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皺眉看她,“你倒是瞭解。”
潘筠:“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觀史即可。”
朱祁鎮:“……你說皇帝是豬?”
潘筠立即道:“這話可是陛下自己說的。”
朱祁鎮不氣,倒興味起來,“你這人倒有趣。”
他揚了揚手中的單子問道:“你要把這些糧食布匹和錢捐獻給朝廷?”
潘筠笑着點頭,“對。”
“爲何不交給當地衙門,而是冒險進宮來獻?”朱祁鎮頓了頓後道:“這筆財富的確不少,不論哪一個官員收到,都會欣喜若狂,上報以求功勞。而你,朕也不會吝惜官位,一個員外郎的官位總不會少的,但你私闖皇宮,這可是死罪,功過相抵,只怕過錯還在功勞之上。”
潘筠:“我把錢送你,你送我官位,這不是賣官鬻爵嗎?太祖高皇帝知道要氣活過來吧?”
朱祁鎮:“……送你官當你還不高興?”
潘筠:“我怕被人記入史冊,罵我奸佞,開了本朝賣官鬻爵的先例,雖然我前面絕對有前輩,但我沒有同盟,那些人一定會把黑鍋蓋我頭上,我纔不要被人記入史冊遺臭萬年呢。”
朱祁鎮總覺得她每一句話都在罵他,罵他的祖宗們。
他眯着眼睛看她,“論賣官鬻爵,我大明怎能比得上前朝,比得上宋朝?就是唐朝也頗多賣官鬻爵之事。”
潘筠一臉不贊同的看他,微微搖頭:“皇帝,你怎麼能光挑他們不好的比,就不能比一比他們好的那一面嗎?”
“你和唐朝比一比心胸,和宋朝比一比經濟,和元朝……你和他們比疆域呀,”潘筠道:“那些壞的臭的,你就應該全都改掉,學歷史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不重蹈覆轍嗎?”
一旁的錢皇后連連點頭,覺得這位壯士說的很有道理,更不討厭他了。
於是她拉了拉皇帝的袖子小聲道:“陛下,這位壯士雖魯莽無禮,卻是有才識的人,他又是來送禮的,您就網開一面吧。”
朱祁鎮:“……皇后,你不要被他輕易給騙了。”
潘筠:“陛下,在下從不騙人。”
朱祁鎮憋了一口氣,就問:“那東西呢?朕讓錦衣衛去何處接收?”
潘筠衝他挑起嘴角道:“糧食和布匹都需要一定的時間購買和運輸,您且耐心等待,最遲一個月,我一定讓你收到東西。”
朱祁鎮:“也就是說,你現在是空口白牙說要送朕錢財?”
“怎麼會呢?”潘筠將身前的珊瑚樹往前拎了拎,挑起嘴脣,“我連價值連城的珊瑚樹都送了,還會吝惜那點財物嗎?”
潘筠道:“我既然列了單子,就一定會送。”
朱祁鎮看了眼珊瑚樹,以他的眼光,自然知道這兩株珊瑚樹是真的,也的確貴重。
就連皇宮裡都少有這樣品質的珊瑚樹。
他記得父皇以前在殿裡擺過,但父皇去世之後,母后素來節儉,就把那些奢侈之物都收起來了。
朱祁鎮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品質這麼好的珊瑚樹了。
少年人,就沒有不喜歡好看東西的。
朱祁鎮勉強相信她,收回目光,問道:“那第三件禮呢?”
潘筠道:“我有幾條政見白送給陛下。”
朱祁鎮冷笑,“這就是你的目的吧?想參與政事謀取私利?”
潘筠微微搖頭,“果然,心臟的人看什麼都髒。”
朱祁鎮:……
錢皇后見皇帝又吃癟,不由抿嘴一笑,轉身去給他們沏茶,倒是不擔心這人會殺害皇帝了。
她沒在她身上感受到惡意。
潘筠:“古人君王請幕僚,皆要二請三請,還要許以重利重名,我不要你的錢,也不要官,更不要名,白送你幾條爲政的建議,難道這不是禮物嗎?”
朱祁鎮忍不住懟道:“天下論政的聲音那麼多,難道朕要聽他們每一人說話嗎?現在朕肯站在這裡聽你說,這是朕予你的恩典吧?”
“這話一聽便知你不是明君,”潘筠道:“英明的君主會認真聆聽每一個百姓的聲音,不論對方說的是對是錯,他們說的,一定代表了他們的難處和利益點。
兼聽則明,你的太傅沒教過你嗎?”
朱祁鎮發現自己竟然說不過她,只能揉了揉額頭道:“罷了,罷了,你說吧,你有什麼建議?”
“第一,把王振殺了!”
朱祁鎮:……
還不待他發火,她又道:“第二,把朝中的貪官污吏全都殺了,子孫三代全都連坐,三代以內不準科舉出仕。”
朱祁鎮心氣一下就平了,目光平淡的看她,還好聲好氣的問:“還有嗎?”
“有啊,”潘筠道:“什麼甘肅、寧夏、大同這些邊區,多年不換防的,都要換防了,貪官污吏們在富裕之地吃肉喝酒,兵士們在邊關流血又流淚,有的一家五六口青壯都在邊關服役,還有沒有天理了?”
朱祁鎮問:“除此外,還有嗎?”
“當然,第四點,皇帝你在皇宮裡是一片國泰民安,但外面,尤其是京城之外的地方,流民肆虐,到處遷徙,到處流浪,各地衙門驅逐,想回家鄉卻苦於沒有固產,我建議你把那些犯事的官員、士紳家的地都抄了分給流民,既可以處理掉囊腫,又可以安民,何樂而不爲呢?”
朱祁鎮好脾氣的問道:“比如誰家?”
“比如楊士奇家,把他老家抄了,就能安頓不少人。”
朱祁鎮一愣,“楊閣老?他素來清廉,京中的宅子都沒怎麼修繕,每年都要皇宮送他炭火,不然他只能燒中等的炭火,嗆得他舊疾都犯了……”
“他是清廉,但他兒子不清廉啊,”潘筠揮手道:“您派人去江西查,一查一個準,他兒子的家產絕對不少,抄了能安頓不少流民的。”
朱祁鎮見她說的這樣斬釘截鐵,心裡感覺怪怪的,既有點氣惱,又有點爲楊閣老難過,還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確定了,這人真如他所言,不是來求官位和利益的,還真是來“送禮”的。
就是這脾氣跟莊子似的,看什麼都不順眼,認爲這個不好要殺了,那個不行該貶了。
朱祁鎮心中好笑,倒是不氣了,正好錢皇后捧了茶過來,他就好起來的端起茶讓他喝。
朱祁鎮撇了撇茶碗,喝了一口茶後優哉遊哉的問道:“還有嗎?”
“還有最後一條,”潘筠捧着茶碗,沒喝他家的茶,隨手放到桌子上後道:“東南沿海爲了避戰倭寇,又遷民東退,但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會種地,尤其打漁之人,種田種地就是要差一些,難道我大明水師還懼怕區區倭寇嗎?”
潘筠道:“朝廷就應該打開海禁,不僅要容許百姓下海捕撈,還要打回去,打到倭國去!”
朱祁鎮:“……你知道東南沿海所謂的倭寇一大半是大明人假扮的嗎?放百姓下海,就是把他們送到海盜的嘴邊,任由他們劫掠。”
潘筠:“難道我大明水師的刀是鈍的嗎?”
潘筠硬氣的道:“殺啊,剿啊,管他是哪兒的人,敢殺掠百姓,都當做倭寇剿了。”
朱祁鎮:“打仗要錢。”
潘筠就譏諷道:“原來皇帝也知道打仗要錢,難道麓川之戰的錢不是朝廷出的嗎?還是說,東南沿海百姓的命就比不上西南百姓的命?”
朱祁鎮一聽她說起麓川之戰,臉色頓時一沉,“大膽,誰準你妄議國事的?”
潘筠眉梢輕挑,看來二師兄沒說錯,麓川之戰就是皇帝的逆鱗,誰提他懟誰。
潘筠先他一步出手,刷的一下扯過桌上壓着的那張單子,“你這人脾氣不好,我要再想想是不是真的要送你,後會有期!”
說罷,她翻身從窗口飛出去,朱祁鎮奔上前去,就見她三兩下飛上屋頂,如一隻大鷹般瞬間沒入天際,瞬間便不見蹤跡。
朱祁鎮愣愣的看着,不由心潮澎湃。
錢皇后也提着裙子跑過來,瞥見皇帝的表情,有些擔憂,一把抓住他的手道:“陛下,你也要飛走了嗎?”
朱祁鎮眼睛亮晶晶的,“皇后,你不覺得他的輕功很俊,這身氣勢也很俊嗎?”
錢皇后:“……你剛還憤怒於他私闖皇宮呢。”
“對,他私闖皇宮!”朱祁鎮衝外面大喊,“曹吉祥,曹吉祥——”
曹吉祥呆呆地站在外面,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但還是一動不動。
皇帝叫了三聲人都沒進來,便憤怒的打開門出去。
一出門就看到院子裡站着五人,除了曹吉祥,還有兩個內侍,兩個宮女,都是平時貼身服侍他們的人。
五人此時一動不動的站着,只是眼珠子靈活的滑動,一臉着急的看他。
朱祁鎮驚訝極了,立即跑上去湊近看,還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們的身體,一臉驚訝,“竟真是一動不動,這莫非是江湖中傳說的點穴功?”
錢皇后也好奇的看。
朱祁鎮見她也好奇,就抓起她的手戳了戳他們,興致昂揚,“你看,是不是不會動?”
錢皇后是很驚奇,但見他們額頭冒汗,就心軟道:“還是快叫人來解穴吧,別弄壞了身體。”
“哦。”朱祁鎮就親自去叫人。