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黎發現父親的不對勁的時候,她和斐路正打得火熱,即便斐路的家境在精靈族並不好,甚至只是一個孤兒,可是他對自己卻好極了,所以當她發現父親對於自己與斐路往來的時候並不反對時,她心底是極其興奮的。
甚至做好了要與斐路成親的打算。
而父親與母親的爭吵,來得意外的猛烈。
在黎黎的記憶裡,父親與母親的感情一向都很好,別說是吵架,就連拌嘴都少得可憐。
終於在又一次母親摔壞了家裡的瓷器之後,黎黎沒能忍住,偷偷的躲在窗後聽完了一切的事情原委。
然後她得知了這一切都改變的罪魁禍首——
父親變了。
最先發現父親變了的,是母親。他染上了人類的惡習——陰險狡詐,自私歹毒。那段日子正值族長的換任期,而大家心裡一致的新一任族長就是一直勤勤懇懇的斐路。
父親爲了保住自己的族長之位,甚至不惜在背後散佈斐路將重返歷史,感染瘟疫的謠言,而這一切恰恰好被母親在無意間所發現,母親爲了阻止父親,開始與他一次又一次爭吵起來。
而父親仍未悔過。
母親是愛父親的,所以她選擇將這一切都掩蓋下來,可同時,內心對族人的熱愛又讓她隱瞞得極其痛苦。
終於到了那一日——
斐路做完自己手裡的活計後,來黎黎家尋找黎黎,在黎黎的房間裡,兩人暢所欲聊,話題多得根本就停不下來,可就在此時,黎黎在無意間想起之前母親吩咐過的刺繡還沒完成,於是與斐路說了之後便去房間裡拿刺繡去了。
當她回來的時候,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令人驚恐的一幕陡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自己的愛人手裡拿着一把匕首,而那把匕首的匕身,狠狠地刺入了自己母親的腹部。
斐路一臉無措的轉過口,他翕動了嘴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最後將一切都吞入了肚子裡。
黎黎往後退了幾步,她整個人都忘記了反應,只是不停的退後着,眼裡對斐路寫着的,是全然的陌生。
這一切來得實在是太出人意料,她甚至沒有任何的反應時間,也就是在這一刻,父親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後,阻止了她繼續後退的腳步。
後來黎黎想了很久,也實在有些想不清當時父親的表情了。
或許是有些沉痛的,也或許是帶了一些放鬆——畢竟,唯一一個知道自己已經被瘟疫所染上了的人,已經死去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人會知道這個秘密了。
父親將母親埋了之後,是打算讓斐路接受神樹的懲罰的,而那一刻黎黎在父親的書房,跪了下去,磕了無數個頭,一邊磕,一邊說道:“黎黎懇求父親放過斐路吧……大不了,大不了我們就從無量山遷走,然後留他一人在此,從此以後再無任何瓜葛。”
父親答應了她。
可同時,她與斐路之間的關係,也再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她甚至不能與他說話,因爲自己的父親,時時刻刻都會提醒她,他可是有斐路把柄的人。
只是她沒有想到,斐路對自己的執念竟會如此之深,甚至不惜爲了自己,找到路九久等人來幫他。
她本來以爲,這一切在精靈族全族遷走的時候,就應該結束了。
可後來發生的一切事,都完全脫出了自己的掌控。
黎黎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卻猶覺得那段日子的黑暗,依然在自己的腦海中鮮明的存在着——畢竟,自己曾經從那一片漆黑中,一步又一步的走了過來。
她淒涼的勾起一個笑容,正欲要說些什麼,斐路卻突然笑出了聲。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直至在這一片森林掩蓋的寂靜當中,清晰的在每一個人的耳邊響徹。
他笑了很久,纔有些惡狠狠的瞪着精靈族的族長,說道:“族長,您當初借我的手,殺你的妻子時,可有想過,有一天會發生現在這一幕?”
黎黎整個人瞬間僵硬住。
彷彿所有的沉重的風一瞬間如潮涌般灌入了耳中,腦海裡如同被灌了鉛一樣,所有的思想都在這一刻凝固住了。
她只覺得遍體生寒,渾身無力,再沒有一點可以開口說一句話的衝動。
自己的母親,竟然是父親殺的?
黎黎冷冷的笑出了聲。
原來,父親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人啊……
她眯起眼,擡起頭,穿過一片鬱蔥的綠色,目光落到臉色驚惶的父親身上,原來,父親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可以將她護在手心裡的父親了啊……
原來,一切都已經變了,而她卻始終被矇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
黎黎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淚水,她的眼裡的父親,此刻已經被淚水所模糊掉了。
斐路仍不放過他,一步一步的逼近:“當初,同意黎黎嫁給我,也只是因爲要保住自己的族長之位吧?”
“所以……染上了瘟疫的,是族長你,而不是我的啊……”
就在這句話話音剛落的瞬間,斐路手中的劍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的刺向了精靈族族長的腹部——
倘若不是看到了精靈族真正打架與人類無異的場面,路九久就要真的懷疑是不是所有的精靈族解決問題,打架的方式都是石頭剪刀布了。
而如今的場面變得越發的不受控制起來。
就在那把劍即將刺入精靈族族長的腹部時,一個白色的人影突然從眼前晃過,衆人甚至只覺得眼前出現了一道虛影,而再次眨眼時,那把劍已經沒入了黎黎的胸口——
她的白衣,被一片刺眼的血紅所遮蓋了。
那抹血色在白裙上異常的刺眼,好像開出了一朵豔麗迷人、凜冽刺骨的血花,綻放在她的身體上。
她無力的勾起一抹悽美的笑容,輕聲說道:“世事總難全,我又待如何呢?”
就在這句話落尾的那一剎那,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突然順着她的眼角極其緩慢的滑落了下來。
路九久的腦海裡響起了一個急切的聲音:“路九久,快,接住淚水!那就是我們要的地水——”
路九久還沒從眼前的一幕裡緩過神來,被符生這樣一喊,頓時醒了神,反應過來了正經事,還沒來得及衝過去,就見寧子玉突然一個虛影晃過,接過了那滴淚水,又以極快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了這場屬於精靈一族的對弈當中。
她們都只是旁觀者而已。
路九久想。
所以,即便是她再如何痛心於黎黎的兩難,也沒有任何的立場,出來插手此事。
所以,她也只能在旁邊看着,而不能做出任何事情,來幫幫他們。
路九久在心裡嘆了口氣。
符生安慰的聲音響了起來:“這個世界上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要是每一件都擔心,那麼你擔心的時間恐怕會讓你完全沒時間快樂了。”
路九久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再回過頭去觀看情況時,發現精靈族的族長已經身死斐路的劍下,而斐路抱着黎黎,雙膝跪在地上,將自己的頭深深的埋入了她的頸窩之中。
他的嗚咽聲,盡數掩藏在了他的沉鳴當中,不露一絲痕跡。
族長的屍體就在一側,無數的精靈族人面面相覷,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超過了善良的他們的想象,他們不知所措,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斐路突然站起身,抱起黎黎的身體,一步又一步,像是踩在尖刀上,異常的用力,他面無表情,但路九久卻總覺得,那種神情就是永遠痛失所愛的痛苦,哀莫大於心死的悲哀,他一步又一步的接近神樹,然後他先將黎黎放進了神樹裡面,自己再進了神樹的樹洞裡。
他從裡面關上了那扇樹洞人工建造而成的門。
世界歸於一片安靜。
這一切彷彿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切祥和的不像話。
精靈族人的世界都簡單得可憐,也善良得可怕,當這一切都變了,有人開始提起,斐路與黎黎已進了神樹,受到了神樹的懲罰,而族長身死,所以他們也不用再搬離無量山——畢竟大多數的精靈,是覺得無量山是一個安樂的家的。
之前之所以要搬離,完全是因爲族長所說的瘟疫的泛濫。而所有的精靈對於要搬離自己安定了數年的無量山都感到非常的沒有安全感。
所以在這一夜過去之後,在滿地的血跡被清洗乾淨之後,在這一片草地重新被蔥蘢的綠色所鋪遮完整之後,這一切又都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其他的精靈又重新開始了自己自得自樂,忙忙碌碌的生活。
不斷的有年老的精靈死去,又有幼小的精靈出生,新舊替代,來來去去,日月更替。
一切都好像在時光裡沉澱下來,沒有任何的改變。
只是,那棵象徵着族長身份的大樹,住進了新的族長,而那棵處於精靈族邊緣,破爛不堪的屬於斐路的樹屋,從此以後就這樣被荒蕪下去了。
或許在很多年以後,還會有一個落魄的精靈住進這棵樹,可那已經是路九久和符生參與不進去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