敗如山倒場面,忍不住眼淚都要留下來了。現在的局勢對蒙元而言,簡直能用千鈞一髮來形容了。李璮在西,已經據住了山西形勝,若是不來井陘關走這一遭,只是據住娘子關做猛虎在山之勢,也能讓忽必烈吃不了兜着走。而陳德興在東,不僅佔據燕京,而且還在真定、順德、東平等路裹挾民衆,擴充軍隊。只要往東到了大運河一線,便能南連濟南(李彥國部),北接燕雲。如此一東一西夾而擊之,他忽必烈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得乖乖退往河南去!
要真到了那一步,北面是陳李聯軍好幾十萬,南面是一堆居心叵測的漢人軍閥,內部還有不甘心被忽必烈控制的東道諸王勢力。別說是忽必烈了,就是成吉思汗復生,面對這樣的局勢也只有敗亡一途。
而現在李璮已經慘敗,便是將來能夠捲土重來,眼下也暫時無害於大蒙古了。現在只要回過頭去對付陳德興……也不指望把這個賊子打死,只要能迫其北退燕雲。大蒙古就能暫時穩住陣腳,然後用糧食問題困住陳德興,再招撫中原的漢侯豪強。大蒙古的頹勢,未必不能挽回。
“勝了,勝了,大汗,咱們勝了!”
年僅十五歲的娃娃怯薛長安童一邊呼喊,一邊飛也似的上了城關。剛纔他也親自參加了戰鬥,暢快的大殺了一波,現在是被忽必烈的貼身怯薛從戰場上叫回來的。
看到這個好像自己孩子一樣的未成年的怯薛長,忽必烈也饒有興趣地笑問:“安童,你今日可曾斬殺僞唐的大將?”
安童不知道從哪兒拿出個血淋淋的包袱,打開後雙手遞在忽必烈面前,“大汗,這是臣在戰場上斬殺的僞唐將軍……大汗,臣這就再回戰場,去替您斬殺李璮這個狗賊!”
“殺李璮?”忽必烈呵呵冷笑,“這可不行啊……殺死李璮便隨了陳德興的願了!只要這李璮還在,黃河以北的漢地就是國有二主,沒準他們這對翁婿就得自相殘殺,朕便能從容收拾河南了!安童,去傳朕的旨意,叫勇士們只追到娘子關爲止。且放李璮一條生路!”
……
“什麼?李璮兵敗井陘關?什麼時候的事情?消息準確麼?”
“是三天前的事情,消息千真萬確……是屬下安排在井陘的眼線報告的。”
井陘之戰的消息,終於由天道教在井陘的骨幹日夜兼程送到了已經進入大名城的韓安生手中,韓安生不敢耽擱,立即便求見了明王陳德興。
“據報,李璮此戰輸得慘烈,從井陘關下一路敗逃到娘子關才止住頹勢,被蒙古人殺得伏屍數十里,所部精銳盡失,依附他的山西豪傑也星散大半!”
“李璮本人還活着麼?”陳德興面無表情,淡淡動問。
“據說還活着……”
“哦,”陳德興淡淡應了一聲,彷彿有些失望,又彷彿有些擔心。“他還活着就好,只要李璮還在,他的大唐終有一個將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